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好輪回(1 / 1)

恰如晚星 夏嶼山川 3917 字 3個月前

明明是下午,天卻愈發陰沉,風中帶著雨水的味道。

許晚辰靠在無人小巷的牆頭,講起事情的始末。

周五晚上,他按計劃去附近鎮子上取羊。大晚上走在路上,忽然察覺被人跟蹤,便挑了一條樹多的林蔭道。

由於白天被阿俊威脅,許晚辰留了心眼,讓楓姐先將小文接走,自己則帶了套索槍在身上,故意獨走夜路來當餌。

待後麵的人接近時,他裝作無知無覺,頭也不回地繼續向前走。直到可以準確判斷來人方位時,許晚辰使用套索瞬間將人捆住,另一端向上一拋,越過頭頂濃密的樹枝,被他狠狠一拉。

於是,尾隨之人就這樣在倒吊著掛在樹枝上。

“是阿俊?”許寒問。

許晚辰搖頭:“阿俊不會自己殺人,他派來的是個小弟。幸虧那小孩年紀小、體重輕,否則套索槍不一定製得住他。”

許寒脫口而出:“是那個小毛猴?”

許晚辰驚訝她竟然知道那小弟的綽號,點頭:“沒錯,就是那小孩。”

雖然已經知道事情的結果,許寒卻仍為他冒險的舉動心驚。

萬一來的是個成年人,萬一許晚辰失手沒有製服他……

她竟不敢往下想。

許晚辰知道她心裡的顧慮,微微一笑:“阿俊不敢動用那些懂世故和法律的手下,隻敢騙小孩來做這種殺人放火的事。套索槍我自己試驗過很多次,你也知道我的槍法,所以不會出事的。”

許寒咬了咬唇,暫且同意。片刻後,意識到剛剛忽略的一件事,問他:“套索槍是怎麼來的?”

“以前從阿俊的頂頭上司那裡買的。”許晚辰坦然道,“蒼城離邊境不算遠,那夥人猖獗多年,發展出這麼大的勢力,你大概能猜到他們靠什麼起家。”

許寒現在一點也不關心他們的生財之道,急著想弄明白後續發展,催他往下講。

許晚辰繼續說了下去。

小毛猴被倒吊在樹上,嚇得腿都軟了,尖刀也脫手飛出。

許晚辰拾起地上的刀,冷靜地與他對視:“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

沒了武器,還被人捉住,小毛猴這才開始害怕,縱使想要呼救,卻礙於是自己理虧而不敢吭聲。

“你們在這地界橫行十幾年,從來沒受過大範圍治理,知道這又是為什麼?”許晚辰修長的手指劃過刀身,尖刀閃爍著冰冷寒光,他抬眼,眸光比刀光更冷,“因為不到殺人這一步,警察管不了他們。”

小毛猴大腦充血,卻頓時聽懂了他的話。

“阿俊不敢殺人。”許晚辰一語道破。

講道理,阿俊雖作惡多端,但還真不敢殺人。雖然許晚辰自知這原因並非自己所言,隻是因這位流氓頭頭太過迷信,怕殺了人變成惡鬼來找他償命。

但現在這理由合情合理,唬小孩足夠了。

“而如果你殺了我,你的老大就會立刻把你送到警察局,不會讓你給他添麻煩,信麼。”

小毛猴內心已然動搖,嘴上卻不饒人,試圖辯駁:“不會的,老大把我逃生的車都備好了,就在那邊路口停著!”

許晚辰冷笑:“彆天真了,那輛車根本不是給你逃生的,而是送你去局子的。”

無視小毛猴圓瞪的雙眼,他繼續說:“阿俊不敢做的事,讓你來做,你憑什麼甘心為他做事?”

小毛猴被這突如其來的算計壓得喘不上氣,大口呼吸,哽咽道:“因為……他用我媽的命威脅我……是他逼我的!我、我沒辦法……”

許晚辰靜默聽他辯解,像獵手望著還在掙紮的獵物。

雖然這小孩是來殺他的,許晚辰卻顯然未將怒意遷移到他身上。因為他很清楚,自己隻要最後的結果,一切多餘的情緒都是沒必要的。

眼下,這孩子還需要被利用來做一件事。

斟酌了片刻,許晚辰問他:“你怕他害你母子二人,所以你敢為他殺人,卻不敢用這份勇氣去對付他?”

小毛猴頓時不說話了。

十四五歲的少年,最吃激將法的年紀。

相比於刺殺一個不認識的人,他更關心自己被人當傻子耍了。

憑什麼一心為他做事,老大卻還要反過來害自己?

憑什麼自己敢替他殺人,卻不敢將矛頭調轉向害人的根源?

許晚辰續道:“你要是不信我,現在就回去,看看他等你時背後藏沒藏偷襲的棍棒。”

說罷,他不著痕跡地用袖口擦去刀上指紋,將尖刀遞回小孩手中。

“你已經十五歲了,你的人生應該自己做決定。”

話已至此,小毛猴心意已決,眼中是藏不住的怒火。

許晚辰慢慢鬆開套索,將他放下。

小毛猴落地便要回去找阿俊,不料才走一步,便被人拉住衣領,險些跌了個踉蹌。

許晚辰將他一把扯了回來。

“你做什麼?!”小毛猴憤憤道,“我去找他算賬!”

許晚辰並不像他這般衝動,平靜問他:“以你的水平,你打得過阿俊?”

小毛猴像是當頭被人潑了一盆冷水,滯在原地。

牙都快被咬出血,卻不回答。

很顯然,以他的本事去對抗力氣正值盛年的阿俊,勝率頂多隻有五成。

“接下來他做了什麼?”許寒好奇心切,忍不住問。

許晚辰卻不繼續說,而是含笑望著她,目光似乎暗含著她猜不透的東西。

雖然他們在聊的是一個沉重的話題,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許寒竟覺得他此時的眼神有些溫柔。

“我可能要和你說句不好意思,”許晚辰避開她的視線,輕輕道,“認識你的第一天,我向你隱瞞了一件事,之後也一直沒告訴你。”

“……什麼事?”

“說出來不要怪我騙你。”

許寒急得要死,也好奇得不行,忙道:“不怪你,快說!”

“其實你姥爺還活著。”

許晚辰低聲說罷,觀察著她的表情。

許寒呆住了,心裡五味雜陳。

她的姥爺沒有死?

雖然長大後就和姥爺斷了來往,他卻是許寒現在唯一的親人。霎時間,她心中仿佛燃起了一束火苗,照亮這幾個月來她一人獨居的空蕩蕩的生活。

許晚辰碰了碰她的手,輕輕握住,道:“躲債前我替他準備好小型潛水器材,提前三個月讓他做冬泳訓練,又在下遊放了換洗衣服和等候的車。我們一起在那個夜晚演了一出戲,卡著時間將那幫人引到河邊,再讓你姥爺從安排好的逃生路線逃走。這樣,那些人果然相信他已經死了。”

許寒已經聽愣了,佩服得啞口無言。

消化了好一會兒,她才問:“……那我姥爺現在在哪?”

許晚辰握著她的手溫暖而有力,回答道:“他去了內蒙,這半年來開牧場發了點小財,昨天那些綿羊就是他開車送來的。”

一時間,許寒哭笑不得,說不上到底是個什麼心情。

“這些……都是你一個人策劃的?楓姐知道麼?”

許晚辰道:“一開始瞞著她了,等事情結束才和她講,當時她差點湊我。”

許寒忍不住替楓姐說話:“那必然要怪你,這麼大的事居然不告訴她。”

“否則呢,”許晚辰不緊不慢地替自己開脫,“提前告訴她,然後讓那幫人見她出了事卻一點也不傷心?當時楓姐哭得歇斯底裡,天天紅著眼眶,恨不得追到他們老巢裡去拚命。他們見她一副要吃人的樣子,也不得不信債務人已經死了。”

許寒聽得心頭不斷被震撼。

這人不過才17歲,到底是怎麼想出這麼多離譜又管用的鬼點子?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許晚辰繼續剛才的話題:“昨晚你姥爺剛巧在附近,我就故技重施,將他全身撒上羊血,裝鬼去嚇阿俊。阿俊見到‘死人’複活,嚇得神經衰弱,就被小毛猴鑽了空子。”

阿俊見他們害死的人血淋淋從夜裡冒出來,嚇都嚇死了,一時毫無招架之力,就被砍成了今早人們看到的那副模樣。

許寒很想說“替天行道乾得漂亮”,但聽見這樣的事情,心裡還是有些忐忑,一時間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許晚辰解釋:“我知道小毛猴怨恨阿俊,想要發泄,也清楚阿俊這人罪有應得,死有餘辜。但去找阿俊前,我還是警告那孩子不可衝動。誰知道他一時上頭,竟沒有照我說的做。”

許寒知道他在自責,畢竟是他領小孩去見的阿俊。現在鬨出這樣的事情,不僅小孩做出了不可挽回的事情,他也不能全然將自己排除在外。

“如果小毛猴隻是揍他一頓,阿俊不會有任何收斂,你和楓姐以後哪還有消停日子過,能不能好好活著都不好說。”站在局外人的角度,許寒覺得這樣是最好的結局,“是阿俊惡有惡報,這就叫惡人自有惡人收。”

許晚辰聽得直皺眉。

惡人自有惡人收?

他頓了一下,問:“你說小毛猴是惡人,還是我是惡人。”

許寒思索片刻:“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意思,但是我詞彙量不夠。”

語文從未下過130的許晚辰想了想,說:“也許這叫‘以直報怨’。”

他眉頭微蹙,又添了句:“不過你說得對,如果小毛猴這件事定性為防衛過當,我會覺得自己是惡人。”

“你聽我說,雖然我這樣講像在推卸,但很明確的一點是你已經阻止過他了。所以這是他自己的選擇。”許寒對他的複雜的心情感同身受,試圖安慰後又轉移話題問他,“那小毛猴呢,他昨晚犯事之後去哪了?”

“你姥爺送了他一程,把他帶去內蒙了。中途他自己下了車,說以後要一個人闖蕩,等有出息了再回來接他媽媽。”許晚辰道。

許寒問:“我姥爺也直接回內蒙了?”

“嗯,以後有機會我會帶你去見他。”許晚辰望著她的眼眸漆黑如同夜空,又仿佛閃著細細碎碎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