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夢放下手機,換上笑臉,“您繼續說。”
黎太太好像回想起什麼害怕的事情,她從短暫的失神中驚醒,慌張神情一閃而過,厚重精致的妝容也掩蓋不住蒼白的麵色。
真實內心揭露一角,麵具就會變得扭曲,端莊的貴婦人消失,隻留下憔悴的媽媽。
黎太太站起來,許夢聞到被香水掩蓋的消毒水氣味,來不及仔細辨彆,對方已經坐到她身邊。
“小夢,你告訴黎媽媽好不好?黎媽媽快要為黎時操碎了心。”黎太太緊緊抓住許夢的手腕,“他到底為什麼來D市?”
許夢被冰涼的觸感嚇到,“您怎麼了?”
“我沒事,我沒事。”黎太太搓搓手,又摘掉食指上滿綠戒指塞到許夢手裡,“以前撮合你倆的事,是黎媽媽辦得不妥,讓小夢受委屈了……”
“您這是做什麼?”許夢的經濟情況大不如前,所以她不得不從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變成天天早起晚歸的上班族。但她明白無功不受祿的意思。
她來優良集團上班之前,向謝謙打聽過黎時。
當年,聞曉離開後沒多久,他也出國留學去了。工業類的精英學校,為家族企業培養繼承人。圈內都傳黎時不到三十歲將會接管公司,成為黎氏最年輕的執行董事。
可他回國後卻提出放棄股權,突然離開黎氏,遠赴D市,替優良的俞總工作。黎氏二房三房蜂擁而上,想要瓜分長房權力。
家族內亂,沒人過問“離家出走”的黎時。最先找到他的,是在黎家沒有任何話語權的黎太太。黎太太是“最美小姐”出身,婚後退圈育有一子,儘管多次傳聞婚變,可她依舊次次現身社交場所。
昨日,她還在為黎氏捐贈的醫院新樓剪彩。今日,就悄悄飛來D市,坐到兒子的辦公室。
“我不太清楚。”許夢是真的不知道,之前她也不知道聞曉就在D市,更何況誰會為了分手七年的前女友放棄繼承權?
“黎媽媽,現在黎總是我的領導,我無權過問他的私事。”許夢將翡翠戒指還給黎太太,“不如讓謝總助先送您去休息吧。”
“不用了,小夢,戒指收著。”黎太太重新將戒指放到桌麵上,語調已然恢複平靜,“你們依然視黎時為好友,堅持為他保守秘密,這是好事,黎媽媽無話可說。”
她緩緩起身,“隻是,過去的就過去了,若是執著過去,終是海中望月。你們應該勸勸他,凡事往前看。”
黎太太意有所指,許夢攥緊衣角。
“我知道她是個好姑娘。”黎太太看向窗外的高樓林立,霓虹璀璨,她像是勸彆人,又像是勸自己,“可總是家世差了些,那孩子會受欺負的。”
*
許夢趕到周家,是鄭姨到樓下來接,她看到是位年輕姑娘下車,走上前問,“你是曉曉的朋友?”
“阿姨您好,我叫許夢。”
“怎麼是女的?”
“啊?”
鄭姨趕緊擺擺手,“沒什麼。”
許夢提起一個禮品盒,“姨,第一次見麵,我隻帶了一點水果。”
鄭姨拽起許夢的手,將她往家裡拖,“害!自家人客氣什麼,加班累了吧?快回家吃飯。”
剛進屋,聞曉正舉著酒杯豪言壯語,“喝!今天大喜事,陪我多喝幾杯!”
周益穿著連帽衫,帽子被聞曉拽著,憋得他滿臉通紅。鄭姨扒開她的手,解救兒子,“起來讓座,去你爸旁邊坐著。”
鄭姨招待她坐到聞曉旁邊,鑽進廚房加菜。
“終於來了。”聞曉向許夢介紹周家人,“這是弟弟,周益,倒酒。”
周益看向許夢,許夢盯到他手邊的分酒杯,“這是……白的?”
“不行不行,我不能喝。”許夢連連甩頭。
周益沒給兩個女生倒酒,視線轉向聞曉,“你也不能再喝。”
“為什麼?你今天有點怪怪的。”聞曉伸手過去,那小子看著這麼一本正經。
活像某個人。
那張死人臉真是讓人生氣。
她的手捏上周益的臉,用力一掐。
“哎喲——”周益大喊,“姐姐輕點!”
“?”許夢被一聲“姐姐”唬住,她聽過彆人喊“許夢姐”“夢姐”,或者公司實習生喊“許姐”,從未聽人喊過“姐姐”。
她上下打量周益。
短碎發,連帽衫裡是件格子襯衣,娃娃臉上還有聞曉狠掐留下的紅印,捂起臉,委屈巴巴瞪著“肇事者”。
“怎麼了?”鄭姨在廚房問。
“沒事兒!”周益大聲回應,目光一直停留在聞曉的臉上,露出不想被人注意的笑意,又抿了抿嘴角壓下去,“有人開始耍酒瘋了。”
周叔在一旁揮舞手臂,“不喝……不喝酒。”
許夢這才注意到這位叔叔坐在輪椅上,回想起聞曉給她講過鄭姨對丈夫不離不棄的故事。
“叔叔都讓你彆喝啦!”許夢收走聞曉的酒杯遞給周益,“什麼事喝成這樣?”
“搬家。”周益收回桌上所有酒杯。
“那是因為搬家?”鄭姨端上新菜,“曉曉說你不能吃辣,嘗嘗合口味嗎?”
“謝謝姨,我是來蹭飯的,隨便吃點就行。”許夢笑嘻嘻動筷,“口水要滴下來啦。”
“哪能隨便吃,一日三餐都要吃好,這裡以後就是你和曉曉的家。一個姑娘感情不順,一個姑娘工作不順,你們真不讓姨省心。”
許夢接話問:“聞曉搬到這邊了?搬家為什麼是感情不順?”
聞曉後知後覺,“我?感情不順?”
許夢看向她,“你和未婚夫鬨崩了?”
“不是,本來也走不下去。”
“為什麼?”是因為某個人嗎,許夢沒問出口。
“因為他配不上姐姐。”周益提到這個話題,態度和聞曉是一樣的:不值一提。
“小孩子家家懂什麼?”鄭姨趕緊打斷。
“我不是小孩了。”周益倒了杯熱水遞給聞曉,“姐姐得找個知冷知熱的人。”
鄭姨使勁給周益使眼色,然而周益像沒看到,目不斜視,關注點還是放在聞曉身上,“姐姐值得更好的,更會關心她的,更能照顧她的。”
周益的眼睛亮晶晶,不像是喝醉了。
許夢試探,“對比她大幾歲的秦牧挺合適呀……”
周益幾乎要跳起來,“比她小的就不行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
許夢看向鄭姨,“姨,待會兒把聞曉的新家地址說給我,我送她回去。”
“我送姐姐吧,喝成這樣,路上不安全。”
“你先照顧你爸洗漱,我送她們。”
“媽……這麼近我很快回來。”
“我沒喝多,誰都不用送!”聞曉突然站起來。
“夢夢送我吧。”她又突然倒下,許夢、鄭姨和周益同時站來想要接住她。
聞曉卻抱住許夢,“我要和夢夢睡一起。”
許夢嚇了一跳,筷子都撞掉,“真是人菜又愛玩。”她低聲跟聞曉耳語,“你醒醒酒,我還有事跟你說。”
聞曉雙眼迷離,“有什麼話直說啊!”
許夢為難,欲言又止,她看向鄭姨,“姨,今天我先帶她回去吧,你們也早點休息。”
鄭姨看了看周益,答應:“行,下次早點來吃飯,就不讓她喝酒了。”
半個小時後,鄭姨收到許夢的電話,說兩人平安到家。她剛放下手機準備洗碗,周益鑽進廚房,“姐姐回去了?”
“嗯,你爸躺下了嗎?”
“他都睡著了,我來洗碗。”
周益挽起袖口,鄭姨沒有騰位置的意思,而是雙手伸進碗池裡,長長歎了一口氣。
“是不是累了?像這種家務都交給我,我不是回來當甩手掌櫃的。”
“你想放棄前程,和爸爸媽媽弟弟在一起?”
“媽,這個問題我們不是討論過嗎?我回家照樣可以找到好工作,你看,像今晚,你、爸爸、我、姐姐不都是開開心心的嗎?這就是我想要的日子。”
“你喜歡有姐姐的日子?”
“當然!我想要天天見到她……”
“可我並不想天天見到她。”
鄭姨冷冷一句,周益的笑容僵在臉上。
“為什麼?您不是也很喜歡她?”
“正是喜歡,才不該……”
鄭姨脫掉洗碗手套,露出粗糙生繭的雙手,布滿常年做粗活的痕跡,關節粗大手指黝黑,“我不願意她再過我這種日子。”
“媽……”周益鼻頭一酸,握住鄭姨的手,“她不是那種在意經濟條件的人。”
“兒子,你在入贅的事上那麼清醒,怎麼這次就糊塗了?我們家為著你爸爸的病,生活過得這麼拮據,你怎麼舍得讓她吃苦?”
周益心中一驚,回頭看向周叔的臥室,趕緊關上廚房門,“彆讓我爸聽到。”
“你以為你爸沒看出來嗎?他隻恨自己拖累了你,讓你將來婚事有阻礙。”
以前的周益一定會說:“那有什麼?大不了我不結婚,一輩子跟在你們身邊照顧。”
現在卻難以開口,周益環抱手臂,想了又想,隻有無力地說:“我會努力的。”
鄭姨搖搖頭“這些事不是努力就能改變的。”
周益有些不甘:“我是你兒子,怎麼不相信我?”
“不是媽媽不相信你,隻是因為我是過來人,沒人比我更清楚……”鄭姨拍拍周益的手臂,哽咽勸說:“這個病會遺傳,你能接受讓她這樣照顧你嗎?或者你能接受她這樣照顧你們的孩子嗎?”
“不……”周益想到那個畫麵,驚慌搖頭,這是場可以預想的、注定的悲劇。
“我們不能讓無辜的人牽連進來。兒子,你要看清自己的心,喜歡一個人不該這樣自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