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巨響仿佛隔空將她的腦子打壞了。
許寒呆滯著坐在冰冷的地上,淚眼朦朧,大腦隻剩下空白。
她臨睡前忘了換睡衣,此時還穿著厚厚的毛衣和外套,但她覺得好冷。
就這樣坐了不知多久,門外傳來腳步聲。
聲音漸近,停在她的門口。
“許寒?”
門外的人輕聲問。
許寒這才眨了下眼,一顆豆大的淚珠隨之滾落。
熟悉的聲音繼續問:“許寒?你還好麼?”
她的眼睛徒然睜大。
緊接著,鑰匙插入門鎖。
“哢嗒”一聲,門終於開了。
許寒怔忪地向後挪了挪,給門留出打開的空間。
一道明亮的光線照入了門內的黑暗,恍若雲開霧散,驅散陰霾。
——許晚辰完好無損地立在門外。
見到她這幅樣子,他忽然扯開一抹笑,在她麵前蹲了下來:“好了,沒事了。”
許寒淚眼汪汪地看著他,不確定地向他伸出手,想要碰到他的麵頰。
她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在做夢。
……剛剛賀豐不是開槍了麼?
……不是來找他尋仇了麼?
許晚辰心疼地看著她,忽然拽住她冰涼細瘦的手,將許寒一把拉入懷中!
溫暖而有力的擁抱終於給了她力量。
許寒忽然緊緊回抱住他,仿佛溺水的人拚命抓住浮木。
“對不起……”許晚辰用力摟著她,耳鬢廝磨間貪婪地呼吸著她身上的發香,“我保證不再鎖你了,這是最後一次……”
他似乎方才也不好過,抱著許寒時,彼此可以感受到對方飛快的心跳。許晚辰一遍遍安慰著她,向她說抱歉,說以後再也不讓她這樣擔心。
許寒咬著嘴唇,並不答話。
她無聲地哭了起來,突然惡狠狠地咬住他的脖頸,眼淚順著他的脖子滑進衣領裡。
許晚辰痛得悶哼一聲,卻沒有推開她。
門內黑暗與門外燈光形成鮮明反差,兩人就處於這樣的光線交界處,跪坐在一起緊緊相擁。
手機被扔在一旁,屏幕一亮一暗地閃,不知是誰在發消息。
然而沒有人去管。
冬夜的淩晨十分靜謐,靜得仿佛能聽見外麵飄起雪花的聲音。
“靠!”許寒終於咬累了,鬆口,吐出了第一個字。
片刻後,她又真情實感地添了一句:“……我好討厭你。”
許晚辰輕輕笑了起來,在她細軟卻淩亂的發間埋得更深了。
又過了一分鐘,許寒才徹底緩過勁來,問:“所以剛剛到底怎麼回事?……賀豐呢?”
許晚辰聞言站起身,將她從地上拽起。
“他在樓下。”
聽他突兀地說了這麼一句,許寒忽然心裡一緊:“等等,這是什麼意思?你不會把他……”
之前她擔心賀豐對許晚辰做什麼,現在卻反過來——害怕許晚辰已經把人家乾掉了。
雖然這家夥罪該萬死,但她真的不想再和什麼命案扯上關係。
就在前幾天,許晚辰還說過,他再也不想和這些人、這些事攪在一起了。
而現在,好不容易曙光乍現,生活眼看就要步入正軌,千萬彆在這個時候出亂子啊。
許晚辰卻似乎想到什麼有趣的事,眸中含著笑:“不是你想的這樣。”
“你不是說他在樓下,”許寒說,“可樓下沒動靜……”
樓下一片死寂,賀豐絕對非死即傷。
許晚辰解釋:“他在……樓下的樓下。”
一開始,許寒沒懂這句話的意思。
——直到跟著許晚辰下了樓,才發現事情另有玄機。
書店一樓竟然空無一人。
櫃台頭頂的水晶吊燈被打掉了,七零八落散在地上。
然而,雖然水晶燈的玻璃碎片撒了一地,櫃台正前方的紅絲絨地毯上卻空無一物——就好像被人刻意在地上劃線圈出了一部分區域,圈出的部分都被清理過了。
但這麼短的時間,許晚辰不可能有功夫清理地麵。
就在許寒疑惑的時候,聽見他在一旁道:“這是一個機關,櫃台正對玻璃門之間這塊地方有一扇水平暗門,下麵是地下室,賀豐就是掉到樓下去了。”
許寒:“……”
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忽然,隱約聽見下麵的傳來砸東西的聲音,還有賀豐氣急敗壞的爆吼。
許寒驚訝地睜大眼睛,呆呆望著許晚辰:“我去,你、你還真是深藏不露,我在書店住了這麼久都沒發現。”
“之前沒告訴你,並不是防著你,隻是以為這東西反正用不上,不想你多心。”
“……這機關是怎麼啟動的?”
“在這裡。”許晚辰繞到櫃台後麵,指著那支之前不讓人隨便碰的羽毛筆,“往下一戳,暗門就會打開。這塊地毯也提前從中間割斷過,隻是被紅絲絨擋住,從外表上看不出來。”
怪不得即使這地毯這麼難清理,他們也一直用到現在。
原來是為了遮擋暗門。
也難怪之前許晚辰不怕那些混混來書店惹事——因為他一直留有後招。
震驚之下,許寒挑起眉,由衷感慨:“這真是……好老套的陷阱。”
許晚辰笑了起來:“老套,但是好用。”
他這時才從兜裡拿出手機,撥了報警電話。
警力一時都不在附近,趕過來需要一段時間。
許晚辰坐回櫃台後,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對講機:“想不想逗他玩玩?”
被賀豐起了這麼久,許寒自然想解解氣:“當然!”
許晚辰開了對講機。
賀豐的咒罵聲頓時被放大。
頗有耐心地聽了片刻,許晚辰才清了清嗓子,波瀾不驚說了句:“你想出來麼?”
賀豐頓時噤聲。
“在哪?”他似乎折騰了片刻,找到了地下室的聲音來源,聲音也頓時清晰起來,“許晚辰,你放我出來,我欠你一個人情。”
不愧是做了多年老大的人,遇事不至於慌了頭腦,還知道抓緊一線生機討價還價。
許寒也坐到許晚辰身旁,解恨地拿過他手裡的對講機,嘲諷道:“你人情值多少錢,值五百萬嗎?”
“哎呦,”賀豐也是有點急了,忙道,“當然不可能再找你們要這些錢了!我倒貼五百萬給你們賠禮,好不好?之前是我沒事找事,我老糊塗了,做事欠思考。現在我賀豐向你們保證,隻要你今天放我走,以後包你們舒舒服服過日子,誰再找麻煩,我替你們收拾他。”
語氣十分誠懇。
許寒哼笑一聲,不領這個情。
剛剛還在破口大罵,現在可憐兮兮地來道歉,翻臉可真夠快的。
“成不成?”賀豐不依不饒,“給個準話,放了我成不成?”
許寒剛要說不,許晚辰卻結果對講機:“可以。”
她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賀豐長舒一口氣:“謝謝,我欠你一條命!”
許晚辰遞給她一個“放心”的眼神,不鹹不淡地接著說:“但是我不要你的臟錢。”
“那你要什麼,你要什麼我都給!”
“看到角落那個鐵皮書架了麼?”許晚辰問。
這地下室本是用來囤貨的,堆滿了二手書和各種生活用品。
書店不隻做實體生意,在淘寶閒魚上都有店鋪。楓姐的定位其實不是美女主播,她平時直播最常做的事還是帶貨賣舊書,生意一直不錯。
書店一樓隻放新書,這些多得放不下的書便一股腦收集到樓下。
賀豐一眼便找到他說的書架:“看到了,乾什麼?”
許晚辰語氣平淡:“那上麵都是老吳的藏書。”
許寒心頭一顫。
這書店本就是她姥爺的,雖然平時她總是忘記這件事,但此刻卻深刻意識到,這裡一直有姥爺在此地生活過的痕跡。
“最上層有一本紅色的《雷鋒語錄》,小冊子很薄,你讀完我就放你出來。”許晚辰眼中藏著笑,語氣卻一本正經。
賀豐頓了片刻,似乎意識到這小子在有意戲弄他。但沒有辦法,他隻得忍下這口氣,將那本書抽了出來——
“如果你是一滴水,你是否滋潤了一寸土地?如果你是一線陽光,你是否照亮了一分黑暗?如果你是一顆糧食,你是否哺育了有用的生命?如果你是一顆最小的螺絲釘……”
時間緊迫,賀豐讀得飛快,毫無感情。
“停。”許晚辰像老師教訓不聽話的小學生一樣打斷他,“好好讀,有感情地朗誦。”
許寒笑得肚子疼。
賀豐氣得要死,寒聲道:“……你彆得寸進尺。”
許晚辰根本不把他的威脅當回事,淡淡問:“你還想不想出來?”
賀豐被堵得無話可說,老老實實繼續念。
這一次,語氣依舊生硬,但好歹帶了抑揚頓挫的意味。
賀豐硬邦邦道:“驕傲的人,其實是無知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能吃幾碗乾飯!他不懂得自己隻是滄海一粟……”
許晚辰點頭:“很好。”
賀豐忍了忍:“……你閉嘴!”
許晚辰:“快點,彆耽誤時間。”
賀豐氣得嗓子都嘶啞了,趕緊繼續:“吃飯是為了或者,但活著不是為了吃飯!”
許晚辰氣定神閒地插嘴:“那活著為了什麼?”
他這句話說得太快,賀豐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就照著念了下去:“自己活著,就是為了使彆人過得更美好!”
許寒笑得拍桌子。
許晚辰瞥了她一眼,勾起嘴角:“很有覺悟,繼續說。”
賀豐:“操!”
……
警局的人進書店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彼時,賀豐還在激昂頓挫地朗讀: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可是,為人民服務是無限的!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之中去!”
所有過來的人都想笑卻不敢笑,立在一旁憋得臉通紅。
長官抱著手臂,低頭衝著腳下,嚴肅說:“很好,你以後好好勞改,就是把有限的生命都投入到為人民服務中去了!”
全場爆笑。
跟著警車下來的艾萱和李木木已經直不起腰,笑得蹲在地上捂肚子。
許晚辰終於打開了暗門。
被繳了械的賀豐見到一群刑警,驚得大怒,當場質問許晚辰:“老子tm費勁讀了半天,你說好放我出來!”
許晚辰聳聳肩,一臉無辜:“我這不是放你出來了?”
許寒笑得靠倒在他肩頭,解氣得不行。
這下真是爽翻了!大仇得報!
她心想,幸好這人是她男朋友,不是她的對立方,否則豈不要被他活活玩死。
如果說之前許晚辰隻算協助探案,現在他可算立了大功——捉拿了蒼城猖獗多年的頭號罪犯。
賀豐依舊聲嘶力竭地大吼,卻被一群年輕力壯的刑警強行塞進了警車。
吼聲被車門阻隔,聲音瞬間變小。
但書店的幾人還是聽見賀豐喊了一句:“寧雪是自殺的!我沒殺她!”
許寒豎耳去聽。
雖然賀豐這個人壞透了,但聽到這種說法,她下意識覺得是真話。
賀豐繼續喊:“她自己把刀捅進去的!我tm沒想殺她!我殺她乾嘛!我有病?”
幾人對視一眼,紛紛在其他人眼中看到無奈和痛惜。
寧雪即使是自殺,也是因為在父親麵前被賀豐qj感到屈辱。同時,這段時間發生過的事,大概也令她產生了生無可戀的想法。
說到底,還是被賀豐逼上這條絕路的。
沒人覺得他無辜。
長官還站在書店裡,衝警車裡的他回嗆:“有種法庭上拿證據。”
艾萱也氣得大喊:“有種你彆在她爸病房裡侮辱她!”
李木木平時不聲不響,此時卻也大膽起來,鼓起勇氣衝警車裡齜牙咧嘴的賀豐吼了一句:“有種你從一開始就彆磕y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