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清漫在大學裡轟趴過幾次,晚飯也不過都是聚在一起吃火鍋。
“這樣吧,咱們黑白黑,先出局的三個人負責洗菜。”在轟趴館裡玩了兩個小時,班鳶突然把大家都叫到一樓大廳,拍拍手提議。
“出局的第4-6個人,負責吃完收拾殘局。”鄒宇點頭。
這次轟趴,除了經常出現在偽工作群裡的幾個人,還有三個和他們同屆校招進益樂的朋友,以及萌妹拉來的兩個戰略部門的女生。
那麼多人聚在一起,重新進行了好幾次遊戲,才篩出來六個人。
不幸中的萬幸,於清漫是屬於洗菜的。
比起收拾殘局,她寧願洗菜。
於清漫很難形容此刻的神奇,看著一個曾經似乎是遠在天邊的人,此刻正在稍微移動些腳步就能觸及的地方,垂眼低頭洗著蔬菜。
隻是她不再像從前一樣,小心翼翼地在食堂裡偷偷看他洗碗筷的樣子。
“麥麥,你怎麼總是看他,不看看我?”身後正在擇菜的鄒宇突然幽怨地開口。
“你要不然也站我旁邊?”於清漫自然地懟回去。
聽到他們的話,張業庭淡笑著開口:“看到以前的同學在洗菜,感覺神奇?”
“彆說,有點。”於清漫大方承認。
雖然是轟趴彆墅,但這裡的廚房麵積並不大。除了他們麵前的一扇窄窗,其他的牆麵都被櫥櫃和掛鉤填滿。
窄窗外,青蔥的綠在陽光中搖晃著,蟬鳴透過並不嚴密的窗傳進來。
他們並肩而站,水流衝刷過他的指節。而她接過他洗乾淨的蔬菜,擺放在盤子裡。偶爾也會拆開不需要清洗的食物,放到其他盤子裡。
她本應清晰地聽到自己不規則亂跳的心跳聲,但此刻好像又完全不是這樣。
她過於平靜。
“Ting,咱們還有多久開飯?”女聲打破廚房內的沉默。
萌妹從張業庭身後探頭,看看他手裡的一盆蔬菜,又看看於清漫麵前的料理台上擺滿的碟子。
“很快了。”他回。
“那我去把火鍋底料準備好,燒點水?”萌妹問。
“水我已經燒上了,”於清漫指指旁邊還在緩速加熱的水壺,“還沒開,等一會兒吧。”
“好,”萌妹點頭,幾秒後,又探頭,“我是不是在這裡有點礙事?”
張業庭平靜道:“有點擠。地上有水,你注意一點。”
雖然鄒宇已經擇完菜離開,但本來就不大的廚房,三個人都站在料理台角落,還是有些勉強。
“那我還是上去和他們玩吧。”她擺擺手,又將雙手背在身後,不好意思道。
“嗯,很快就好了。”他應。
人走後,廚房裡又陷入沉寂。
“叮——”
燒水壺一聲彈響劃破空氣中的凝滯。
轟趴館的兩個鴛鴦鍋都很深,電磁爐的火力又不夠大。她隻能在鍋裡燒一部分水,其他的用燒水壺一趟一趟運。
將手裡的蟹棒放好,於清漫探身,拿過滿滿一壺開水。
她轉身,剛要邁開一步卻被突然拉住右臂。
沒有等她投來疑問的目光,他的聲音在她後側響起。
“有水,彆滑倒了。”
在她腳前方的位置,有一灘水。
於清漫無奈:“我知道。”
反而是他這樣拉住她,要不是她足夠平靜,手裡的開水早就潑了出去。
她沒有回頭,隻感覺到胳膊上的手卸力離開。
“剛剛看到有幾次你差點滑倒。”他解釋。
“事不過三,”於清漫轉頭,衝他笑笑,“我還是長了記性的。”
他隻是看著她,抿起唇。
水流聲依然在此刻與窗外的蟬鳴混合在一起,如果閉上眼,聽起來像是課間操場。
於清漫垂眼,看向水龍頭:“有點浪費水。”
說完,她拎著水壺繞開地上的那灘水,離開廚房。
作為i人,於清漫承認自己還是難以混入e人的世界。
而她當年靠麵試時的演技來到商務發行部,隻能說明她的演技太好,以及對自己外向溝通能力的錯誤預估。
就比如現在,當她和半桌陌生人坐在一起吃火鍋,卻被鄒宇單獨提到成為話題中心時。
“來吧,咱們大家一起碰個杯?”鄒宇突然站起來,手裡拿著啤酒。
“今天咱們大家聚在這裡……”班鳶的嘴巴先於大腦直接跟上,手中忙急忙慌地把碗筷放下,也拿起啤酒。
“是為了慶祝咱們麥麥……”鄒宇的音調突然上揚,“拿到Q2的優秀員工!”
本來正隱匿在人群中跟著舉杯的於清漫笑容一僵,緩緩在頭頂打出一個問號。如果不是看到柯柯快笑仰過去的樣子,她都沒有意識到自己臉上的表情罵得有多臟。
“麥麥,表情管理,”Nono好心提醒,“彆把戰略的小姑娘們嚇到。”
“怎麼不讓鄒宇管理一下?”於清漫佯怒,“這和罵我是乾活努力的騾子有什麼區彆?”
“我們麥麥就是一個對自己有清晰的自我認知的騾子。”班鳶鼓掌。
“不過我一直好奇,優秀員工有什麼特殊獎勵嗎?”萌妹實習生問。
“好問題,”於清漫沒有拿玻璃杯的手隨意打個響指,“獎勵下個季度更惡心的OKR。”
她說完,就聽見桌上大部分人都發出“噗”的忍不住的笑聲。
“嗎嘍命。”她聳肩。
但於清漫不會讓氣氛到她這裡因為所有人都在忍笑,沒有人主持大局而停滯住。她硬著頭皮看似輕鬆地carry全場:“今天咱們聚在這裡,是為了慶祝Ting脫離苦海。”
“這兩個壇京佬真是讓人羨慕哈,”柯柯搖頭,“一個優秀員工,一個離職。”
“麥麥也是壇京的嗎?”萌妹發問。
“他們兩個是中學同學。”Nono回應。
“好了好了,趕緊碰杯,手酸死了。”班鳶敲敲桌子。
“周末愉快!”鄒宇大喊。
“周末愉快!”
玻璃杯相互碰撞,於清漫的視線在每個人的臉上掃過。
張業庭的唇角隻是微微上揚著,垂眼看著他的手。
“所以你們兩個是破鏡重圓嗎?”在大家碰杯結束後,萌妹得到說話的空隙,真摯地發問。
“啊?”於清漫歪頭。
“如果畢業也算是一種破鏡……?”她向來擅長在這種時刻插科打諢,玩笑著歪頭,一筆帶過。
如果按這樣說,她其實也挺適合在商務發行部的。
“沒事了。”萌妹擺手。
“Ting你之後什麼打算?”柯柯問。
“回去先畢業。”一直聽他們聊天的張業庭終於開口。
他也沒有怎麼動筷,隻是認真聽著他們交談,偶爾給一兩個淡笑做回應。
“這個回答看起來是,大概率你不會再回連州了吧?就算是有其他的offer。”於清漫從鍋裡撈出一個牛肉丸,隨口道。
他們明明隔著大半個長桌,卻相互丟著問題。
“你打算在連州定居嗎?”他反問。
夾著牛肉丸蘸調料的筷子一滯,於清漫沒有接話。
連州是一座很好的城市,隻是離家太遠。
如果當時畢業不是腦袋抽了想離家遠一點,她從未考慮過會在連州生活。
“如果這兩年有機會升職加薪,可能會多待幾年。”她最後還是沒讓話題掉在地上,笑嘻嘻道。
說完,她咬開牛肉丸,讓食物堵住嘴巴。
“好哇你,想當我領導是吧。”坐在於清漫旁邊的班鳶適時地接上玩笑,伸手給她一個爆栗。
即便坐在這個桌子上的每一個人都知道,益樂的架構扁平到沒有幾級區分。
安姐一時半會兒不會跳槽,五年內他們都不會有大的變動。
飯吃到一半,於清漫桌上的手機不停地振動。
屏幕上跳躍的備注是“媽媽”。
飯桌上正在聊電玩突然裁員的事,她輕輕拉開椅子,拿著手機離開餐桌,順著後麵的樓梯到二樓。
二樓有一個室外的小陽台,她按下接通鍵,拉開落地門。
“媽媽。”她開口。
天空已經出現一點彩霞,炎熱也終於弱了一些。
“寶貝,吃飯了嗎?”
“嗯,剛和同事一起吃完。”
“哦。”
“你呢?”
“我也在吃飯。”
“好。”
自從於清漫決定到連州工作,她和於母的關係似乎因為很少見麵而變得淡了很多。
於清漫一時間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她理應分享一些今天的趣事,但想了想好像又沒有什麼可以分享的。
“漫漫,你對未來是怎麼想的?”
於母的一句話,打破於清漫對於話題選擇的躊躇。
“趕緊辭職回來,準備考研或者考公吧,你總是在外麵飄著,每天累死累活又不穩定。”於母歎氣。
“再說吧,”於清漫垂眼,“也許我今年就被裁員了呢。”
說到這裡,她突然沒心沒肺地笑開,笑意卻不及眼底:“被裁員的話,我還能多拿幾個月的賠償金。媽媽,這潑天的富貴可要讓我拿到再回家啊。”
“你彆貧了。”電話那端很無奈,“記得好好吃飯,彆太累了。”
“好的媽媽。”
“掛吧。”
“嗯。”
連州的雲飄得很快,一通電話的時間,彩色的雲已經離她很近。
於清漫雙臂搭在陽台的欄杆上,望著遠方。身後偶爾傳來樓下慶祝碰杯,或是起哄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低頭,又拿起手機。
【嘮一會兒?】
那邊很快就回了。
【陶桃:我打給你】
“怎麼回事,阿姨又催你回來了?”電話剛接通,陶桃就占領了第一句。
“嗯。”於清漫微彎一些後背,將自己掛在欄杆上。
“順其自然吧,你現在在連州發展得也不錯,如果這個時候回來,也挺可惜的。”陶桃自言自語。
“我媽自從聽到你要結婚了,工作在壇京還很穩定,每天快急死了。”於清漫打趣。
“我有什麼好的?你們賺得多啊,阿姨不想要一個能賺錢的女兒嗎?”
正說著,樓下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於清漫低頭,看到鄒宇他們搬著小桌子往院子裡走。張業庭跟在後麵,把院子裡的燒烤架打開。
“阿姨想要一個該什麼時間做什麼事,準備談戀愛結婚生孩子的女兒。”於清漫笑。
“寶,結婚真的會很幸福嗎?”她問。
她的視線落在張業庭的身上,他似乎注意到了視線,突然仰頭。
他們的目光在一層的距離間毫無防備地相遇。
於清漫隻是愣了一瞬,隨即揚起嘴角,沒有拿手機的手,手肘抵在欄杆上,大方地擺了擺。
張業庭仰著頭,也衝她招手,示意她下來。又指指旁邊的燒烤架,好像在告訴她來吃戶外燒烤。
用手指比出一個“十”,她指指耳畔的手機。
“怎麼突然問這個,我隻是訂婚又不是真結了,”陶桃突然頓住,“對了,你和張業庭……”
樓下,班鳶和柯柯因為張業庭的動作,也抬頭看向二樓陽台的她。
於清漫衝她們也笑著招招手,嘴上回著電話裡的陶桃:“沒什麼。”
“你不會還放不下他呢吧?這麼多年了……”陶桃狐疑。
她絮絮叨叨的:“以前上大學的時候,我以為你大一就能遇到新人談個戀愛,結果你到大四都還在緬懷你逝去的青春。”
天色比剛剛稍暗了一些,但還算不上天黑。
不知道是誰把柵欄上與爬藤一起綁著的彩燈打開,也不過是一瞬間,“啪”地一下,整個小院都被五顏六色的小亮光包裹。
張業庭站在小院的中心,正探在烤爐上方,試著溫度。
“十年了,我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
於清漫原本支在欄杆上的手肘放平,手指無意識地點在欄杆,在斑駁的表麵輕輕劃著圈。
在霓虹閃爍中,她放鬆些因為應付人群而僵硬的臉頰。
夏風似乎在這一瞬帶走了一聲輕歎。
“我隻是有點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