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校過了幾天安靜日子,許寒心思終於放到課本上,學習也有了些起色,好歹不再是班裡倒數第一了。
某天放學,許晚辰提到明天楓姐過生日,明晚請他們一起吃飯。艾萱提議今天放學去給楓姐買禮物,幾人商量了下,決定去城南專賣服裝的小商場。
由於艾萱腳還沒好,便和許寒同乘一車,放學後四人慢悠悠地遛噠過去。
蒼城的小商場,用腳趾想也好不到哪去。到了一看,果然破破爛爛,整棟樓隻有三層,裡麵沒啥人,為了省電連燈都舍不得全開,大下午的陰暗又空蕩蕩。
自從國內網購興起,線下實體業務很不景氣,這商場也一副快要黃了的樣子。
在這種地方買東西,並不是沒好貨,但也隻能靠淘,買不買得到好東西全看審美。其實附近還有條賣零七八碎小東西的商業街,然而楓姐不喜歡花裡胡哨的禮物,考慮再三還是買衣服最實用。
一層賣鞋,二層女裝,三層男裝。他們進了樓便直奔二層,入眼是密密麻麻用布簾間隔開的小單間,裡麵掛滿了花花綠綠的衣服裙子。
“我要是送楓姐這些……”許寒凝視著這些雜牌衣服,不安道,“會不會太虧待她了,楓姐還是對我挺好的……”
許晚辰解釋:“之前我們仨送了她幾件千八百的衣服,被她挨個訓了一頓,還讓我們把貨退了,後來乾脆學乖,她想要這種衣服就滿足她好了。”
李木木老老實實點頭。
艾萱補充:“楓姐從不露富,平時穿衣都很低調。”
許寒一想也是,但看著這些衣服,實在下不去手,逛了半天,總算挑中一套還算中規中矩的純藍睡衣。賣衣服的大媽開了一口價便成交了,喜笑顏開地幫她包裝上。
拎著袋子出來,另外三人還在慢慢淘貨,許寒站在一旁穿衣鏡前,隨手拿過一頂褐色棒球帽戴在頭上。
她眼前一亮。
效果居然意外不錯。
以前家境富裕,許寒連最簡單的帽子都不會戴低於一千的,覺得掉價。沒想到在這種小地方居然遇到這麼合眼緣的帽子,她頓時心動了。
翻過來看了眼價簽,許寒卻愣住。
一頂棒球帽,249?
這是明目張膽地騙錢呢?
重新戴回腦袋上,欣賞了片刻,她突然覺得自己配不上這頂帽子了。
許寒雖大手大腳慣了,卻並非不理智的人。以她現在所剩無幾的積蓄,實在不能支撐249塊錢買頂帽子的消費水平,除非她想在學期結束前就被房東掃地出門。
但這帽子真的很酷……
另外三人買完出來,正巧碰見她在鏡子前臭美的畫麵。
李木木由衷道:“寒姐戴這帽子真好看。”
許晚辰點頭表示讚同。
被人誇好看,她卻高興不起來,怕自己更想買了。
“一般般吧,”許寒一把摘下棒球帽,掛到一旁,“挑完了?買完就走吧。”
其實她一個外地人當然不知道,在這兒買東西不能看價簽。若是她懂得砍價,完全可以五十塊將它拿下。
剛要下扶梯,許晚辰忽然發現手機落在店鋪了,回去取了一趟。另三人在電梯口等了會兒,才和他一起下樓。
坐扶梯時,許寒原本和艾萱站在同一排聊天,卻忽然下意識退後一步,習慣性地靠右站。
艾萱不解,以為她不想和自己站一起,沒好氣道:“你乾嘛?”
“靠右站,習慣了。”許寒絲毫沒覺得不妥。
“服了,”艾萱氣笑,“果然是大城市的文明人,你告訴我為什麼一定要靠右站?”
許寒不明白原本好好的,她為何忽然翻臉,解釋說:“如果後麵人有急事兒要過呢,一般都靠右站啊,不能把路堵死。”
艾萱皮笑肉不笑,往她身後看了一眼。
整個商場,連個鬼影都沒有。
艾萱不鹹不淡:“你自己說你是不是呆子。”
許寒頓時有些尷尬,哭笑不得:“說了我這不是習慣了嗎,你還偏要我解釋,解釋你妹呢?”
許晚辰和李木木都笑了。
這些天來,雖然兩人還在拌嘴,卻已經沒了最開始的火藥味兒。
回到書店,今天楓姐不在,許晚辰先將幾人的戰利品一塊收了,準備明晚一起拿出來。
早已過了飯點,他們卻還沒吃東西,餓得前胸貼後背。
艾萱提議一起去天台吃燒烤。
天台指的是附近一棟非常龐大的筒子樓的頂層。
筒子樓共有七層,外觀很有年代感,住的也大多是些老人,自七八十年代建樓起便住在這裡了。
艾萱從小和爸媽住在這棟筒子樓,對這片很熟,樓頂的天台自然也成了他們幾人常來的秘密基地。
四人買了錫紙包的羊肉串,穿過堆滿雜物的臟亂樓梯,來到天台上。
天台雖然不算高,但周圍沒有更高的建築,所以從這裡環顧四周,可以一眼望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幾乎可以看見整個小城市的上空。
開闊的視野令人心情也舒暢起來。
許寒在邊緣坐下,一手搭在防護的鐵欄杆上,另一隻手吃著肉串,兩腳在虛空中自由地蕩來蕩去。晚風徐徐吹來,她覺得自己像要飛起來。
傍晚湛藍的天空高遠,一彎皎潔的月牙掛在天邊,遼闊而遙遠。
而在視線極遠處,是橫跨天際的長雲,和小城市星星點點亮起的燈火。
“這地方太棒了。”
許寒第一次來,完全被此處景色折服了。
“沒有討厭的音樂就更好了。”艾萱在她右邊坐下,遞給她一瓶冰可樂。
樓下的小商鋪正在用音質極差的喇叭大聲放著老歌,從滄海一聲笑唱至精忠報國,再到刀劍如夢,真心英雄,一剪梅……一首比一首有年代感。
艾萱耳朵都快磨出繭了,憤憤地擰開可樂:“每天都在放這幾首,吵得我想早睡都不行。”
許晚辰站在身後,問:“你們這裡住戶甘心被這樣擾民,從沒管過?”
“他們管什麼,”艾萱習以為常,“都是一群耳背的老頭老太太,而且人家不覺得擾民,人家偏就喜歡聽這些歌。”
她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可樂,望著下方人來人往,又道:“我都聽膩了,他們倒是從來不膩。外麵都什麼年代了,這兒還停留在20世紀呢。”回頭,見兩人還在後麵站著,“你們過來坐啊。”
李木木正忙著吃羊肉串,無動於衷。
許晚辰拉開一罐可樂,在許寒左邊坐下。
可樂“嘶嘶”冒氣,滴落到樓下趴在地上乘涼的狗身上。狗嚇得甩甩毛站起來,衝著樓上大叫伸冤。
許寒被逗笑,搶過許晚辰手中的可樂,放到一邊:“你不能喝冰的,喝完又要胃疼。”
許晚辰一怔,望著她。
許寒覺得他這樣子莫名有些呆,笑了,伸手掐了掐他的臉。掐到一半,被許晚辰凝視她的眼神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一隻手伸也不是收也不是,笑容也險些僵在臉上。
什麼嘛,乾嘛這樣看著她。
許寒覺得這幾天他對自己的態度似乎不同以往,此時她格外這麼認為。
似乎更加溫柔了,又似乎更疏離了些。
艾萱並沒察覺身旁這兩人微妙的氛圍,趴在欄杆上接著道:“真想離開這裡啊……”
“想去哪,”許寒慶幸有她插話,順著問,“以後考上大學去北京,你們還能一起玩。”
高處風大,艾萱的劉海被吹得翻飛,語氣有些垂頭喪氣:“我學習差。”
頭一次見這姑娘還有這麼低氣壓的時候,許寒喜聞樂見,隨口安慰道:“去哪和成績有什麼關係,就算考不上好學校,照樣能去。”
她一直覺得這是國內高考的魅力所在,隻要手上有個分數,管你去哪遠走高飛,想去什麼城市都能去。
沒想到,艾萱嫌棄地看了她一眼:“……你根本不懂。”
許寒意識到她情緒不對,微微皺眉,輕輕順了順她的背:“艾萱?”
李木木解決掉全部肉串,終於擦擦手過來,坐在艾萱右邊,被她忽然變得通紅的眼眶嚇了一跳:“這是怎麼了?”
“我可能……”艾萱將臉埋進臂彎,哽咽道,“……不會考大學。”
三人愣住,一時無人說話。
許寒伸手攬住她的腰,試圖安撫她,卻不知該怎麼安慰。
艾萱雙肩微顫,繼續說:“我媽不讓我走,我一輩子都得待在這兒,一輩子住這棟筒子樓!”
她抬起頭,臉上已全是淚痕,用手背擦了把鼻涕,一頭懟在許寒肩上:“到時候你們都走了,隻有我走不了。就我這成績,出去讀個二本三本,不如留下賺錢,去管我媽的裁縫鋪。今天你看不上眼的那個小商場,那tm就是我以後工作的地方……”
許寒:“……”她求助地望向許晚辰。平時這麼酷一個丫頭突然哭起來,真令人招架不住。許寒沒見識過國內這種頑固家長,其實小地方這樣的家庭太多了,為了將兒女留在身邊不顧一切,甚至不惜斷送他們的前程。
她理解艾萱的落差感,畢竟兩位發小都是學霸,更何況家境也不錯,以後家裡不指望用他們賺的錢養家,和她所背負的壓力不能相提並論。可惜朋友條件多好都對她沒幫助,有些話說得太清楚,隻會攪亂一些本來美好的東西。
許晚辰還算淡定,等艾萱漸漸平靜下來,簡單地問了句:“如果你成績很好呢?”
艾萱愣了下,似乎在思考這句話是不是在開玩笑。
半晌,喃喃道:“不知道……如果像你一樣成績好,大概會讓我去念個好大學吧。”
許晚辰:“那就還有出路。”
聲音不大,語氣卻很堅定。
艾萱說不出話來,怔怔地望著遠處。
李木木借機插嘴:“對啊,離高考還有一年半呢。有什麼不會的問我和許晚辰,你腦子從小就這麼靈,沒問題的,彆現在就放棄啊。”
艾萱心知這事說來容易做來難,但她本就是很倔強的性格,大事小事從沒認過輸,此時更不會承認自己不行。
沉默了足有一分鐘,她才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很簡單的一句話,擲地有聲。
此時天已全黑,頭頂星辰明亮,遠方燈火耀眼。
樓下的老歌正巧放到《水手》,歡快的歌聲傳至高處,歌詞清晰有力,“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乾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
四人肩並肩靠坐在一起,靜靜聽著,久久未言。
天台此處仿佛是另一個世界,一個屬於這些少年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