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清漫低頭看向手裡的小紙杯,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倒是班鳶反應得快,搖著於清漫的胳膊,隔空對著張業庭開始陰陽:“Ting,我也要!”
每個字都好像故意帶上了波浪號。
“Ting,我也要!”更少不了鄒宇,這人的波浪號像是拐了山路十八彎。
幾秒種後,四個人人手一個試吃杯,張業庭端水端得穩穩的,很安心。
“火鍋底料有定吃什麼嗎?”鄒宇突然問。
於清漫正晃著試吃杯裡的布丁,接話道:“麻辣和冬陰功。”
“誰提議的冬陰功,好品味!”如果不是還在咬著布丁,班鳶快樂得像是要跳起來。
“Ting。”於清漫隨口回。
“不愧是Ting,人長得帥就算了,還喜歡吃冬陰功底!”班鳶的彩虹屁立刻跟上,話音剛落就又被鄒宇賤兮兮地學了一遍。
在笑聲中,於清漫感受到身旁人的欲言又止。
她抬頭,給了看著她的人一個淡淡的笑。
鍋底是誰提出的沒有那麼重要,隻要大家都開心就好了。
他們四個人掐算的時間剛剛好,從超市出來時,其他人已經到門口的地鐵站了。
“我打到車了,先運走一些吧。”柯柯先一步看到他們,快步跑過來。
“好啊。”於清漫下意識地就要伸手去拎購物袋。
手剛伸出去,還沒有完全水平的胳膊就被掛上一件短袖襯衫外套。
“幫我拿一下。”另一隻手先一步拎起被塞得滿滿的購物袋。
張業庭的聲音很平靜。又換手拎上另一袋食物,他和鄒宇兩個人一起,剛好能把購物車裡最大袋的都拿走。
“你行嗎?”於清漫脫口而出。
張業庭兩三步已經邁出去,反而被這一句問話像是氣笑了,他沒有轉頭:“你是問我,還是問Zoey?”
黑色的T恤,顯得他的肩很寬。短袖下,拎著重物的手臂青筋微凸。
“哎我說你……”鄒宇立刻開始準備攻擊。
但拱火的人隻是聳聳肩,長腿一邁,先一步朝馬路走過去。
“那我們一個人拎一提啤酒吧。”班鳶看著推車裡最後剩下的三提啤酒,提議道。
“好。”
連州的夏日中午,人在邁出商場的冷氣範圍時,就好像瞬間被蒸騰的水汽包裹一般,整個人濕乎乎的,露在外麵的肌膚黏膩不堪。
鄒宇和張業庭走得快,已經到路邊。
其實不是很遠的距離,她們能看清他們在後備箱放好手裡的塑料袋,小個子的女生跳過去,幫忙又扶穩袋子。
中午的太陽好晃眼,戴著鴨舌帽似乎也無法抵擋空氣中水汽折射的陽光。
剩下的三個人也走到路邊,柯柯把她手裡那箱啤酒放到後備箱,填滿了她叫的那輛車。Nono叫的車也剛好到了,於清漫和班鳶順勢去後麵的車放啤酒。
“誰還要跟我的車?”柯柯在不遠處問。
“我!”
班鳶關上後備箱,於清漫被阻擋的視線被釋放。
“來!”柯柯拉過應答的萌妹,和鄒宇一起進了後座。張業庭幫她們關好車門,才拉開副駕駛的門坐進去。
於清漫全程隻看到他的側臉,隱匿在黑色的鴨舌帽下,逆著光,看不清表情。
“他的外套。”班鳶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嗯,”於清漫應,“等下給他。”
她的聲音很平靜,惹得班鳶又看了她一眼,搖搖頭。
“怎麼了?”於清漫好笑地發問。
班鳶又認真地看了她幾秒。
“沒什麼。”在沉默中,最後班鳶歎氣。
班鳶訂的轟趴館離城區有一定距離,周末主乾道上車很多,走走停停,晃得於清漫有些暈。
她把車窗開開一條縫隙,戴上耳機開始閉目養神。
每年期末考後,班主任都會叫幾個學生來學校幫忙錄入分數。於清漫是班長,自然是必定年年辦公室報到。
按理說,作為普通班的學生,她平時是很難遇到張業庭的。
但那一年是一個意外。
“漫漫,那個電腦早上說壞了,你去隔壁辦公室等分吧。”班主任老王把記分冊遞給她,道。
每個辦公室都有一台共用的電腦,平時用不到,但一用就壞。
“好的。”於清漫點頭。
這其實不是於清漫第一次去隔壁辦公室用電腦,她輕車熟路地敲門進去,和幾個混得臉熟的老師打招呼。
電腦那裡正好沒有人,她悄悄鬆了口氣,坐到椅子上,彎腰打開機器。
已經考完期末的辦公室裡,老師不多。又是午後,陽光透過寬大的玻璃照進來,在牆壁上留下搖曳的樹影。
於清漫打了個哈欠,強迫自己從困意裡醒來,對著密密麻麻的記分冊一行一行地錄入到電腦。
她時常要停下來,重新回過去,再一一核對。
錄入到不知道是第幾行,於清漫的身邊突然出現一團黑影。以為是有人要借用電腦,她轉過頭,手還留在鍵盤上,盲打著“127”。
在視線對上張業庭的雙眼時,她的心臟漏了半拍,剛剛怎樣也逃脫不了的困意,像是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張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也許是她的慌張太過明顯,他溫和地笑笑,一手拿著記分冊,另一隻戴著腕表的手腕抬起,擺擺手:“沒事,我不急。”
清爽的短發,乾淨潔白的校服,和溫柔如玉的少年音。
“我幫你念吧,你這樣容易看錯。”他提議。
一切都那麼的美好。
夢裡真的很好,她可以開啟第三視角,回憶著當時的故事場景。雖然看不清自己的臉,但用腳想象也該知道,那時的她是有多木訥地拿起桌上的記分冊,遞給他。
然後發出一句老舊得和頭頂風扇一樣的:“謝謝。”
好像這麼多年以來看到的關於青春的作品,都喜歡把故事定義為夏天。讀書時她嗤之以鼻,覺得作者、編劇和導演都毫無新意。
直到她離讀書的時代越來越遠,在模糊的記憶裡,隻有夏日蒸騰的混雜著消毒水的走廊氣味,和遙遠卻又仿佛在耳邊不斷的蟬鳴,是如此清晰。
如同在這一段回憶裡,剩下的,她在夢裡隻記得白牆上緩速晃動的樹影,和低速運轉發出老舊聲音的風扇。
以及他念著名字和分數的聲音。
“於清漫,139。”
和在念到她的名字時,她瘋狂跳動的心跳。
夢境越來越模糊,模糊到最後隻剩下看不清的光斑。
電車行駛的聲音和耳機裡的歌,漸漸被放大。
於清漫緩緩睜開眼,才發現自己的頭已經歪著抵在車窗玻璃上,原本隻是放在腿上的格子外套,此刻已經蓋在她的身上。
“你醒了?”坐在後座中間的班鳶看她動了動,轉頭道,“剛好要到了。”
“嗯。”於清漫剛睡醒,鼻音還很重。她坐正,把身上的外套拿起,重新疊好。
“我看你睡的時候抱著胳膊,空調有點冷,就給你蓋上了。”班鳶解釋。
“謝謝。”於清漫衝她笑笑。
他沒有換洗衣液。
和夢境裡的味道相像。
於清漫有關於張業庭的記憶,更多是由景色和氣味構成的,有時也許是一句話,但幾乎沒有臉和表情。
因為年少時的她,很少敢於直接地看他。
車停在郊外的獨棟小房子外,於清漫打開車門。
車外的天氣仍然濕熱不堪,第一車的人已經在門口等著他們。
“你們怎麼不進去?”班鳶隨後也下車,看到一排人和整齊排列在門口的塑料袋,目瞪口呆。
“你給的密碼進不去。”柯柯無語。
“啊?”班鳶立刻掏出手機,一邊朝門口走,一邊慌張地找著聊天記錄。
於清漫也走到張業庭旁邊,她抬頭,看著比自己高出快一個頭的他,伸出手:“你的外套。”
“謝謝。”他抬手準備接過,卻被她躲了一下。
“剛剛車裡有點冷,我睡著了,班鳶就把外套蓋在我身上了。我帶回去洗乾淨再給你吧?”她平靜道。
“沒事,不用。”張業庭拿過外套,“回去都是要洗的。”
“好吧。” 於清漫點頭。
轟趴館的門還沒有打開,她主動起了個話頭:“剛剛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他沒有接話,但表情很認真地在聽。
“唉,”於清漫歎氣,“以前學校裡登分的電腦,真的太卡了。不知道現在的小朋友們,是不是還在用那個老年電腦。”
“那個電腦啊……”張業庭吸氣,唇角也彎起,最後和她一起歎了一口氣。
那個電腦如今怎麼樣了呢?
還有那年坐在教室裡的每個人,都過得還好嗎?
“門開了,走吧。”於清漫收回視線,拎起短暫放在地上的一提啤酒,轉身先一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