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
這兩個人擠在林小園的小花傘下，一起被林小園帶回了琴房。
剛剛在雨中被她和蘇遲撿到的小狗狗則暫時被安置在了樓下的保安廳裡躲雨，準備一會兒忙完就帶它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
往琴房裡走去時，林小園本來還擔心，蘇遲之前也不知什麼原因不彈鋼琴了，現在突然帶他來琴房，會不會有些不妥。
林小園偷偷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隻見蘇遲臉上的表情如往常一樣沒有任何變化，跟著她大步走了進來，看著比天天來這兒練琴的林小園還要熟悉。
林小園突然想到，之前她也聽說了，這裡的藝術大樓，好像確實是蘇家讚助的。
可不就跟回家了一樣。
這麼一愣神，林小園的視線突然瞥見——
她帶的傘有些小，兩個人撐的話勉強還行，但三個人就明顯不夠用了。
旁邊兩個男生都很高，林小園用力把傘舉高，一旁個子最高的蘇遲很快伸手接過了傘：“我來吧。”
幾人撐著傘大步朝著樓裡走。
林小園低頭縮在傘下，以為蘇遲把傘舉得高，所以大家都沒有淋到。
而現在這麼一看。
剛剛起了些風，她身體迎著風的那一麵，被一旁的蘇遲側過身來完全擋住了。
此時，蘇遲的肩膀處的衣服濕了一小片，貼在身上，隱隱能看出少年人清瘦的肩骨。
而林小園身上一點兒都沒有淋濕。
她下意識愣了一下。
從前的生命中，似乎少有這樣的時刻。
在學校裡，她一直都是班乾部，她有她自己的職責，需要多照顧班上的同學，班上如果有什麼少了一份，都是她主動讓出來給同學。
在家裡更是。
林家的生活不算拮據，但一切都以姐姐為主。
餐桌上僅此一份的餐點，出門下雨時隻帶了一把的傘，隻夠一個人參加補習班的費用，從沒有落到她的手裡過。
林小園也早已經習慣了。
她是要奉獻的，她是被遺忘的。
她從來沒有像剛剛那樣，被人認真地保護在最中間，不沾染一點風雨。
說到遮風擋雨，林小園能想起的畫麵，隻有外婆蹣跚的身影朝她走來。
那是一次大暴雨，那時園子裡的小鬆剛栽下不久，根基長得還不是很穩。
風雨一吹，小樹就開始搖晃。
林小園急得不行，冒著大雨就要跑出去拯救小樹。
像是小樹長不大了，她滿懷的希冀也會就此破滅一般。
但她還太小，沒有經驗，也沒有力氣。
大風一吹，自己整個人都站不穩當。
風雨灌得鼻子難以呼吸，隔著雨幕，林小園看見外婆冒著雨匆匆趕來，先是拿了件雨衣把她給裹起來，又很快拿了一塊塑料布，把小樹也給蓋了起來。
睫毛上沾著雨霧，林小園抬頭看去——
模糊中，外婆小小的身形，卻能把她和小樹全都護在懷裡。
“不要擔心。”外婆把她抱在懷裡，拍拍她的背輕聲安撫她道，“相信自己，也相信它，一定會好好長大的。”
如今，小園裡的小鬆也快要長大了。
可外婆已經不在了。
眼前晃動的身影讓林小園很快回過神來。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眼前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林小園再一次看到了一旁蘇遲被雨水打濕的肩頭。
林小園回過神，趕緊從包裡拿出紙巾遞給他，又跑去給他接了一杯熱水過來。
簡單擦完，確認了他不會感冒後，林小園很快從一旁拿出一個袋子，開口說道：“我帶了小蛋糕，你們餓嗎？”
蘇遲抬眼看去。
他倒是不餓，他吃完飯來的。
但他突然又想到，這些小蛋糕，是不是她專門給旁邊那個人帶的？
他要是不來的話，她是不是就給那人吃了？
他都還沒吃過她帶的小蛋糕呢！
吃完小蛋糕，一會兒再去那邊喝個下午茶，就像之前徐女士說的那樣，還真是有小情侶的感覺了呢。
蘇遲不說話，默默地撇開頭去。
見他轉頭，林小園疑惑地問了一句：“你不喜歡這個嗎？”
語氣聽著似乎還有些失落。
他沒有不喜歡。
隻是——
“又不是給我的。”蘇遲小聲嘀咕了一句。
“啊？”林小園有些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說。
她確實不知道今天會突然遇上蘇遲，但既然來了，蛋糕就是給大家一起吃的呀。
林小園本來想說，不吃就不吃吧。
但不知怎麼，突然又想起了他剛剛那樣濕漉漉的眼神，還想起了他剛剛說的，他也沒處去了。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不過，他應該是在不開心吧？
林小園沒辦法，隻能舉著小蛋糕向前，嘗試著開口哄他道：“那你先挑一個最好看的？”
“這個好不好？”林小園指著最中間的那塊小蛋糕問道。
蘇遲隨著她的視線看去。
最中間那塊，是一隻可愛的小兔子。
圓圓的腦袋，耳朵垂下來，笑眼彎彎的。
和她現在的樣子倒是有點兒像。
蘇遲告訴自己應該有點兒骨氣，既然這蛋糕不是給他的，那他就不吃。
“好。”但很快，他有些彆扭地點頭說道。
還挺好哄。
林小園很快笑了起來。
處理完這邊的蘇遲，林小園很快轉過身去，開始準備起了今天的正事。
一旁來幫她一起合奏的這位同學是隔壁藝校的。
在趙藍轉發了林小園的求助帖之後，他在網上看見後很快就聯係了林小園。
倒不是想要參加鋼琴比賽，他們藝校沒有專門的琴房，他平時在家不方便練琴，於是就想借著這次機會來這邊的多加練習。
林小園把自己整理好的譜子拿給他。
很快，那人也熟悉了這邊的琴房，兩人很快開始練習。
隻不過，兩人都習慣了獨奏，下意識隻顧著自己這邊。
但合奏注重雙方之間的銜接配合，這樣一來，兩邊的聲音很快就開始打架。
兩人都有些不太適應，彈了一段下來就感覺腦袋嗡嗡響。
林小園晃了晃腦袋，突然感覺有點累了。
不過，這人的鋼琴水平雖然沒有林小園預想的高，但也是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而且，他也沒有問林小園要錢，他隻是想在一中琴房多練練琴。
要不就這樣再多練練吧，總會好一些的。
正這麼想著，林小園突然聽見一旁的蘇遲開了口——
“這裡有點不太對。”
蘇遲說著，伸手指了一下譜子上的其中一小段。
林小園抬眼看去。
確實，這裡是個難點。
一到這裡，兩人的手指難免都有些打架。
“對的。”藝校那位同學也點頭道，“我也感覺這裡有點奇怪。”
“你想來這兒練琴？”蘇遲突然問了一句。
“嗯。”那人點頭道，“我們學校沒有琴房，也沒有這邊這麼好的鋼琴設施。”
“隔壁還有幾間琴房。”蘇遲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張門禁卡遞給他，說道，“你拿著這個，周末隨時可以過來。”
那人驚了一下，下意識伸手接過了卡。
他麵上掩不住開心，但同時又有些猶豫。
他確實是因為這個才來幫林小園的，但他之前都已經答應了林小園要幫忙的，也不能隨便爽約。
那人很快抬眼看向林小園：“我……”
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蘇遲走向中央的那架鋼琴。
他伸手一指剛剛那段譜子。
“這兒不要停，手腕向前用力——”
下一秒，流暢而清朗的曲調一瞬間從他指尖傾瀉而出。
四兩撥千斤的技巧。
輕描淡寫就把難題給解決了。
林小園霎時間愣住。
記憶帶著她，似是回到當年她第一次聽見他舞台時驚豔的感覺。
“我好像有點兒懂了。”一旁那人下意識睜大眼睛，頓時也震驚了一下，“好厲害啊！”
蘇遲沒說什麼。
他笑眯眯地轉頭，朝著林小園看去，像是在等待她的誇獎。
確實很厲害。
林小園不敢怠慢，趕緊照著他的方法走到鋼琴旁練習了好幾遍，以助於形成熟悉的肌肉記憶。
練完後一回頭，就對上了身後正盯著她看的蘇遲的視線。
“你不誇誇我嗎？”
蘇遲的語氣裡帶著明顯的不滿，不知怎麼，讓林小園莫名聯想到了不高興時連耳朵都耷拉下來的小狗狗。
“嗯，好厲害！”林小園趕緊點頭說道。
其實，從小時候聽到他彈鋼琴到現在，這句話她一直都想對他說的。
聽她說完，蘇遲的眼睛很快又亮起來。
一瞬間，林小園像是又看到當年舞台上那個神采飛揚的少年。
不知怎麼，她突然想要開口說些什麼。
但還是讓蘇遲搶了先。
“你之前說季懷的水平不行。”蘇遲看著她的眼睛，突然開口道。
“那我這個水平，可以和你一起參加鋼琴比賽的合奏嗎？”
說著，蘇遲抬眼望向了她。
林小園再一次愣住。
她抬起眼，和他對視。
那個她小時候偷偷在屏幕裡看的少年，逐漸和麵前的身影重合。
五官沒怎麼變，隻是長開了些輪廓，一眼望去更驚豔了些。
小時候她偷偷地想，她什麼時候能近距離去聽一聽他的舞台。
後來得知他不彈了，林小園遺憾了很久，遺憾自己還沒能聽過他的舞台，更是遺憾鋼琴界再沒有這樣驚豔的琴聲。
但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和他一起彈鋼琴。
“我……”
林小園怔住，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見她猶豫，狗狗的耳朵似是又要耷拉下來。
“真的可以嗎？”林小園愣愣地開口問道。
“嗯。”蘇遲上前一步，低頭看她，“還要寫保證書嗎？”
“不用不用。”林小園忙擺手道。
於是，就這麼糊裡糊塗的，林小園開始和蘇遲一起彈起了鋼琴。
林小園聽他的鋼琴聽得多，十分熟悉他彈琴方麵的小習慣，甚至她小時候的基本功，就是跟著他的示範錄像練的。
所以，才剛一開始，兩人的配合就極有默契。
練了幾遍後，差不多可以休息了。
“這邊還有下午茶。”蘇遲指著大樓的另一角說道。
“真的嗎？”林小園有些驚訝。
她之前一心練琴，並沒有了解過藝術大樓裡其他地方的活動。
聽她這麼說，蘇遲心情更是好了不少。
原來她不知道這裡有下午茶。
那是不是就說明，她原本並沒有準備和那人一起去喝下午茶？
本來聽徐女士這麼說後，蘇遲想和林小園一起過去看看的，但今天還有狗狗在樓下等著，他們也沒什麼心思再去喝下午茶了。
反正以後還得一起練，有的是時間。
蘇遲這麼想著。
兩人很快下了樓，一起帶狗狗去了寵物醫院。
一番檢查後，醫生說狗狗隻是受到了驚嚇，還有平時流浪沒吃飽餓的，所以看著瘦小，倒是沒有什麼大病。
“回去得好好補充一下營養。”醫生說道。
“好。”林小園在一旁認真點頭道。
狗狗還太小，食物根本搶不過其他的流浪狗，所以才會這麼瘦弱。
不能讓它再這麼流浪了。
林小園想著先把它帶回家安頓一下。
隨後她又想到，剛剛蘇遲似乎也說了他沒處去，於是，林小園帶著這一人一狗回了外婆家。
一進小屋的門，蘇遲一眼就看見了園子裡的那棵小鬆。
就是林小園微信頭像上的那棵。
林小園頭像上的那張照片裡，這棵小樹看著還有些光禿禿的。
蘇遲剛加上林小園微信的時候還腹誹過，這個小園是不是有些營養不良啊。
而現在，小鬆肉眼可見長大了不少，枝乾也逐漸茂密舒展了許多。
隨後，他又看到畫著鋼琴線的斑駁的桌子，還有放在一旁老舊的電子琴。
“我小時候，就是這麼練琴的。”注意到他的目光，林小園笑了笑，開口說道，“這是外婆幫我畫的，電子琴也是外婆攢了很久的錢買的。”
蘇遲聽說過她和林森是姐妹，見識過近期發生的事情，大概也猜到了她家裡的情況。
他張了張口，正想要說些什麼。
“沒事。”林小園搖了搖頭說道，“我早已經習慣了。”
“這兒很好，還有小園子。”林小園開口說道，“春天茉莉花會開，特彆漂亮，還能做手串呢。”
“夏天，外婆會在院子裡種葡萄，葡萄藤爬得可快了，晚上我和外婆就坐在這下麵乘涼。”
“秋冬的時候，花都枯了，但小鬆不會枯，它一直站在那裡，和我一起長大……”
說著，林小園似是突然聞到了什麼熟悉的味道。
是老屋旁傳來的燒香的味道。
最近準備鋼琴比賽太忙，她都快忘了，近些日子，是當地傳統祭祖的日子。
林小園記起小時候，每到祭祖，外婆都會在院子裡擺上一大桌的飯菜，再點上幾支香。
那時候林小園還很小，看著一大桌的飯菜，她跑上前好奇問道：“好豐盛啊，是有人要來做客嗎？”
“是。”外婆摸摸她的腦袋說道，“是外婆的爸爸媽媽。”
“真的嗎？”林小園睜大眼睛，有些興奮道，“他們什麼時候來呀？我還沒見過他們呢！”
外婆蹲下身抱住她，眼睛有些濕潤：“會來的。”
那時的林小園不太明白。
等了許久。
桌前的香燃到一半，香灰“嗒”的一下掉落下來。
有隻蝴蝶飛來，輕輕翕動翅膀，在桌角停了下來。
“他們來了。”外婆說著，眼睛悄悄地紅了。
“外婆。”
此時，林小園站在屋裡，她微微張了張口，喉口有些泛酸。
她跟在外婆的身後學會了很多，隻是那時候她還太小，總以為時間很長，從沒想過要去學該怎麼祭祖，林家裡也從不把這當回事。
所以，她要怎麼再見到外婆？
外婆，小鬆長大了，我也長大了。
你回來看一眼好不好？
林小園垂下眼，感覺有水珠順著臉側往下流，隨後，“啪”的一聲滴在了地麵上。
下一秒。
她看見一隻蝴蝶飛了進來，輕輕擦過她濕潤的臉頰，停在了她的指尖。
林小園霎時間怔愣在了原地。
她的指尖微微顫著，一時間不敢呼吸。
“林小園，天亮了。”
這時，她聽到蘇遲這麼說道。
這是蘇遲第一次這麼認真地叫她的名字。
林小園下意識抬頭一看。
外麵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從屋簷下看去，天邊出現了一道淺淺的彩虹。
蝴蝶繞著她飛了幾圈，朝著彩虹而去。
林小園眼眶含著淚珠，但她卻笑了起來。
“那你呢？”
她突然轉過頭去，認真看向了一旁蘇遲的眼睛。
上次這麼問過他之後，林小園記得，她在他的眼裡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情緒。
“你為什麼不彈鋼琴了。”她開口，又再一次輕聲問道，“可以告訴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