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仍是深夜,外麵依舊電閃雷鳴。
這場雨一直下著,許寒不知現在是什麼時間。
她腦子昏昏沉沉,麻醉槍的後遺症令她無法完全清醒過來。
稍待片刻,許寒動了動手腕,卻發現自己被鐵鎖鏈銬在了一個座椅上,動彈不能。
這是精神病院關押危險患者的房間。
許晚辰呢?
Albert把他怎麼樣了?
許寒越想越急,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知道這種時候不能慌張。
房間裡大概有監控,因為她剛醒不到半分鐘,門便開了。
Albert氣定神閒地走進病房,滿意地欣賞她現在的樣子。
“看來麻醉劑量控製得剛剛好,你已經昏睡了一整天。”他走至近前,低頭俯視她,“知道一天的時間夠我做什麼?”
許寒怒目而視。
忽然,Albert伸出一根手指,輕柔地在她身上遊走一周。
暗示性的舉動令她心驚肉跳。
“彆碰我!”許寒厲聲拒絕,鐵鏈被拽得嘩啦作響。
Albert果然沒再碰她,紳士地退後一步,笑著說:“你早晚是我的,隻是現在不是做這個的時候。”
一邊說,一邊拿出鑰匙,替她一個個解開鎖鏈:“我給你準備了一份驚喜,想不想去看看?”
雖然解開了手銬腳鐐,許寒卻依舊行動困難,手腳由於麻醉的原因沉甸甸的。
Albert伸手想去扶她,卻被一把揮開。
他輕笑一聲,並未因此生氣。
顯然他現在心情很好。
許寒不敢想象是什麼事令他這麼開心,顫聲問:“你對他做什麼了?”
Albert不答,開門歪頭示意她跟來:“與其問我,你不如親自看。”
許寒心下一空,內臟都仿佛被吊了起來。
但她忽然想起自己昏迷前,許晚辰在她耳邊說過一句“放心”,並向她保證過不會出事。
想起這個,許寒才鼓起一些勇氣。
她總認為自己可以無條件相信這個人。
這裡是精神病院的五層,Albert領她來到同一層的另一個房間。
還沒進門,許寒便見到師父冷著臉站在門外。
“辛苦了,Elvis。”兩人走近後,Albert一臉邪笑地衝她師父道。
師父點了點頭,替他們開門。
許寒冷眼望著他。
這是她從小敬重、視作偶像的人。
在許寒眼中,師父從來正直而有原則,是雇傭兵中難得一見的。更何況,他看著她一路長大,也知道許寒為何一定要學習格鬥來防身,也知道她親哥究竟在背後做過什麼。
但他還是做了Albert的走狗,並給了她一槍。
師父平靜地直視許寒的眼,微微頷首致意。
許寒不願再看他,冷著臉從他身前走過。
進了門,她卻頓時走不動了。
——這是一間手術室。
手術已經結束,一個清冷的身影坐在45度彎折的病床上,頭上裹著一圈又一圈的白紗布。
許寒一眼便認出許晚辰的側臉,心臟停跳一拍。
他還是做了手術。
此刻,許晚辰雙目緊閉,臉色蒼白。
許寒不敢上前,心都快跳出嗓子眼,絕望道:“你不要告訴我你已經動了手,這件事不是還有商量的餘地麼?”
Albert欣賞著她的表情,得意一笑:“你錯了,在他這件事上,我們沒有商量的餘地。”
說罷,他將手伸到許晚辰臉前,打了個響亮的指響。
許晚辰被聲音驚醒,緩緩睜開眼,淡漠地看著他們。
他雙眼無神,竟像是完全認不出許寒。
“摘除了腦白質,”Albert緊緊盯著她,似乎不願錯過她臉上的每一絲表情,“其實我本想殺了他,但一想,看他成為傻子好像也不錯,比變成死人有趣得多。”
許寒完全呆住了,愣愣望著許晚辰無焦距的眼神。
“這麼有趣的事,當然也要讓你來看看。”Albert露出勝利者的笑容。
窗外雷聲炸響,映亮了許寒毫無血色的臉。
她仿佛突然間被抽乾了魂,腿一軟,跪倒在地。
她不願在Albert麵前哭,但此時身體全然不聽她使喚。許寒覺得世界在眼前坍塌,周圍的一切蒙上了一層黑暗,恨不得時間就在這一刻化作終結。
如果她當初堅持不帶許晚辰過來,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即使她被Albert威脅又怎樣呢,這個人不會殺她,但卻會傷害她在意的人。
許寒痛苦地捂住臉。
明明他說過不會出事。
但這根本就是不可能逃脫的局,她怎麼就因為聽了他一句話,就依然抱有期待?
現在看來,之前都是她的妄想。
事實就擺在眼前,令她不得不放棄不切實際的幻想。
許寒恨自己的自不量力,帶許晚辰來Albert的地盤試圖對付他,簡直是螳臂當車。
她行屍走肉般支撐起自己的身體,撲上前去,抓住許晚辰的胳膊,掉著眼淚念他的名字。
但這個狀態下的許晚辰根本無法與她共情。他仿佛被她的動作嚇到,微怔著向後一躲,試圖遠離許寒。
兩人就這樣對視,一個絕望哀傷,一個眼中隻有茫然和無措。
“真是精彩,”Albert抱臂靠在牆上,“看得出你挺喜歡他的。但很可惜,手術不能逆轉,你的小男友不可能再是以前的他了。”
前段時間還與她談笑風生的少年、還從容地與賀豐鬥智鬥勇的他,現在竟一夕變成了一具空蕩蕩的軀殼。那樣驚豔的一個人變成了這幅樣子,如果他自己還有知覺,會不會恨不能就此死掉?
“不過呢,至少他還算一個漂亮的瓷娃娃。”Albert調笑道,“如果你想留著他過一輩子,我倒是不太介意。”
許寒渾身顫抖,轉頭看他。
“哦,不對。”Albert挑眉,毫無愧疚地與她對視,“你不會再喜歡他了。因為你說過不是這麼膚淺的人,你喜歡的是他的內在。”說罷自己笑了起來,眼中閃著邪惡的光。
“怎麼,不說話了?”Albert走近了些,霸道地捏起她的下巴,“這還不夠,我還要在這個人麵前做一件事。”
許寒冷冷看著這個變態。
“……做一件,之前一直沒對你做過的事。”Albert貪婪地用手指蹭過她的嘴唇。
許寒心如死灰。
她已經無所謂了。
看到許晚辰被Albert害成這樣,她對未來會怎樣已經無所謂了。
人生頭一次,她對一個人產生如此強烈的恨意。
“半年前那一刀怎麼沒把你捅死?”許寒怒極,一把抓過他腰間的尖刀,反握刀柄向他刺去。
Albert沒想到她會這樣,一時躲閃不急,眼看要被刺中胸口。
就在這時,站在一旁的師父喝了一聲,伸手擋來。
許寒身手不錯,若是換作旁人,這一刀絕對可以刺中。但她的格鬥技巧全是師父教的,她想做什麼,師父一眼便看了個透徹。
巨震之下,許寒脫力鬆手,刀掉在了腳下。
師父製住許寒雙手,讓她不要衝動,說除非她想坐牢。
許寒怒目瞪著師父,喘氣聲也帶著哽咽,卻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有臉替她著想了?她到這步田地,還不是有他一份功勞?
許寒覺得自己真是看走了眼,師父哪裡高人一等呢,他不過也是個拿錢賣命的雇傭兵而已。
Albert輕笑:“許寒,都到這一步了,你不如妥協算了。”
窗外風雨聲呼嘯,有些鬆動的窗框被吹得哐哐作響。
通明的閃電一直閃個不停,昭示著此時她無處可逃的可悲命運。
許寒自暴自棄地笑了,抬眼不屑地看著他:“……你要在這裡麼?”
Albert見她順從,滿意起來,示意Elvis放手。
師父放開了她。許寒卻沒有動,直愣愣站在原地。
“我要帶你去天台上。”Albert望著她說,聲音暗含柔情,“這麼重要的一刻,當然要在有紀念意義的地方做。”
許寒知道他在說什麼。
小時候那個天台上發生的蠢事,她一直記憶深刻。
同樣是下著暴雨,同樣電閃雷鳴。
當時他們淋著雨,在天台接了一個吻。
那是他們的第一個吻,也是多年來唯一一個非強迫性質的吻。
“真想回到那個時候,”Albert感慨,“你要是一直那麼不懂事該多好。”
許寒冷笑地翹起嘴角,眼中卻沉暗無光如同死灰。
然而,就在Albert背對著許晚辰和她說話的功夫,她忽然看見許晚辰眸光一閃。
兩人一瞬間對視了。
——許晚辰眼中閃過一道清澈的光,分明就是神誌清醒的樣子。
許寒心跳停了一拍,忽然擊鼓般跳個不停。
她大腦空白,心中狂喜,卻竭力地控製住自己。
許寒明白,此時不能表現出異樣,強作淡定一瞬不瞬地繼續看著他。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是如何瞞過Albert逃脫手術的?
許晚辰衝她眨眼,嘴角微不可查地翹了一下,露出一個仿佛藏著一肚子壞水的眼神。
許寒簡直要哭出來,眼中頓時噙滿淚水。
Albert沒有察覺,他正準備吩咐Elvis去拿一個輪椅過來。
許寒依舊呆呆望著他。
現在她可以幫他做什麼?
此時,許晚辰目光不動聲色地移向手術台一旁藥櫃,張口比了一個四個字的口型。
許寒慶幸自己是個理科生,一眼便看懂他說的是“氫氧化鈉”。
她心跳快得幾乎炸裂,急忙瞟向一旁的藥櫃鐵架子。
在偏上的位置,擺著一排玻璃試劑瓶,每個上麵都用膠布貼了名稱標簽。
其中一個玻璃瓶上,清晰寫著“NaOH”的化學式。
許寒緊張地看了另外兩人一眼。
Albert背對著他們,沒有看到身後的異樣。
但師父的方向正對這邊,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許晚辰剛剛不尋常的舉動。
許寒小心翼翼地靠近藥櫃,剛欲伸手——突然,Albert回頭望來,開口道:“等等!”
許寒險些嚇得心臟驟停,定在原地。
難道被他發現了?
Albert卻沒有看她,而是饒有興味地盯著許晚辰。
此時許晚辰已經恢複了呆滯的神情,裝得和一個木頭人殊無二致。
“不用拿輪椅,”Albert玩味道,“他現在雖然智力低下,卻還能走動。Elvis,你去找護士要個項圈來吧,有鏈子能牽著走的那種。”
既然想要羞辱這個人,不如乾脆全套做絕。
師父應聲出門了。
就在Albert背對他們說話的那一刻,許寒飛速拿過鐵架子上的試劑瓶,趁機藏在了大衣口袋裡。
雖然不知道許晚辰要這個有什麼用,但一定有他的道理。
許寒目光炯炯地與他對視。
許晚辰對她報以欣慰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