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憶程度80%(1 / 1)

單人病房被重新打掃布置,沙發床鋪裝上乾淨套子。壺裡的水泡汩汩翻騰,燒開的水“咕嚕咕嚕”作響,聽著就像“孤獨孤獨”。

搭在上半身的薄毯已經滑到膝蓋,黎時單手撐在太陽穴的位置,內搭襯衣第一粒扣子解開,微微隆起的胸肌隨著呼吸若隱若現。

渾身迫人氣勢散去,平添幾分溫和倦懶。

聞曉輕推開虛掩的門,映入眼簾的就是“睡美人”這一幕。她躲在門後,無知無覺盯了他老半天,真是奇怪,明明都是同學,她對他的感覺就是和許夢、謝謙就是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說不上來。

認識這段時間,他狼吞虎咽吃炒飯,厚臉皮開玩笑叫姐姐,怕疼忍不住掉眼淚……聞曉瞧見過他很多樣子,但直覺告訴她這些隻是表麵的樣子。

實際上的他可能是痛苦,疲憊,絕望。不像是高高在上的猛禽,更像深淵裡的幽潭,沉在穀底,不起波瀾。

聞曉的想法已經露骨越界,她在想:這樣的孤獨是不是也有她一份功勞。

“你在乾什麼?拿個杯子要這麼久?”許夢在開水房等得不耐煩,扯著嗓子在走廊裡喊。

“他在睡覺。”聞曉壓低聲音,回頭讓許夢噤聲。

“你說什麼?”許夢沒聽清,嗓門更大聲。

“聾子!”聞曉急得想跺腳。

“找我嗎?”房門被拉開。

“誒誒誒……”聞曉沒站穩,直直向房間裡倒去,她的臉貼上暖和的胸膛。

肌肉好有料,觸感一級棒。

不過,這家夥看著個高,好像實際更高哦?

黎時扶起聞曉,“忙完了?”

聞曉趕緊彈開,“嗯。”

“走吧。”

“你不休息了?”

“不要緊,我們先去派出所。”

“等等,借個紙杯給她。”聞曉指指身後。

“給誰?”黎時放眼看去,走廊隻有陌生人。

“人呢?”聞曉跑到走廊上左看右看,哪裡還有許夢的身影,她摸出手機給許夢打電話。

許夢那頭直接掛斷。

聞曉喃喃自語:“乾什麼這麼著急?”

黎時冷不丁冒句:“你的未婚夫走了?”

聞曉:“?”

怎麼他也這樣說?

聞曉故意說:“他不是被你氣得出院了嘛。”

黎時眼神一暗,目光停留在她的臉上,不知道在想什麼,也不知道想等她說什麼。停頓好幾秒,他順手關上門,“走吧。”

聞曉跟在他身後,從快走到慢跑到快跑。這是乾什麼?在醫院玩百米衝刺嗎?她的呼吸逐漸急促,“你慢點……”

耳朵成為擺設,黎時一雙大長腿越來越快,越走越遠。聞曉跟不上,乾脆不追了,打電話過去。

“等等我。”

“囉唆。”

“吧唧”電話被掛斷。

聞曉看到“通話結束”一行字,不可置信,又撥通語音電話,“你在哪兒?”

“停車場。”電話再次被掛斷。

“……”聞曉自言自語,“哪個區域啊?”

半個小時後,聞曉敲敲車窗玻璃。

黎時打開車窗,“上車。”

聞曉舉著手機,“怎麼不接電話?”

黎時麵無表情,“沒聽見。”

聞曉開口想罵人,卻看到他繃緊了下頜角,雲淡風輕的臉上隱隱透出一絲怒氣。

倒反天罡!

他反倒在發火?

聞曉問:“你生氣了?”

黎時嘴角抽動,一聲冷笑:“我生氣?為什麼我要生氣?你和未婚夫關係好,那是你的事情,與我何乾?”

聞曉眯起眼睛,“原來是因為這個。”

黎時看到她嘲笑的眼神,滔滔不絕的話戛然而止,他轉過頭去,清了清嗓子,“彆囉唆,派出所該下班了。”

聞曉上車,悠悠開口:“派出所是24小時值班製。”

老臉丟光,黎時一腳油門踩到底,聞曉被慣性甩開,但是她偏偏還想使壞。

聞曉費勁坐起來說:“你得罪人了。”

黎時目不斜視,“說來聽聽。”

聞曉靠近他的耳朵:“你把秦牧氣死了,他說要讓你在公司待不下去。”

黎時偏頭看她,越來越覺得這個車買得真對,瞧著她那個戲謔的表情,活像向老師打小報告的小學生。

他學著她的樣子,靠近她的耳朵,輕飄飄說:“讓他試試。”

唉,沒嚇到他。

聞曉坐端正,“你和秦牧脾氣都不怎麼好。”

黎時跟著聞曉的動作移過去,更加靠近她,“我是我,他是他,彆把我倆相提並論。”

這個距離遠遠超過了社交距離。

聞曉想躲開,不是因為不舒服,而是她害怕。他漆黑幽深的眼眸裡,她看到強烈複雜的情緒。

原來他生氣的原因不是秦牧,而是她聞曉!

許夢說得沒錯,他還在記恨自己攪黃了他和許夢的姻緣。真是小氣的男人。

聞曉又往旁邊縮了縮,“我要向你道歉。”

黎時坐回原位,“理由是?”

聞曉不想說出許夢的名字,就像在背後說不在場人的壞話。她回避直麵回答,假裝很有哲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黎時眼睫抖動,“你是這樣想的?”

聞曉淺笑,“現在的生活挺好,以後也會越來越好。”

她燦爛憧憬的笑容似直刺心臟,黎時沉默片刻,“說得對”三個字哽在喉嚨,咽不下去,也說不出口。

現在不好,現在抵不上過去的萬分之一。

“到了。”聞曉提醒,中斷他要說未說的話。

“你先進去排隊,我去停車。”

聞曉登記完畢,有位片警安排她坐到電腦旁邊,他問她答,要將事件詳細記錄在案。

“10月8日晚上,不對,應該是10月9日的0點還是1點來著……”

“到底是0點還是1點,時間越詳細越好。”

“我沒注意……”

片警按下回車鍵,“先接著說。”

聞曉摳摳下巴,“幾個男的砸了我的炒飯攤。”

片警快速打字,“具體幾個人?造成哪些經濟損失?”

聞曉單手托腮,撐在桌子,“大概有六七個人,不過我也不確定,也有可能是八九個,站在後麵的人沒看清楚。”

片警停下打字的雙手,等她邊想邊說。

聞曉掰起手指數:“損失可多了。鐵皮推車雖然是二手的、至少八九百元,炒鍋摔了個缺口、重新打口特製鍋四五百元,瓶瓶罐罐加起來兩三百,還有食材……”

“停停停,你估算一個總數就行。”

“哦哦哦。”好在聞曉心算能力不錯,立刻報數,“至少賠我一千九百元。”

“還有其他哪些糾紛?”

聞曉壓低聲音,悄悄問:“揩油算不算?”

“……”片警始終保持良好職業素養,“到哪種程度?”

聞曉摸摸自己的手,又摸摸臉蛋,“到這種程度,傷害不大,但侮辱性極強。”

“……”片警將這些話儘量以書麵語言記錄。

聞曉湊近電腦看,“不是‘疑似騷擾’,就是直截了當的騷擾。”

片警問:“有直接證據能證明是肢體騷擾嗎?”

聞曉搖搖頭,片警將“疑似騷擾”幾個字刪除。

“有證據。”一隻白淨的手從她身後傳過,將U盤放到桌上。

“你來啦?”聞曉回頭衝他笑,好像等到救星登場。

黎時淡淡開口:“嚴肅點。”

聞曉乖乖轉身,想到什麼又突然站起來,“你坐,你來說得清楚些。”

黎時雙手搭在她肩上,將她按回椅子上,“你坐好,我來說就是。”

“您好,U盤裡是昨天路口的監控視頻。時間、地點、人物、事件發生經過都有。”

片警如獲至寶,“我看看,有證據我們也好辦。”

視頻有十幾分鐘,看到聞曉被幾個肥碩的男人圍住,黎時的臉色黑沉如墨,眼神鋒利似刀。

他輕輕推了推聞曉,“以前有過這樣的事嗎?”

聞曉回頭:“沒,他是放假才回來的。”

片警抓到關鍵信息,指了指視頻裡的胖子,“你認識他?”

聞曉點點頭,“他和他爸我都認識。”

片警拍手,“破案了。”

*

“鄭姨,炒飯大叔在麼?”

“當然在。”鄭姨一肚子火沒地方發,她剛剛又跟老鐵炒飯那人吵架了。

今天天色尚早,他就拉著推車占了聞曉的攤位,還大搖大擺擺了很多桌椅,連鄭姨的土豆攤都被他擋了大半。

但是鄭姨沒吵過大叔,胖兒子招搖過市,一會兒大聲吆喝,一會兒湊到其他攤位蹭吃蹭喝。大家都很煩他們,又不想起爭執影響生意。

煎餅大姨拉開鄭姨,“彆惹他,你看聞曉都不敢來了。”

鄭姨不服氣,隻恨當時她沒在現場,不能幫到聞曉。煎餅大姨接著勸:“忍到他回學校吧。”

鄭姨嗆她:“那還有寒暑假呢?”

煎餅大姨怕惹麻煩,放開鄭姨,沒接話。

胖子弄來夾肉滿滿的煎餅,正吃得滿嘴流油。

聞曉走到他的麵前停下,“就是他。”

他瞧見是聞曉,衝她吹吹口哨,“想通了?”

“跟我們走吧。”民警亮出執法證件,將罪名一一報上,左右兩位抓住胖子的手臂。

沒吃完的煎餅掉在地上,胖子懵了,到嘴的肉還真跑了,他哪見過這個架勢,哭天搶地開始喊爹:“爸!來救我!我什麼都沒乾!”

炒飯大叔丟了大勺過來,上手推搡聞曉,“你做什麼了?你胡說八道什麼了?”

黎時反扣住大叔推開他。大叔被突如其來的大力推出去好遠,他趔趄幾步,摔了個屁股墩,嘴裡還在不停罵聞曉。

聞曉想還嘴,被黎時擋住。

他將聞曉拽到身後遮住,指指大叔,“這位是挑唆犯罪,根據犯罪情節,可以處以行政拘留。”

大叔坐在地上往後退,“我沒有!我絕對沒有!你們不能聽他們胡說八道!”

聞曉探出來大喊:“他有!”

黎時回頭,發現一顆不聽話的腦袋,“彆說話。”

他狠拽她的手,不讓她衝出去。聞曉使勁掙紮,半天掙脫不開,“先放開我。”

黎時和民警交代幾句,拖著聞曉往反方向走。

“這是去哪裡?”

“沒你的事了。”

“那你還拽著我乾什麼?”

黎時充耳不聞,穿過停車場,單手打開車門,將聞曉塞進車裡。見她還想跳下車,他雙手撐在車框兩側,直接堵住去路。

無名之火愈燃愈烈,他逼近她,咬牙切齒,“你能不能聽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