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站在一樓的方形平台上,周圍是深不可測的地基坑洞。
阿俊兩手插兜,吹了聲口哨,晃晃悠悠地走上平台。
“過來啊,”阿俊伸手,輕挑地向她勾了勾,“躲那喊兒乾嘛?”
小文從外套的兜裡掏出一遝紙幣,卻沒有向前,反而退後一步,顫聲問:“我來隻是為了還錢,給了你錢,我就走。”
阿俊不緊不慢地走向她,一把撈過她手中的鈔票。
小文見他拿了錢,轉身便要走,卻被他拉住。
“慌乍喝愣地急什麼?你得讓我點點數,黑燈瞎火的,少給兩百也不知道啊。”阿俊痞聲說。
小文無法,隻得停下,看著他慢悠悠抬手沾了點口水,一張一張地數錢。
許寒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大氣也不敢喘。就在這時,身邊許晚辰向柱子後方靠了靠,開始解外衫的扣子。
許寒用眼神詢問他在做什麼。
許晚辰鎮定地望著她,一邊將外衫脫下,輕輕放到一旁。
許寒這才發現,他裡麵還穿了一件藍色的工裝長袖。
長袖血跡斑駁,十分紮眼。
這件衣服顯然是工地裡工人穿的那種,隻是被大片血漬染成了深紅,在黑暗中看起來尤為陰森恐怖。
許寒頓時明白他要怎麼嚇阿俊了。
緊接著,許晚辰又將這件染血的長袖脫下,從褲兜拿出準備好的釣線,像穿木偶一樣,迅速將血衣領口、袖口、肩膀的位置穿上線。
許寒看著這件臨時改造的“道具”,覺得有些好笑。真彆說,還挺像那麼回事。
似乎因為有她在一旁看著,許寒做好這一切後,又將自己長衫套在身上,隻是沒來得及係扣,衣襟在夜風中輕飄。
樓下,阿俊已然點完了錢。
“錢數沒錯。”他將這遝厚厚的鈔票揣進口袋。
小文不敢冒然有所動作,輕聲道:“那我現在可以走了吧?”
阿俊豈能這麼輕易放她走。
他嘿嘿一笑,上前一步,幾乎是貼著小文問她:“老子借你的錢是還上了,利息呢?”
小文冷汗直冒,右手下意識地摸向牛仔褲口袋。
“什、什麼利息?”
許寒替她捏了把冷汗。
小文在摸她偷揣在口袋裡的刀。
如果這個時候拔出刀來,不管動不動手,都會惹怒阿俊。一旦她一個不小心處於下風,事情就不隻劫財劫色這麼簡單了。
許晚辰知道時機已到,不動聲色地來到水泥平台邊緣,悄聲將血衣吊了下去。
血衣不斷下降,直至沒入樓下地基的深坑中。
此時夜色已深,月亮無聲地穿出雲層,在爛尾樓中投下一道道明暗的光影。
雖然有些亮光,但這一側的黑暗依舊是很好的隱蔽。
樓下的兩人並未察覺這邊的異樣。
阿俊一把攬住小文的腰:“借這麼些日子,沒利息?”
聽那色眯眯的語氣,就知道他果然有所圖。
小文急忙掙開他,害怕道:“我可以給你利息,你要多少,我……過兩天給你……可以多給你些。”
阿俊哼了一聲,裝得一片好心:“小妮兒,你把老子當成什麼人了?放高利貸的?我阿俊是鑽錢眼兒裡的人嗎?”
小文堅持問:“你要多少?”
這時,許晚辰已拉著釣線,沿著水泥橫梁來到了靠近兩人正上方的位置。
許寒看著他靈活地在鋼筋水泥間懸空跳躍,心像是被揪了起來,很是替他擔心。在這麼高的地方走獨木橋,又沒有任何保護措施,萬一一個失足,就是九死一生。
但許晚辰走得很穩,腳步絲毫未亂。
很快,他便來到兩人正上方的水泥橫梁上。手中的釣線垂至一層平台邊緣。
許寒雖然看不清他此時神色,卻可以感覺到他也有些緊張。許晚辰兩手都拿著釣線,不敢抬手擦汗,但為了防止汗水滴下去,隻得輕輕將下巴蹭在肩上。
“淨心引兒叨敗老子,是不?”阿俊惡狠狠道。
小文嚇得不敢動。
阿俊猛地拽住她的胳膊,大吼:“老子不稀罕你的錢,老子要的就是你!”
“彆碰我——”小文尖叫,拚命甩開他的手,拔腿就跑。沒想到剛跑出兩步,一個踉蹌,直接摔了個狗啃泥。
這一摔不要緊,下一幕看到的東西卻嚇得她魂都飛了。
“啊——啊啊啊——”小文失聲大叫。
隻見水泥平台下的深坑中,突然竄起一個渾身是血的無頭人!
阿俊也看到了,頓時威風儘失,雙眼猛然瞪大,腳下一個趔趄,沒刹住車,也摔了跟頭:“我操——我操——我操————”
要知道,這樓死過很多人的!
這人從坑裡爬出來,難道是來索命!
他嚇得話也說不出來,一個勁兒地“操”了半天,這才連滾帶爬地爬出三米開外。好不容易有力氣起來,又一個不穩和水泥地來了個親密接吻。
一連摔了五六個跟頭,這才屁滾尿流地逃出爛尾樓,一溜煙兒便不見了。
黑夜中傳來他聲嘶力竭的吼聲,“有鬼啊————”
小文跑得慢,但也逃命似的跟著跑了出去,身影漸漸消失在外麵的荒地長草叢中。
許寒憋笑憋得肚子疼,待兩人跑遠了,才沒忍住大笑起來。
許晚辰從容不迫地站在橫梁上收線,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也“噗”地笑出聲。
他收了血衣,回到安全地帶,終於脫力癱倒在地,樂了起來。
兩人狂笑半天,笑得快要喘不上氣來,好久才緩過神。
許寒擦掉眼角笑出的眼淚,虛脫道:“堂堂地痞頭頭,居然這麼怕鬼,以後他還怎麼在道上混?”
“你替他擔心什麼,”許晚辰支起身,一顆顆地扣上外衫的扣子,“他早快混不下去了。”
兩人乾了一票大事,興奮勁還沒消下去,趁著夜色飛速趕回了書店。
回到書店一看表,居然還不到淩晨一點。
城南住宅區大多數人家已經入睡,街上空空蕩蕩沒有行人,好似一座空城。
許寒喝了點水,本想回家,許晚辰忽然悠悠地問了句:“你今晚一個人睡不會怕嗎?”
她已經推開書店玻璃門,聽到這句話,心下一掂量,覺得經過這番驚嚇可能真的睡不著了。
乾脆退回門內,找了個沙發坐下,自暴自棄道:“今天就不該替你擔心,你一點事沒有,我被那陰森的爛尾樓嚇個半死。”
說完,忽然聯想到自己今天晚上求抱的羞恥經曆,支著腦袋移開目光,不去看他。
許晚辰也想到了這事,瞥了她一眼,努力壓下想要翹起的嘴角。
他乾脆在吧台衝了兩杯咖啡,端給她:“上樓吧,這麼晚樓下還亮著燈,被那些地痞看見了又要起疑。”
二樓有兩間臥室,靠近許寒公寓方向的那間是許晚辰的,另一間是楓姐的。然而楓姐晚上不住這裡,書店隻有許晚辰一人。
“楓姐住她男朋友家?”許寒問,記得之前楓姐和她提起過。
許晚辰點頭,拉了把椅子給她:“她男朋友在北京讀博,在京郊全款買了套兩居室,平時就住那裡,離蒼城不遠。”
“她男朋友是博士?很厲害啊。”
許晚辰聳肩:“相親相來的,當時她條件不多,唯一的硬性標準就是學曆要高,讀書的時間越久越好。”
許寒心想,大概是見慣了社會上混的各色人等,覺得讀書人心思單純些。
雖然和楓姐見麵的時間不多,但可以感覺到她是個有腦子的機靈人,既然是楓姐看中的人大概率錯不了。
提到楓姐的男朋友,許晚辰又多說了些:“再過段時間他們可能要結婚了。”
“這麼快啊。”許寒以前認識的長輩中,結婚年齡都比較大,基本沒有28歲以前就定下來的。
楓姐好像才26歲。
“我們這裡人結婚都早,她已經算晚了。”許晚辰無奈道,“楓姐還計劃早點抱娃呢。”
許寒嗆了一口咖啡:“那你可馬上要當舅舅了。”
許晚辰回敬她:“是啊,那你也要當姨了。”
“我才不要,我這麼年輕。”
許晚辰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又低頭攪著咖啡。
“在同學麵前非要當我親姐,現在發現自己要當姨了,就突然和我撇清關係。”
許寒臉不紅心不跳,坦誠道:“嗯,我就是這麼見利忘義。”想了想,覺得自己用詞不對,改口道,“我就是這麼知難而退。”再一想,好像也不是很貼切,又道,“趨利避害?臨陣脫逃?”
許晚辰繼續低頭攪咖啡,忍著笑:“彆改了,都不是什麼好詞。”
許寒承認自己對中文的用詞有些生疏,求教他:“那應該用什麼成語?”
“應該用……”許晚辰思索片刻,道,“明哲保身。”
“對,我就是這麼明哲保身。”
許晚辰終於沒忍住,笑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