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完全黑透,兩人已經到了。
這裡是城南一處偏僻的邊緣地帶,原本計劃建設成新的商業區,不知為何中途廢棄了。
小文與阿俊約見麵的爛尾樓,是一棟蓋了一半的商場,五六層高,隻剩灰突突、空蕩蕩的鋼筋水泥骨架。
夕陽映照其上,綠色的安全網在風中輕飄,仿佛樓上掛滿了陳舊的蛛網,頹廢又靜謐。
離約見的時間還有近兩個小時,許晚辰秉承保險起見,決定提前蹲點。
許寒跟在他後麵,從爛尾樓一層進入,又沿著沒有扶手的水泥樓梯一路上至三層,找了個隱蔽的地方坐下來。
殘敗的夕陽打在光禿禿的水泥柱間,晚風帶著泥土味道。
從這個角度向下看,可以見到爛尾樓中央有個極深的大土坑,黑洞洞的深不見底,是中途尚未來得及填補上的地基。
現在隻能乾等著,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起來。
許寒看著四周地形,問他:“一會兒你打算怎麼幫忙?”
許晚辰似乎不願意提前透露太多,看著時間還早,便隨便說了幾種待會兒可能會遇到的情況,讓她自己思考對策。
“如果阿俊拿了錢不放人走,咱們就下去揍他唄。”許寒的思路很簡單。
許晚辰不讚成地看著她:“這樣的話,我就和他徹底結仇了。阿俊現在頂多來書店搞搞破壞,不會真來打人,結了仇以後可就說不定了。”
“不想讓他發現啊?”許寒是沒想到這一層,但這也好辦,直接道,“那就從背後給他一棍子。”
許晚辰凝視她,片刻,沒忍住笑了。
“怎麼了,這樣也不行?”
“小文沒什麼熟人,也就楓姐和我會幫她。阿俊就是知道這一點才敢對小文下手,如果在這裡被偷襲了,他會想不到是我乾的?”
許寒泄氣:“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這怎麼幫她啊。你到底想了什麼辦法?”
“其實很簡單,阿俊有個弱點。”許晚辰含笑說。
許寒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抑製不住地感到好奇。
許晚辰繼續道:“說了你可能也不信,但是他非常怕鬼。”
這種地痞流氓的頭頭,居然也怕鬼。許寒半信半疑,總覺得不靠譜:“咱們裝鬼嚇他?萬一沒把他嚇走呢?”
許晚辰笑而不答。
“你看著就知道了。”
天色很快黑了下來。
夜幕四垂,一片漆黑。城郊沒有路燈,天空也沒有月亮。除了遠處住宅區的遙遙燈火,看不見一點亮光。
阿俊和小文還沒出現。
許寒覺得自己才是怕鬼的那個,此時爛尾樓黑暗空蕩,陰風陣陣,令她全身泛起冷汗。
這樣的場景,不由讓她想到小時候野營被丟墳地裡的經曆,於是不動神色地往許晚辰身邊靠了靠。
許晚辰看出她有些害怕,眸中泛起笑意,故意挑起話題:“知道這樓為什麼爛尾麼?”
“公司破產,資金鏈斷裂,入不敷出。”許寒信口亂猜,心思根本不在這件事上,眼睛緊緊盯著一樓的出口,“現在的商業大樓不都是這麼爛尾的?”
許晚辰搖頭:“這片樓本來前景不錯,建得好的話可以帶動整個蒼城經濟發展。之所以爛尾,是因為施工的時候掉下去了19個人,傷亡嚴重,後來就因為各種法律上的問題停工了,一直沒有解決。”
許寒猛地打了個寒顫。
這句話令她毛骨悚然,覺得下麵的深坑埋著建築工人的陰魂。
偏偏對方又不鹹不淡添上一句:“看見下麵的坑了麼,就是掉進那裡了。”
許寒汗毛倒豎,狠狠剜了他一眼。
許晚辰笑了,突然聽見她埋著頭,小聲嘟囔了一句什麼。
他沒聽清,湊近了一些,問她:“你說什麼?”
許寒將頭整個埋進膝彎裡,特沒麵子地低聲重複道:“許晚辰,你過來抱著我行不行……”
大概也是沒料到她這麼害怕,許晚辰一時愣怔,覺得自己剛剛有些過分。
他貼著她蹲下,左手攬住許寒的肩。
一瞬間,他覺得心中有一塊角落融化了,手上力道緊了緊,輕聲說:“彆怕,我逗你玩的,世上怎麼可能有鬼。”
許寒不答,任由他摟著。
“知道阿俊為什麼怕鬼嗎?”許晚辰試著緩解氣氛,“是因為他小時候被人裝鬼嚇過。他從小就是惡霸,有一次大晚上將幾個孩子堵到小胡同裡,本來是條死路,結果那幾個人就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了。
“阿俊正奇怪著,突然看到路旁一整排垃圾桶跳起來,邊跳邊向他吐垃圾,當時阿俊就嚇哭了。第二天一早人們在垃圾堆裡發現他,身上蓋滿了濕淋淋的垃圾袋,嚇昏了一整夜,非要說這裡鬨鬼。”
許寒抬起頭,狐疑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這事是你出的主意吧?”
許晚辰見她猜到,笑了,承認道:“我和李木木。小時候垃圾桶比人還高,想想那畫麵還是挺有衝擊力的。”
許寒也噗嗤一笑,方才的恐懼被衝散不少。
見她心情好了些,許晚辰終於放下心來。他沒有告訴她,其實小時候垃圾桶裝鬼能嚇住阿俊,是因為阿俊的爸爸就死在垃圾桶中。那一年黑吃黑,鬨得很厲害,某天早上阿俊在自家門口倒垃圾,發現了桶裡被大卸八塊的他爸,和一堆剩菜廢料混在一起。
許晚辰思及此事,眉頭皺了一下,又很快放開。
他望著遠處天邊黑空中的雲,和雲層下閃爍稀疏微光的小城市,輕聲道:“即使世上真有鬼,我倒覺得是挺浪漫的事。”
“為什麼?”許寒好奇。
“有鬼就說明,人死之後,生命會以另一種形式存在。”許晚辰眼神平靜地望著遠方,不知在想什麼。
許寒輕輕和他靠在一起,心中一股暖流淌過,這一刻居然感到很溫馨。
“如果這樣的話,就能和已經去世的人說話了。”她柔聲道。
忽然想起之前在書店吃飯,楓姐說過,晚辰以前最愛的姥爺病逝後,他一夜之間就長大了,扛起了家裡的半壁江山。
小城市黑夜下,爛尾樓的高層,高腳架單薄牆柱四處漏風。月黑風高,兩個十幾歲的少年人蹲在一起緊緊抱著。
她覺得,很多年以後,自己會記住這一晚的畫麵。
很快,到了約好見麵的時間。
先來的是小文。
那姑娘平時很臭美,總穿著吊帶裙在街上晃,今天卻難得換上了高領長袖和長牛仔褲,外麵還套了件黑色外套。
這樣看上去,倒是像個普普通通的鄰家女孩了。
許寒盤著腿坐在三層的水泥地邊緣,仔細看了看,道:“居然還化妝了。”
許晚辰以為她在開玩笑:“見這種人還要特意化妝?她連裙子都不敢穿了。”
“這你就看不出來了吧,”許寒抱臂道,“她化了個醜妝,臉黑了,黑眼圈也加深了,口紅也是最深的顏色。這下都不用咱們裝神弄鬼了,她自己整個人就是個女鬼。”
許晚辰眯著眼,低頭觀察,忽然說:“她居然還帶了刀。”
許寒聽罷,目光停在小文的牛仔褲口袋的位置。
果然,一側口袋沉甸甸的,最下方支出一個尖銳的形狀。
許晚辰黑著臉道:“這個傻姑娘……真是不嫌事大。希望她彆在咱們幫她前拔出那東西來。”
許寒倒是挺理解她。畢竟對方顯然沒安好心,與其防衛失當,也比真的被人欺負強。
小文並沒有看見樓上的他們,緊張得四下張望著。
很顯然,許晚辰並沒有告訴她自己會來。
這也是出於穩妥考慮,萬一小文害怕之下露了餡,他們幾個以後都彆想有好日子過。
耐心地又等了片刻,門口終於出現了一個黑影。
阿俊是一個人來的,拖著不三不四的步子晃蕩進來,坐在三樓也能清楚聽見他有恃無恐的聲音:“我的小美人兒還錢來了?”
聲音在空蕩蕩的樓裡回蕩。
許寒盯著他走近小文,感到一陣惡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