藝術圈的封閉眾人皆知,作為其重要支柱之一的畫廊更是重門深鎖,藝術家們在此初次登台,都想在這兒嶄露頭角,甚至一飛衝天。
藝術家們所創作的藝術品價值,或者明確對象,一副畫是否具有收藏價值,是否與其賣出的金額相匹配,其中水之深,罄竹難書。
因此,畫廊與藝術家的關係,就像個一對家族聯姻的夫妻,他們各有目的,卻又彼此扶持,作為“配偶”的代理商,畫廊還代表著背後利益相關藏家和投資機構。
尋漠青不是個隻有“純真夢想”的新入行小女孩,她能明白林善年為什麼在這樣敏感的時間發出那樣一條態度堅決的朋友圈。
章作覃是林善年畫廊代理的重量級畫家之一,他畫作的價值、背後的人脈關係以及各方對此事的態度都在逼著林善年這麼做,即便章作覃就是抄襲,王浠抗住壓力同他打官司,沒個三年五載也出不了結果。
沒人相信一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能把她在畫壇有名有姓的老師怎麼樣。
可即便是這樣,尋漠青仍不認可林善年的做法。
所以當她一大早埋在李意深懷裡,被手機鈴聲吵醒,段寧讓她看林善年的朋友圈時,她沒有驚愕,隻有煩躁和無奈。
老林這回太衝動了。
“啪”的一聲直接丟掉手機,尋漠青在晨光中往李意深懷裡鑽了鑽,試圖從年輕的男朋友身上吸取一些向上的活力。
李意深迷迷糊糊把尋漠青摟緊,習慣性地輕拍她後背,還閉著眼呢,準確找到位置親了親她,用那種還沒睡醒的、微啞的嗓音問她:“要去上班了嗎,我去給你做早餐。”
說著,就真的要起來去準備了。
尋漠青把人拉回來,找個舒服的姿勢躺好:“不去,不吃。”
這回李意深清醒了一些,他伸手撫平尋漠青微皺的眉心,同她說:“彆皺眉,彆生氣。”
尋漠青睜開眼,故意逗他:“怕我長皺紋,嫌我老了?”
李意深不說話,他隻是看著尋漠青,用一種很執著的眼神,瞳孔黑得發藍,認真的讓人害怕。
“乾嘛這麼看我?”尋漠青輕笑。
李意深:“我在想象你兩鬢斑白的樣子。”
“哦,我們李教授得出什麼結論呢?”
每次,尋漠青叫“李教授”的時候,李意深都有一種微妙的羞恥感。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仍努力對抗本性,坦率地對尋漠青表白:“兩鬢斑白也好,長滿皺紋也好,你就是你,是漂亮的代名詞。”
其實李意深還沒有講完整,漂亮、幸福、強大、勇敢……他在心裡偷偷為“尋漠青”增加太多“注腳”,隨著時間的演進,不斷更新,不斷深化。
他為自己造神,日日供奉香火,樂此不疲、神魂顛倒。
“真傻。”尋漠青的手指撫上李意深的眉骨,指尖滑過,又去觸碰他彎曲的眼睫。
小深還是好天真,如果他知道她的計劃,明白她就是一個朝三暮四的人,清楚她的深不見底的欲望,會怎麼樣呢?還會這麼“迷信”她嗎?
尋漠青發現自己其實是期待這個答案的。
但這些都不是最要緊的,要緊的是現在。
“小深。”她喊他的名字,從他的下巴吻到凸起的喉結,最初級也是最直接的勾引,她說:“好幾天沒和你□□了。”
李意深又開始用那種眼神看她了,熾烈的、癡迷的。
空氣中仿佛浮滿了情動的因子。
陽台上的洋水仙已過了花期,隻剩下蔥似的葉子,但鬥櫃上萊儷鸚鵡花瓶裡有盛開的宮燈百合,橘黃的小燈籠優雅下垂。
隻要李意深在,尋漠青的鮮花永遠盛放。
下午,尋漠青帶著段寧和Joshua直奔章作覃位於佘山的彆墅,隻談了半個小時,不歡而散。
章作覃的兒子是尋漠青的同校學弟,現下在國內著名美術院校任教,從前同尋漠青接觸時溫和有禮,此刻卻失了分寸,直接把人“請”到門口,紅著臉大聲質問尋漠青:“師姐,我尊重你,所以仍然叫你一聲師姐,林善年都還站在我父親這邊,你作為畫廊總監到底在做什麼?”
尋漠青看著這個同校學弟過激的反應,故意說:“我隻是想了解事實。”
“事實就是我父親為你們畫廊創造了巨大的價值!”
這話一出,段寧和Joshua在尋漠青身後麵麵相覷,心裡都有了數。
回程路上,尋漠青接到尋炳華的電話,父女倆聊了近一個小時,掛斷電話沒幾分鐘就到了畫廊。
Joshua臉色有些尷尬的同尋漠青說:“尋總,林總說給您打電話一直占線,讓您回來後去見他。”
尋漠青嗯了一聲,即便林善年不傳喚,她也是要去找他的。
“你們兩個,繼續想辦法聯係王浠,搞清楚她手裡是否證據充足。”
“好的尋總。”
進林善年辦公室時,他正手把手教他九歲的小兒子打室內高爾夫,honma的兒童杆,上麵刻了小孩的英文名——Patrick。
見尋漠青來了,林善年也並未停下握著兒子小手揮杆的動作,隻是樂嗬嗬地問:“你去佘山了?”
“嗯,去見章作覃了。”尋漠青十分坦然。
一杆揮下去,球歪得不像話,Patrick仰著天真的小臉埋怨:“肯定是這個球杆不好,爸爸,你幫我定製一款新的吧。”
“好的寶貝。”Patrick是林善年三婚的小兒子,父子倆差出四十幾歲,林善年疼他疼得不成樣子,眼珠子似的寶貝。
“漠青。”林善年突然叫她,“你來揮一杆。”
尋漠青隨手拿起一邊林善年的球杆,三秒站定,一杆進球,動作乾脆利索。
林善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會兒,才同寶貝兒子說:“Patrick,你先自己練習好不好?爸爸要去工作了。”
黑色真皮沙發上,林善年親自給尋漠青斟了一杯毛尖,湯色明亮清澈,口感濃醇回甘,尋漠青淺嘗輒止,但很給麵子地歎了句:“好茶,茶湯味濃不苦,收斂性強,回味也甘爽。”
“已經給你準備兩罐,一會兒帶走。”林善年笑著說,“說起來,這茶葉還是作覃送我的,我也覺著不錯,後來又托人買了一些,喏,這些就是。”
尋漠青曉得林善年和章作覃的私人關係不錯,也曉得他們之間利益糾纏很深,更加曉得林善年今天演這一通是什麼意思。
作為下屬,她本該迎合著來一句:“您和章老師的眼光向來好。”
但是……
尋漠青:“林總,您不妨有話直說。”
林善年歎了口氣:“漠青,你也懂得茶葉要收斂性強才好,人也一樣,不錯,你樣樣優秀,可就是鋒芒過盛,心裡主意太大也不是好事。”
這是怪尋漠青自作主張去找章作覃。
雖然尋漠青此前對林善年的態度已經有了預期,但此刻直麵,心裡不免感到遺憾。
她是個目的性很明確的人,在林善年畫廊工作了快十年,已經很了解他了。
林善年或許已經知道章作覃的畫是抄襲的。
尋漠青一心想找出事情的真相,如果章作覃確實抄襲了學生作品,那麼勢必要有足夠的證據,證明畫廊對章作覃的作品進行了版權審查,是章作覃本人隱瞞了侵權事實,以此來免除畫廊的責任。
可林善年這個畫廊主不想。
抄襲又怎麼樣?以章作覃的身份地位,一個小小的女學生想要公道如蚍蜉撼樹。
鬨到媒體上?最多一個星期就會被另一話題掩蓋。
用法律武器?且不說打官司判定抄襲難度多大,章作覃隻靠拖時間就能熬死王浠這個窮學生。
畫廊、藏家、投資機構……章作覃背後有著巨大的利益鏈條,牽一發而動全身,他們不會眼睜睜看著章作覃這顆搖錢樹倒下去。
這些尋漠青都知道。
可知道,就要認可嗎?就要同流嗎?就要做一同揮刀的劊子手嗎?
“林總,茶葉我就不收了,您愛茶,我不該奪人所好。”尋漠青臉上掛著得體禮貌的笑,她站起來:“隻是……您需要再聘用一位收斂性強的畫廊總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