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辦起來沒什麼難度。

那一男一女搖搖擺擺往小區裡走，四人就在後麵遠遠跟著。

路上，艾萱又拍了幾張“證據”留在手機裡，不解氣地問：“咱們就這樣看著他們進去，不去攔著？”

許寒看她摩拳擦掌的樣子，知道艾萱很想上去打抱不平。但自己一不想惹事，二不願暴露，便勸她說：“算了吧，看這樣子也不是第一次犯，讓她以後和王老師斷了就得了。”

說句不好聽的，他們和王老師非親非故，幫人家一把已經夠意思了，這種私事真沒必要管得太多。

再說湊一頓有什麼用，不過是意氣用事，解一時之恨罷了。

許寒一直對人性有些悲觀，知道青山易改本性難移，所以從不對感化壞人、點醒蠢人這類事抱有不切實際的期望。在她的人生信條中，這種無可救藥的人就該“沒惹就躲，惹了就打”，麵對他們時，既不會惱羞成怒也不會心慈手軟。

所以她從小帶一副生人勿進的氣場，看上去冷冷淡淡，一點也不平易近人。不過，這也的確令她省去不少麻煩。

醉醺醺的女人摟著男人走入一棟單元樓，進了二樓的房間。

樓梯間，幾人摸黑打著手電，跟了上去。

李木木從書包裡抽出一張空白的稿紙，問：“怎麼寫？”

艾萱張口就來：“傻b賤人快和王誠分手，否則把你照片貼滿小區。”

許寒沒忍住笑噴了，險些把樓道的燈弄亮。

這一笑把其他人嚇了一跳，忙讓她小聲點。

其實弄出聲響也並不會被發現，因為門裡一直傳來斷斷續續的奇怪聲音，顯然沒工夫理會外麵的狀況。

這聲音聽得幾人麵紅耳赤，隻覺嫌惡又惡心。

艾萱小聲催促：“快寫吧，寫完走人。”

李木木肯定不會按照艾萱的原話來寫，但落筆也是這個大意：

【請你在看到紙條後，親自向王誠提出分手，否則不齒行為早晚會有公之於眾的一天。】

在許晚辰的提醒下，李木木是全程用左手寫的，字跡歪歪扭扭，但勉強可以辨認。

艾萱不屑地看著紙條上的話，看得憋氣：“你也太客氣了。”

說罷，拿過紙條蹲下身，便從下麵的門縫裡塞了進去。

門縫後麵沒什麼阻礙，紙條很輕鬆就滑進了屋內，裡麵的人明早出門時肯定會注意到。

做完一切，四人匆匆下了樓。

準備離開小區時，許寒抬頭看了眼二樓的窗戶。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隻見剛剛那窗口映出黃橙橙昏暗的光，映出兩人的身影——那個女人背對著他們靠在玻璃上，長長的大波浪卷發蓋住大部分後背，另一人被她擋住，手掌撐在玻璃上。

許寒皺起眉頭。

雖然晚上外麵沒什麼人，但這也太明目張膽了。

三人見她表情，便也抬頭望去，看見了這一幕。

艾萱怒目圓瞪：“這人還要不要臉了？！”

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她已經拾起地上的石塊，用力向窗戶擲去。

許寒雙目圓瞪，暗道不妙。

許晚辰也被艾萱的衝動行為驚到了，他走在最後，見此急忙將他們推入一旁的小樹林：“快走，彆被看到！”

話音剛落，“砰”一聲巨響——二樓的玻璃被砸了個粉碎！

玻璃碎渣子“嘩啦啦”掉落，樓上那兩人嚇得一個不穩，碰倒了窗台上的花瓶。陶製花瓶直直摔至一樓的鐵皮雨棚上，發出駭人的動靜。

女人眼疾手快扶住玻璃窗邊緣，手卻一下被紮出血，痛得她大叫。

她驟然回頭，目光衝樓下掃來——

許寒、艾萱、李木木已經衝入了灌木叢中，而跟在後麵的許晚辰晚了一步，還沒來得及躲開，便和那女人直接碰了個對視。

也不知黑暗裡那女人有沒有看清他，下一秒許晚辰便跟著其他人進了樹林。

身後，住在一樓的人衝出院子，氣急敗壞對樓上大喊：“誰啊！大晚上讓不讓人休息了！臥槽！牛逼了！什麼東西把我棚子砸出個大坑！”

四人逃也似的跑出了小區，累得氣喘籲籲。

許寒坐回電動車上，教訓艾萱：“你砸玻璃乾什麼，差點就被發現了！”

艾萱也氣得發抖，但自知理虧，靠著矮牆不說話。

李木木反應慢，要不是許晚辰在後麵推了他一把，肯定躲不過去。他後怕地問許晚辰：“你被她看到了嗎？”

許晚辰臉色不好，無奈點了點頭：“應該是。”

幾人沉默。

這下不好辦了……

要知道，那個女人是見過他們的。像他們這種在班上知名度很高的學生，經常被王老師掛在嘴邊提，那女的肯定知道他們幾人的名字。

艾萱愧疚不已，訥訥問：“……那怎麼辦？”

這條路是蒼城的貨運出入口，常有貨車經過。此時，一輛大卡車裝著一車廂的沙土，從幾人身旁轟鳴而過。

卡車貨物明顯超載了，塑料布都蓋不住快要溢出來的沙土堆。一時間沙塵散了漫天，把整條路搞得烏煙瘴氣，嗆得四人咳嗽不止。

許寒掩住口鼻，眼睛卻進了沙塵，刺得她心煩意亂。一片咳嗽聲中，聽見許晚辰在一旁說：“就這樣吧，應該沒什麼事。”

原本許寒也覺得沒事，被發現就被發現，那女的又不能拿他們怎樣，頂多被王老師知道他們幫了忙。

然而不知為何，聽許晚辰這麼說，她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一時間咳得更厲害了。

但願這事就這樣過去，彆出什麼幺蛾子。

……

第二天，風平浪靜。

王老師照常來班裡收作業，督促大家複習期末考試。

雖然他裝得一副平平無奇的樣子，許寒卻敏銳察覺他眼角發紅，布滿血絲，整個人也透露著一絲消沉。

顯然是知道昨天的事了。

這天最後一節語文課上，王老師照常給他們講《論語》。

高考語文越來越重視中華傳統文化，《論語》更是重中之重。王老師秉承對學生成績負責的態度，打算每天挑一則進行精講，直到高考剛好能講完兩輪。

今天講的是《憲問》這一篇。

——有人問孔子，是否應該以恩德報答怨恨；孔子回答，“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意思是，應該以正直的態度來報答怨恨，恩德則是用來報答恩德的。

全班沒人願意聽古文，大家都等著快點放學，迷迷糊糊地快要睡著。

若是平時，王老師一定會激情拍桌子叫他們清醒。

今天他卻沒這麼做，而是頓了頓，忽然自顧自地說了句：“哎，我發現幾千年前老祖宗為人處世之道還是很有借鑒意義的……”

許寒正偷偷玩手機，聞言抬起頭看著他，不知道王老師為什麼突然來這麼一句。

王老師坐在講台後麵，麵無表情盯著書：“不能以德報怨，也不能以怨報怨，而是要‘以直報怨’……孔子是有大智慧的人。”

班裡為數不多幾個還在聽課的人也抬起頭來看他。

許寒忽然想到，之前阿俊出事那次，許晚辰也提起過“以直報怨”這個詞。

當時她隻覺得這成語挺酷，並沒細想它的意思。

王老師接著說：“用大白話翻譯，就是被人打了不能賠著笑臉裝孫子，也不能流氓一樣給人一拳打回去，而要用正人君子的方式——給他教訓。這讓我想到昨天一件事……”

說罷，王老師抬頭看向許晚辰。

許寒心裡驀地一跳，艾萱和李木木也豎起耳朵。

許晚辰淡定地看了講台一眼，裝作無事地移開目光。

王老師卻一瞬不瞬地望著他，含糊道：“成績又好，情商又高，我要是有這樣的兒子我得樂死了。老師在這兒謝謝你了，聽到沒，真心的。大家以後，還是得多向班裡同學學習啊，學學人家平時怎麼做事的。”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班上的同學聽得一臉懵逼。看見王老師直勾勾盯著許晚辰，便也都朝這邊望來。

獨自背鍋的許晚辰被整得有些尷尬，勉強向王老師笑了一下。

許寒暗笑，心想昨天那女的說不定以為他們拍了窗口的照片，肯定嚇得夠嗆，直接和王老師攤牌了。本來想做好事不留名，沒想到她真把許晚辰給供出來了。

還好沒看到他們幾個，不然連帶他們一起尷尬。

正巧，下課鈴響，語文課就這樣平淡無奇地結束了。

王老師揉了揉眼角，說了句“明天布置考場，大家期末好好考”，便收起東西出了教室。

雖然他當老師這麼多年，不太招同學喜歡，總有一股窮酸書生味兒，說話做事也跟二愣子似的，但他到底還是位語文老師。

——身為高中生的語文老師，就要擔負起教導學生為人處世的責任。

王老師走出教室，忽然自戀地覺得自己的教師生涯還算圓滿。

雖然失戀了，但挺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