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義(1 / 1)

遞錯情書後 何二夢 6648 字 3個月前

蘇遲轉過頭。

他看向了她的眼睛。

林小園正認真地注視著他,不像他從前遇到的也有大著膽子上前問他這個問題的人,眼裡滿是好奇和窺探的欲望。

但林小園卻不一樣。

她像是怕衝撞到他隱秘的傷口,所以一切都小心翼翼。

她的眼裡是溢出的關切和耐心,還有似是能撫平一切傷口的溫和目光。

蘇遲像是被她的目光燙了一下。

他下意識移開目光,視線落到了一旁桌上有些老舊的電子琴上。

隨後。

他伸手,輕輕地觸碰了一下琴鍵。

“你知道幾年前市藝術大廳裡舉辦的鋼琴比賽嗎?”

空氣靜默了片刻,林小園終於聽到蘇遲低低的聲音響了起來。

“嗯。”林小園點頭。

她知道。

當年好像很火,是一場很大型的鋼琴比賽。

在比賽上多加磨練,對於鋼琴表演者來說,幫助一向很大。

所以,蘇遲的鋼琴老師照例幫他報了名。

按著蘇遲一貫的水平,就算是再大型的比賽,拿個亮眼的名次也不在話下。

然而,第二輪比賽的當天。

參賽選手按著抽簽號正一個一個輪流演奏中,突然聽到大廳外麵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

其中一位參賽選手由於遲到太久,已經過了他比賽的抽簽號,所以被攔在門外,取消了比賽的資格。

門外的家長自然不樂意了,找了很多借口,說是司機走錯路,又說路上堵,嚷嚷聲都傳到了大廳的內部。

內部的保安出來維持秩序,在和鬨事的家長拉扯之下,站在一旁參賽的孩子不小心被撞到在了地上。

雖然在家長情緒激動地和保安爭執下,也分不清到底是誰不小心撞到的孩子,但自家孩子這麼一被撞,家長頓時更是來了勁,言辭也更是激烈地批判起來這次的比賽。

最後還是主辦方出來向他們賠了禮道了歉,才終於把這一家子人給送了回去。

然而,事情卻還沒有完。

這位家長是個記者。

當天他家孩子被撞倒在地,他特意拍了照,回去之後歪曲事實,添油加醋地發表了出來。

還又在文章末尾暗示,這次鋼琴比賽是蘇家讚助的,而蘇家的大少爺蘇遲正好也在裡邊參賽,所以主辦方就用各種借口阻止水平更高的孩子參賽,以確保蘇遲能順利拿到第一名。

事情有關蘇家,這篇稿子很快拿到了頭版。

再加上當年自媒體逐漸興起,各路牛鬼蛇神為了博流量四處口誅筆伐,說什麼的都有。

有說難怪蘇遲次次比賽穩拿第一,原來靠的都是背後運作。

也有說蘇家為了捧蘇遲,想儘辦法斬斷其他優秀琴童的專業生涯,甚至動手打人,簡直就像個□□。

當年自媒體雖然興起,但網絡仍不像如今這麼發達,比賽也沒有專門的錄像,沒有人知道蘇遲的鋼琴水平到底怎麼樣。

輿論逐漸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下去。

主辦方沒有辦法,又專門為那位遲到的孩子又重新補了一場比賽。

而那人水平不行,發揮得也一般,自然沒得什麼名次。

那家長就又說評委老師和蘇家也都是一夥的,收了蘇家的錢,所以才這麼捧蘇遲。

這時,周圍蘇氏的競爭企業也看準時機,故意下場抹黑。

蘇氏集團股價波動,蘇遲的父母開始著急,蘇氏集團涉及的範圍太廣,要真出了什麼事需要大規模裁員,則會造成更多人失業。

從那以後,蘇遲就不再參加任何鋼琴比賽,也逐漸開始不再碰鋼琴了。

好在蘇家家大業大,根基很穩,蘇氏集團很快從輿論中恢複過來,生意更是逐漸擴大。

而蘇遲則是一落千丈。

他逐漸開始不去上課,不去考試,天天要不睡覺要不就打遊戲。

而他這一舉動恰好也滿足了眾人心裡隱秘的期待。

看吧,他就是這樣,以前的光鮮亮麗都是花錢立出來的人設,現在這樣不學無術的二世祖才是他真正的樣子。

是就是吧。

蘇遲也不反駁。

他從小得到過家族帶來的太多優質資源,確實也應該懂得知足了。

如果蘇家的事一定要一個人出來承擔的話,那麼,這個人可以是他。

他開始沉默,開始融入這樣的角色。

甚至,開始逐漸習慣。

直到——

直到他遇上了林小園。

她不知在什麼時候悄悄出現,踏入了他一片空白的生活。

她指責他為什麼不好好上課。

她要求他一定要認真寫作業。

但她也在他被眾人下意識認為欺壓同學時,上前一步堅定站在他的前方,仰起頭和老師同學對抗。

她說他沒有,她說他不是這樣的人。

蘇遲再一次抬眼。

麵前的林小園睜著圓圓的眼睛望著他,看上去像是一副要哭的樣子。

“沒事。”原本滿不在乎地講述著過往的蘇遲,頓時變得手足無措起來,“我都不在意,你哭什麼。”

其實現在已經好很多了。

如今的網絡更是發達,雖然當年藝術大廳那場比賽仍是沒有什麼錄像資料,但他早年錄製的各類示範視頻和比賽舞台的視頻卻是被人找了出來,也逐漸被更多人看見和驚歎。

也有更多專業人士紛紛站出來為他正名,從專業角度證明了他的鋼琴水平。

隻是這一切都過去太久,再拿出來說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當年看熱鬨的人太多,而時隔多年的這些澄清,除了鋼琴界內部的人關注之外,外界早已也沒有多少人記得,更是沒人再有這個閒心點開這些視頻,去看一看他的鋼琴水平到底怎麼樣。

眾人狂歡一場後,注意力早已被各類層出不窮的新事件吸引。

事實和真相到底如何,也早已不重要了。

過去了就過去了,蘇遲也不在乎。

算了。

但此時,蘇遲卻突然猶豫了。

他之前見林小園要參加鋼琴比賽,覺得自己可以幫她,但他卻忽略了這個問題。

雖然已經有很多人為他澄清,但從前的遺留問題依舊存在,當年看熱鬨甚至下場的眾人,真正聽過他彈鋼琴的人卻寥寥無幾。

但他們卻也一路高喊著質疑。

這種質疑隨著他蘇家的身份一起,或許到現在還沒有消失。

有了前車之鑒,蘇遲突然有些害怕。

林小園和他一起參加比賽,如果拿了第一,會不會因為有他的緣故,也被一起質疑?

可林小園特彆厲害,也特彆努力,她值得拿一個清清白白的第一名。

“現在,你還要跟我一起比賽嗎?”

蘇遲沉默半晌,突然這麼問道。

林小園一愣。

隨後,卻突然笑了起來。

“給你看樣東西。”她拽著蘇遲,神神秘秘地走到了小屋的一角。

蘇遲乖乖被她拽著走。

看見她從桌角,拿出了一副牌出來。

“塔羅牌。”林小園開口說道。

“我會魔法。”說著,林小園笑了起來,“我們來猜一猜這次比賽的結果吧。”

“嗯。”蘇遲雖然不解,但依舊認真點頭道,“魔法少女小園。”

林小園“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來抽幾張牌吧。”說著,林小園熟練地洗完切完牌,正要習慣性地等著那張被外婆施了魔法的魔術師牌掉下來。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

這會兒,這張熟悉的魔術師牌不知是被卡住還是怎麼了,並沒有如林小園預料一般往下掉。

正當她緊急思考著要怎麼解釋的時候。

突然,手裡的大一堆牌卡中,突然有另一張牌“啪”的一聲掉落下來。

林小園忙低頭一看——

牌卡正中間的人手裡穩穩拿著一個毫不傾斜的天平。

是一張正義牌。

正義牌?

林小園的腦中似乎突然閃過了什麼。

記憶回到了幾年前的一個夏天。

是藝術大廳舉辦鋼琴比賽的那年,那時候,林小園還在上初中。

聽說蘇遲要在市藝術大廳參加鋼琴比賽時,林小園興奮了好久。

因為她聽說,可以報名免費去觀眾席旁聽比賽。

當時還沒有站姐直拍這類說法,但林小園早早準備好了自己攢錢買來的相機,準備把他比賽的全程錄下來細細研究。

然而,早上出門的時候遇上了些事,林小園匆匆趕到藝術大廳的時候,比賽早已經開始了,大廳裡也早就不允許進人了。

林小園踮起腳,從藝術大廳樓外玻璃門望了進去,想看看隔著玻璃能不能拍到舞台。

然而卻是一片模糊。

裡麵,她已經聽到主持人在報,下一位出場的比賽選手是蘇遲。

她期盼了很久,一天天數著日子盼著到來的他的舞台,就這樣遺憾錯過。

這時,林小園突然聽到身後一陣嘈雜聲。

轉過頭去才發現,是有人因為遲到進不去和樓裡的保安吵起來了。

那時候林小園也沒聽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隻想著,如果那人能進去,那她是不是也有機會進去?

於是,她舉著相機在一旁等待。

相機並沒有關,無意間錄下了蘇遲的琴聲,和遲到那人鬨事的整個完整過程。

“我知道了!”

林小園猛地轉過身去,一時太過激動,直接就撞到了一旁蘇遲的身上。

蘇遲懶懶散散靠在牆邊,沒有任何防備,被她撞得身體一歪。

正要下意識扶住林小園,卻見她踉蹌一步,先他一步伸手扶住了邊上的牆,勉強穩住了身形。

而她這麼一扶,一不小心就把蘇遲整個人給圈在了裡麵。

距離很近,蘇遲感覺林小園的發尾輕輕掃到了他的皮膚。

蘇遲一瞬間臉紅了大半。

他偷偷抬起眼來看她,之前她似乎隻是偷看他敞開的衣領,現在這是又要更近一步了?

隨後,蘇遲很快又想到。

對了,這是在她家呢!

在她家裡,她比較熟悉地形,所以,她要乾些什麼?

不會要把他關在家裡這樣那樣吧?

“你怎麼了?”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一抬眼看見蘇遲此時臉上思忖的表情,林小園驚訝道,“你也知道了?”

“知道什麼?”蘇遲下意識問道。

知道她下一步想要乾什麼嗎?

不會真的要乾些什麼吧?蘇遲有些驚恐地想,他還沒準備好呢!

不過,就像林小園剛剛說的,這裡的風景確實挺好,小院裡也很漂亮。

如果她真要做些什麼,他也可以原諒她。

腦中正胡亂想著,林小園已經退開一步,從屋裡翻出了那個老式的相機。

見林小園低頭認真搗鼓相機,根本不再看他,蘇遲有些愣了。

什麼意思?又不乾什麼?

不乾什麼就不乾什麼,跑這麼快乾嘛?

他很嚇人嗎?

“我有這個。”充上電後,萬幸儲存卡還能打開。

林小園把相機遞到蘇遲麵前,說道:“我當年拍了你比賽那會兒……”

“你那時候就——”

話還沒說完,蘇遲再次愣住,頓時臉更紅了。

今天是不是走不了了?

那也行吧。

蘇遲破罐子破摔地這麼想道。

“沒有。”然而,想法被林小園無情打斷,她開口說道,“我拍到了那天外麵的全部過程。”

遲到那人家長和保安打鬨的地方是個監控盲區,再加上有那人家長自己拍的斷章取義的孩子摔倒的視頻,所以,對於蘇遲這邊很是不利。

但從林小園的拍攝角度、時間和整個視頻的來看,過程卻是極其清晰的。

那個人是遲到的,而且遲到了很久。

同時,也是他的家長自己在鬨事的時候不小心把他給撞到地上的,和一旁伸手阻止的保安還有很大的一段距離。

摔倒之後,其實摔得也不嚴重,那人正要起身,家長卻又趁亂伸手把他給按倒下去,隨後,拍照賣慘一氣嗬成。

隨後,林小園雖然在門外依舊沒能進去,但她的相機卻隔著玻璃模糊拍到了裡麵正在比賽的蘇遲,但卻清晰傳來的琴聲。

隻是林小園那時還沒有注意到裡麵彈琴的人正是蘇遲,就被林母匆匆趕過來帶了回去,也一直不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但那年一直缺失的蘇遲的藝術大廳比賽視頻,卻一直保存在了她這張小小的儲存卡裡。

如今翻出來一看,裡麵恰好錄到了蘇遲參賽的整個片段。

而那個遲到的人的比賽片段,其實當年主辦方為了穩妥,是有專門全程錄像的。

隻是蘇遲那次比賽的錄像一直缺失。

雖然單看那人的比賽錄像,也能看出水平並不怎麼樣,但沒有蘇遲的比賽錄像作對比,還是不夠有說服力。

但現在有了。

兩段比賽的錄像都有了。

兩人的水平差彆過於巨大,隻要稍一對比,就算是不懂鋼琴的普通人,都能輕易聽出誰好誰壞。

“你就是第一。”林小園開了口。

她抬眼,靜靜地看著蘇遲的眼睛,說道:“你一直都是。”

他一直都是最好的。

是從一開始就驚豔了她的人。

林小園說著,很快動手把這段視頻截了出來。

雖然過去了這麼久,但遲來的正義,總是要來,也總是會來的。

林小園暗暗慶幸,幸好她一直把這個舊相機保存得很好。

後來林母會匆匆趕來把她帶回去,包括那天早上她為什麼會遲到,是因為姐姐也一直想要這個相機。

但這是林小園自己攢錢買的,她都還沒有來得及拍到他。

所以那次,林小園難得強硬了一回,說什麼都不給。

於是姐姐不高興了,就開始鬨起了脾氣。

隨後林母便開口勒令林小園,她要是不給姐姐相機的話,就不準再動姐姐的鋼琴一下。

姐姐的鋼琴。

聞言,林小園默默地低下頭去。

其實,她本來就不被允許動的。

但沒關係,她有電子琴。

她有外婆,她還有那塊小小屏幕裡的令她驚豔的蘇遲。

就算缺少雨露,她也能一點一點的,和園子裡的小鬆一起努力地成長起來。

隻是她依舊有些遺憾。

她還是沒能看成他最後一次的舞台。

這時,林小園似乎聽到有琴聲從耳邊傳來。

一抬眼,她驚訝地看見,蘇遲不知何時坐在了電子琴前。

隨後,他伸手,輕輕觸碰上了琴鍵。

琴聲低低響起,從他的指尖緩緩傾瀉而出。

舒緩的曲調,嫻熟的技巧,獨有的風格,組成了那個依舊令她驚豔的蘇遲。

林小園抬起頭來看他。

老舊的電子琴,此時在他的手中仿佛都融成了曲調中獨有的厚重感。

林小園突然想起小時候。

就在這個位置,她就這樣趴在桌上,偷偷地看屏幕裡的他彈琴。

幻想著有一天,她是不是也能變得像他一樣厲害。

而現在,屏幕裡的人走了出來,竟真的出現在了她的麵前,親手把樂曲彈給她聽。

他彈的是李斯特的《玫瑰》。

那首她沒來得及聽的比賽曲。

——那年她一直遺憾沒能看到的舞台,如今,蘇遲專門彈給了她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