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你(1 / 1)

如果是你 蘿北二餅 5923 字 3個月前

“彆惆悵了。”於清漫拍拍班鳶。

“我沒有,”班鳶搖頭,”人生還長著呢。”

“的確,科技越來越發達,咱們起碼能活到80歲吧。我可不想人生的剩下四分之三都隻給一個人。”於清漫豎起一隻食指,晃了晃。

“你還想要幾個?”班鳶給她一拳。

於清漫托腮,還真認真數上了。但想了想可能過於離譜,最後還是收斂了點:“多嘗試!”

班鳶無奈地偏頭,把空掉的酒罐放在小桌板上,站起身:“我去看看他們的熱鬨,你要去唱首歌嗎?”

“不了。”

“你還真是沒趣。”

“你看我哪次去參加你們的KTV局?”於清漫挑眉,“被你綁架的不算。”

“無趣配悶罐,挺合適的。”班鳶評價。

班鳶走之後,一直播著的歌也跟著消失。

隻是房簷外的雨依然下著,沒有變小。

於清漫疊起腿,一隻胳膊肘支在上麵的大腿,放空著慢慢地把手中剩下的啤酒喝完。

不是在想愛情,是在衡量是否還有留在連州的必要。

四季裡黏膩占了三季的城市,三十歲就是一個坎的行業……

但如果真的聽父母的話去宇宙的儘頭,她會開心嗎?

不知道坐了多久,她才揉著酸痛的腰站起,將小桌板上剩下的瓶瓶罐罐收進屋裡,關上落地窗。

大多數人都還在K歌房裡嗨,另外有幾個於清漫不認識的人在一層打桌球。

她從沙發上的包裡摸出便攜包,簡單在一層的廁所洗漱完,打算去二樓找個房間休息。

樓上有五個房間,最靠近樓梯的一間大的是兩張上下床,已經被放了包袋占位。旁邊的兩個房間各有一張大床,也都已經有位。

於清漫歎氣,走到另一側打開小房間的門。

房間不算大,沒有床,隻有一張懶人沙發和三個豆袋,一側的牆麵上掛著一個巨大的電視。

張業庭正窩在懶人沙發裡,手裡拿著一個手柄。

他隻開了一盞地上的蘑菇燈,昏暗得甚至還沒有電視發出的光源亮。

似乎並沒有引起他的訝異,張業庭隻是在她走進來時偏頭看了她一眼,又正過頭繼續操縱著手柄。

房間裡很安靜,手柄不時發出微小清脆的聲音,但更多的,是電視裡遊戲人物滑過粉色沙海時的聲響。那是很能讓人平靜下來的,像是ASMR的音效。

和他們彼此輕微的呼吸。

也許是過了幾分鐘,但於清漫很難準確地感知大概過去了多久。

她隻記得他們彼此坐在隔了一定距離的沙發和豆袋上,一同看著屏幕中飄帶被風吹起的前行的旅人。

“你坐那裡看得清嗎?”在安靜中,低沉的男聲突然響起。他的聲音不大,顯得溫柔。

於清漫輕搖頭,下一秒才反應過來他不會看到。

“看不清,但這個豆袋最大,比較舒服。”

說完,她抖了個激靈:“不影響你的話,我就拖過去坐。”

“不影響。”

幾乎是沒有氣口空隙地,他這樣回。

於清漫沒有和他客氣,她站起身,連拖帶拽地把豆袋拖到沙發斜前方一點的距離,占據了電視最好的視野,也儘量沒有擋到他的視線。

滿意地目測了一下坐下後的視角,她眯起眼,一瞬躺倒。

豆袋因為她的動作而瞬間凹陷,她順勢下滑,大半條腿幾乎都垂到了地上。

習慣性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她揶揄:“偷偷在上麵打遊戲。要不是我上來想躺會兒,我都不知道還有這個小屋。”

已經是淩晨,快一點多了。

“我不太會唱歌,”手柄發著哢噠聲,“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於清漫接,“你剛剛不是說你英語課課前唱歌,唱得挺好的嗎。”

張業庭沉默。

於清漫習慣性地打開微信,即便綠色的圖標上沒有任何新消息提示的紅點。

她平時沒有刷朋友圈的習慣,隻是人在感覺到有些尷尬時會突然變忙,比如她在這時無意識地點開朋友圈,向下滑。

然後給班鳶兩個小時前發的朋友圈,點了個讚。

房間裡,手柄的微弱“哢噠”聲依然時不時想著。

剛點完讚還沒有一分鐘,班鳶的消息突然出現在屏幕上方。

【班鳶:怎麼回事,現在才看到我的朋友圈?】

【班鳶:你怎麼不發合照?】

【班鳶:我懂了,沒愛了】

於清漫立刻求饒。

【你聽我解釋】

【班鳶:彆解釋了,我屬到山】

於清漫看著這口音滿滿地三個字,沒忍住笑出聲。

點開免打擾的群組,她才發現群裡發了很多張吃晚飯、戶外燒烤時的合照,還有他們KTV小分隊的照片。

挑了幾張自己還算上鏡的,她簡單發了一條朋友圈。

配文無,隻有一個啤酒碰杯表情。

她平時不喜歡發朋友圈,會隱隱地覺得展現出自己的生活很不自在。點擊發表後,她就立刻按下鎖屏,雙腿疊起,一隻胳膊支在腿上認真看著電視屏幕。

“你玩一會兒?”張業庭突然站起身。

他很高,在這樣狹小的空間裡像是突然放大一樣。

“好啊。”她點頭,衝他伸出手。

他真就拿著手柄,向她的方向走了兩步。

於清漫坐得很低,即便是仰著頭也隻能堪堪看到他臉的一角。

張業庭彎下腰,將手柄塞到她的手心。動作間帶起一陣微風,是她學生時代最熟悉的他身上的味道。

手柄握在手心,上麵還帶著餘溫。

於清漫有些訝異:“你不玩了嗎?”

說話間,他已經快走到門口。張業庭一隻手搭在門把上,回過身:“我下去拿點喝的,你喝什麼?”

“啤酒,”乾脆地回答後,她又補一句,“再來一瓶水。”

他點頭。

白色的門虛掩著,於清漫隱約能聽到他下樓的腳步聲。

電視上,旅人正站在一處殘垣上,風吹起他的鬥篷,而他麵前,是無儘的灰綠色的天。

於清漫望著屏幕,放空了幾分鐘,手才慢慢操控手柄。

他推門進來時,她正在一片灰綠色中漫無目的地亂滑。聽到聲響,她扭過頭看他。

張業庭手上拿著兩罐啤酒和兩瓶水,用肩膀關上門。微弱的燈光將他寬闊的肩,映在白色的牆上。

他在她的注視中走到她旁邊,彎腰將瓶罐放在豆袋旁。

“他們還在唱嗎?”於清漫問。

“也許吧,有幾個人已經睡了,”他把自己那份隨手放在一旁的茶幾上,“聽到了呼嚕聲。”

“噗。”她笑。

“怎麼一直在這裡打轉?”張業庭又瞟了一眼屏幕,問。

於清漫攤手:“我不太會用手柄。”

下一秒,她看著他突然彎下腰,伸出右手食指:“這個是飛行,這個是鳴響……”

他沒有觸碰到她,儘量清楚地隔空指向手柄的按鈕。他們離得很近,近到她可以看清他垂眼時,微顫的睫毛。

“你不是遊戲行業的嗎?”他抬眼。

猝不及防地在看他時被對上視線,於清漫反而很平靜,她彎唇:“誰規定遊戲行業就一定要用手柄打遊戲?況且……”

她的聲音低下去:“我也不是愛一行才乾一行。”

他盯著她,似乎是在思考,沒有接話。

於清漫疑惑:“怎麼了?”

“你頭發上有粘東西。”他指指她額頭側邊。

“嗯?”她左手放下手柄,順著他指的方向摸了摸,眼睛也儘力向那個根本看不到的方向看,“還有嗎?”

“還有。”他接。

“啊?”於清漫皺眉。

嘴邊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她的眼前突然暗了下去。

他的手掌擋住了大部分光源,她能夠感受到他的指腹觸碰到她的頭發,又迅速收回。

收回的速度,就像她沒說出口的那句——

算了。

隻是一瞬間的動作,她眼前的陰影消失不見。

張業庭直起身,坐回沙發:“好了。”

“謝謝。”於清漫回,手上卻熟練操作著角色快速完成這一部分的探索。

他打開啤酒,就沉默地看著,直到屏幕上的畫麵又變為黃色:“你會玩《Journey》。”

“我隻是說我不會用手柄,沒說我沒玩過。”她偏頭挑眉,嘴角上揚。

“剛剛秦晟給我發消息,問我怎麼出現在你的朋友圈裡。”

秦晟和他們同上一所中學,與張業庭是高中同班同學,大學又和於清漫是同一所。但於清漫和秦晟沒有很熟,隻處於認識、知道的階段。

“很神奇吧?世界很小。”

以前上中學時,他們常用□□,能夠加到微信的同學很少。她發所有人的大合照時,沒有想到朋友圈裡還有他們的共同好友。就比如張業庭,她現在也隻有他的□□聯係方式。

“我在十年前,應該也不會想到十年後我會和你在一個房間裡打遊戲。”她玩笑道。

“十年。”他若有所思。

“我怎麼感覺你要唱起來了?”在這種時候,她總是習慣性地開玩笑。這好像是她性格上難以解決的缺點,一種麵對尷尬或煽情或沉默時的自我保護。

——十年之後,我們是朋友,還可以問候

——隻是那種溫柔,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

“我去年去看了Eason的演唱會。”他淡笑道。

“恭喜你,實現了小時候的夢想。”她豎起大拇指,與他相視一笑。

讀書時,陳奕迅和蘇打綠在年級裡流行,課間總會有人哼上一兩句。

“你來玩吧,我歇會兒,不想動哪怕一根手指了。”於清漫把手柄隨手丟給他,然後躺倒,雙手背在頭後。

“挺神奇的,我真沒想過會在遊戲行業裡遇見你。”她瞥他一眼,看著屏幕上重新滑行後飛起來的角色,道。

“你覺得我會在哪裡?”

“我以為你會去銀行,當公務員……”

“你對我的印象有點過於板正。”他乾咳一聲,“不過我並不驚訝你在遊戲行業,你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我知道嗎?”於清漫指指自己,“我怎麼不知道?”

說完,她大笑。

“你當年是全年級唯一一個藝術生。”

“半路出家的藝考生罷了,隻是在報考高考時打了另外一個勾。”於清漫抿唇,沒有再說更多。

如果沒有他,她也許不會打那個勾。

她選擇換了一個話題:“我很喜歡《Journey》,我有的時候會打開遊戲,什麼都不乾,就靜靜地發呆。我想……也許有一天我能做出這樣一款遊戲。”

“你玩《光遇》了嗎?”他問。

“還沒。”於清漫搖頭。

“你會做出比它更好的遊戲。”他道。

從屏幕上收回視線,她轉頭望向他,有些錯愕。

當她談及自己要做一款遊戲時,從來沒有人會當真。而他卻說,你一定可以。這樣的話在於清漫的認知裡,像是逢場作戲。

但她還是投過去探究的眼神。

卻沒有想過他竟是如此堅定:“你沒問題。”

“我……”於清漫不自然地笑笑,“我覺得我有問題。”

“你以前很自信的。”他微皺起眉,“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但是以我對你不算太多的了解,你從來不會許一個無法實現的願望。”

於清漫咬唇,在這個瞬間有些鼻酸。

“當你覺得益樂束縛住你的時候,就大膽去追夢吧。”他用食指輕彈啤酒罐壁,聲音是一直不變的清朗。

“嗯,”於清漫的眼底漾開笑意,“照你這樣說,益樂將會損失兩位遊戲行業的未來。”

張業庭搖頭:“我可不一定會在遊戲行業。”

“沒關係,你在哪個行業都會發光法熱,”她商業互誇,“行業明燈。”

“你最好說明一下,是哪個冥。”

……

笑聲中,他們碰杯,互相揶揄。

屏幕上的角色進入金黃的世界,在天空中自由地飛翔。

白色的門像是把他們隔絕在了真實的世界以外,圈起一個小小的,甚至可以說是逼仄的烏托邦。以至於讓身處於房間內的於清漫很多次恍惚,以為是在做夢。

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他的呢?

在做不完的試卷裡抬頭,看到他麵對題目依然舒展自若的眉眼?

在每一次將作業本發到他桌上時,他輕聲的“謝謝”?

還是在夕陽中,望著他從食堂的矮樓離開的背影?

玉蘭、海棠、梧桐花……

淅淅瀝瀝的雨,壇京夏日突然黑雲密布的下午,小賣部永遠要搶的冰水……

吹落的收不完的梧桐葉,帶著些塵土味的風……

永遠在期盼的雪……

他們一起度過的四季。

再回神時,窗外已經不知什麼時候照進來清晨的第一縷陽光。

是金黃的,帶著一點點紅,像是每一個她曾經很享受的可以看到他的夕陽,卻又不完全相似。

而他,此刻坐在她的身邊,安靜卻又熟練地操作著手柄。

他們都沒有說話,呼吸淡淡的。

屏幕上,披著鬥篷的人在淺粉色的沙海滑行。

“早上了。”她輕聲開口。

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向窗外:“嗯。”

又收回視線,看向她:“睡一會兒吧,等下要回去了。”

“好。”她點頭。

也許是曾經喜歡得太過深刻,她看向他時,即便已經沒有了心動,卻也仍存遺憾和懷念。

再過美好的深夜,太陽也依舊會在幾個小時後照常升起。

於清漫輕輕走出房間,二層的公共區域很安靜,有些悶熱。

她緩緩推開最外麵的一間臥室門。

柯柯的旁邊還有一個空位。

於清漫輕手輕腳地湊過去,緩緩躺下。

房間內靜悄悄的,隻能聽到其他人均勻的呼吸。

她對著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才撈起枕邊的手機。

——See U

備忘錄裡,她終於決定繼續做完那個持續了幾年,卻仍舊沒有結尾的敘事遊戲,並給了它一個名字。

閉上眼,她的呼吸漸緩。

再見,也是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