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憶程度60%(1 / 1)

聞曉規矩站在客廳,耐心接受老板的審視。她的後腰有點微微發酸,站了好一會兒,對麵的貴婦人始終不發一言。

她搓搓手心,偷偷檢查自己的著裝。卡其色風衣,深藍色牛仔褲,不是奢侈品牌,但是乾淨整潔,不會讓人挑出毛病來。

該不會認為她沒年長的廚師有經驗?聞曉抬起頭,看向像是在走神的貴婦人,“夫人,我擅長川菜、湘菜、粵菜,西餐、煲湯、麵食也會,不知道您更傾向什麼口味?”

“夫人?”這是外人的稱呼。

黎太太回過神,眼前的人客氣禮貌,和以前相比臉蛋沒什麼變化,隻是妝容打扮更素雅,氣質更出眾。

儘管七年前她們隻有一麵之緣,儘管聞曉已然不記得她,但她也能確定,這就是那個讓兒子魂牽夢縈的人。

雙眼靈動,朝氣蓬勃。像陽光下飽滿的柚子,瑩潤可愛,清香甜美。隻是站在那兒,好似聞到種天然的果香,令人心情舒暢愉悅。

自覺有些失禮,黎太太微笑,“都行。”

聞曉心道不妙,沒有要求往往是最高的要求,她隻能勉強彎彎唇角回應。

黎太太招呼聞曉過來,“坐到我旁邊。”

聞曉走近幾步,“我站著就行。”

黎太太含笑,生出半真半假的好感,如果隻是普通家庭,她或許會滿心歡喜迎接。再次抬手招呼,多了幾分不容拒絕的意思,“不必這樣拘束,你應該和我的孩子差不多大。”

聞曉乖乖坐下,“夫人看著很年輕。”

黎太太撫上自己的眼角,“不年輕了,同齡人孫子孫女都好幾個啦。”

聞曉沒接話,繼續奉承就顯得虛偽了。

黎太太也就此打住,從抽屜拿出準備好的東西,推到聞曉跟前,“你看看合同,不滿意的地方提出來。”

聞曉翻開紙頁,看到第二頁眼睛亮了起來,差點“哇塞”喊出口,她深吸一口氣壓下驚訝,以免表情過於浮誇惹人嘲笑。

這個薪水遠遠超過她的預想,甚至可以做全職廚師了。黎太太似乎看穿她的想法,出聲提醒:“合同寫了,不能同時服務他人。”

聞曉翻到那條內容,“工作地點不定?”

“我不住D市,過段時間你得跟我走。”

聞曉為難,這裡有親人,有朋友,有自己擅長的工作,她並不想離開。舉目無親的日子不好過,她不想再經曆一次。

“可是我家在這裡。”

“家?孤兒哪有家?”

聞曉一愣,被直白的話問得措手不及。

黎太太靠近她,“找個放心靠譜的廚師不容易,跟著我不會虧待你。”

“您調查過我?”

“黎氏用人向來要摸清底細。”

“您是……梁書儀?”

聞曉認出來,不久前還看到過她的新聞。媒體大肆讚譽:豪門太太現身公益,最美小姐風華絕代。

黎太太短暫停頓,很久沒聽到彆人直呼她的名字,她摘下手腕上的翡翠珠串,“你喚我黎太太就好。黎氏人脈關係錯綜複雜,我的身邊人一定要來曆清楚,要遠離權力中心,你是最好的選擇。”

聞曉暗自驚呼,竟然被豪門太太看上,自己還有這個本事?她盯了眼手裡的珠串,不相信天上會掉下如此肥美的餡餅。

“隻怕我不能勝任……”

“你能。”

黎太太目光炯炯,聞曉心底更加沒底。頭一次遇到這麼和善大方的老板,不問資質、不提要求,先提出誘惑滿滿的待遇,還不停鼓動她外出工作。

這不怕不是緬北詐騙?

聞曉還了珠串,突然坐到很遠的位置,“黎太太,我身份證丟了,今天簽不了合同。”

“急什麼,資料什麼時候補上都行。”

“當然著急了,健康證我還沒辦下來。”

“……”

這倒是個不能忽視的問題,但黎太太則不能隨口說不需要,她站起來走向聞曉,“我帶你去廚房看看吧。”

聞曉嚇得猛然站起來,“我自己去。”

她快速尋找出口,從附近的樓梯跑下去。黎太太伸手拉她,卻連衣角也沒抓住,像貓科動物“唰”一下不見蹤影。

心臟快速跳動,聞曉環視一圈,樓下的空間更大、更空曠,和許夢的房子相比顯得尤為詭異——哪有住宅如此冰冷寂靜,沒有一點多餘裝飾,也沒有一點生活氣息。

樓上的腳步聲傳來。

她汗毛直豎,隨意躲進房間,縮在牆角,摸出手機報警。

借著手機的亮光,聞曉這才注意到房間裡有東西。她打開手電筒,麵前出現一台架子鼓,鼓身陰陽配色,一半漆黑,一半灰白。

鼓麵隱約有金粉閃爍。

聞曉呼吸一滯,腦子裡瞬間一片空白,熟悉的感覺噴湧而出,她非常肯定:這是她的東西。

緊張的氣氛拋諸腦後,她不由自主坐上凳子,鼓棒在手裡轉出花,“嚓——”鑔片上下震動,安靜的房間蕩出清脆回音。

一曲終,手心微微發麻。

聞曉抬起頭,一束光從頭頂灑下。

她問在門口站了很久的人,“您到底是誰?”

黎太太遲疑良久,幾次要出聲阻止,都沒能狠下心,因為她那沉浸、張揚的樣子,和幼年的兒子如出一轍。

當真心與真心相遇,再也說不出半句謊話,黎太太走過去,看著光暈裡的女孩,“聞曉,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但請你離開他。”

聞曉放下鼓棒,“您說誰?”

黎太太反問:“你說呢?”

開了燈的房間如同白晝。聞曉環顧四周,極簡的風格,冷色調的布置,整個房間沒有一件溫馨的家具。

她看到邊幾上唯一的暖色物件。

那是一壺蜂蜜茶。

“這是他的房間,您是黎時的媽媽?”

“請原諒我的無禮,我隻想讓兒子活下去。”

聞曉沒有逃避,“我聽不懂。”

黎太太的語氣不再和善,“他已經為你死過一次,你忍心讓他重蹈覆轍嗎?”

*

晚飯時間,聞曉沒什麼胃口。飯桌陸陸續續擺放好幾盤最愛的菜,她仍然在放空狀態。

鄭姨端上用土碗裝的蒸米飯,“開飯了。”

天氣越來越冷,兩個小孩都喜歡上熱乎乎的食物,鄭姨湯鍋、蒸菜換著花樣來,尤其是聞曉每次吃完米飯還要再添一碗。

於是鄭姨乾脆按雙人份準備。

想著把她喂得飽飽,心情也會好起來。

畢竟感情的問題,長輩再怎麼勸也無用,隻能在生活上助力。

“我吃大碗。”周益想也沒想就搶了過去。

“臭小子,那是你姐姐的。”鄭姨吼他。

“她那小鳥胃能吃下嗎?”周益挑眉問。

他表現得越來越像個“弟弟”。

學著彆人姐弟倆的家庭相處模式:嘴賤的弟弟和絕對壓製的姐姐。就等著聞曉一巴掌下來,問他:“你看不起誰呢?”

母子倆心照不宣,用自己的方式,讓她真正融入這個家。

他們看向聞曉,卻得到個沉默的反應。

“曉曉,飯菜不合胃口?”

“啊?什麼?”

聞曉慌忙抬起頭,看到鄭姨攥著圍裙,站在飯桌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拉著鄭姨坐到身邊,“我剛剛走神了,沒聽清您說什麼。”

“是補□□件跑來跑去累著了嗎?”

“我還沒來得及辦事。”

周益搶話:“那你是不是感冒了?”

額頭被人輕碰,聞曉下意識躲開,“沒有。”

周益訕訕收回手,“不舒服就去醫院,生病彆拖。”

這句話像是點醒聞曉,拿筷子的手僵住,“你說看起來健康的人為什麼會去醫院?”

周益隨口答:“看起來健康不一定沒毛病,比如慢性病,精神病,心理病……”

“我知道了。”聞曉突然起立。

重重疑惑像是被線串聯起,答案呼之欲出。

“先不跟你們說了,我要去找個很重要的人。”聞曉放下筷子,抓起外套就往外衝,將鄭姨的問話甩在身後。

*

這周上了六天班。

許夢煩得要死,好不容易盼到周末,偏偏辦公室主任提議部門聚餐。她的社恐症大爆發,當眾跳腳推辭,“晚上我有約了。”

“約誰了?”謝謙向來是個喜歡湊熱鬨的人,忍不住拆台,“怎麼沒聽說你有男朋友?”

許夢狠狠剜了他一眼,“女朋友行不行?”

謝謙“喲”了聲,“也沒聽說你有女朋友啊。”

同事都知道他們是同學,早習慣這種互懟場麵,沒想到許夢有些生氣,迫不及待從兜裡翻出手機。

“那你看清楚了。”她點開“金錢豹”頭像,手指放在“語音通話”上。

就在撥出的瞬間,一個電話打進來。

“你在哪兒?”聞曉急急開口。

“我去。”許夢驚訝,這也太有默契了。

許夢衝謝謙搖搖手機,“那我就先走咯。”

謝謙咬咬牙,“再見!”

直到車子駛離公司停車場,許夢的嘴角就沒放下來,“你沒看到謝謙的表情,笑死我了。本姑娘心情好,來接你吃夜宵。”

“不用接,我在你家裡。”

“什麼叫在‘家裡’?”

聞曉坐在許夢家的沙發上,“你不是告訴過密碼,我直接進來了,買了小吃和啤酒,你回家就行。”

“哎——你還真不客氣啊。”

“許夢,我有事找你。”

許夢怔住,這個語氣……不太對勁。

上一次聽到這句話還是在大學考研那會兒。

她的成績忽上忽下,考本校拚不過那些卷王,考外校又不想調劑得太遠。約好每天去圖書館備考,許夢總是隔三岔五放鴿子。

忍無可忍的聞曉打電話過來,“你在哪兒?”

許夢不想去,“我回宿舍休息會兒。”

聞曉直接吼:“趕快過來,我有事找你。”

許夢不服,“你不是最吊兒郎當的,怎麼突然認真起來了?還拉著我跟你一起受苦。”

聞曉:“黎時教我的,要對自己的未來負責。許夢,你兩門課不及格,還想騙過我嗎?”

此時此刻的許夢還是那麼心虛,試探問聞曉:“什麼事?你能不能先透個底?”

電話那頭默不作聲,停頓數秒,她聽見一聲歎息:“你是不是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