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晚吃太多的後果,就是身體警鈴大作。
早上六點,於清漫在衛生間裡躥稀到生無可戀後,就再也睡不著了。
在家躺著也不能閉眼,她索性出門,八點就到達了公司。
益樂早上十點才上班,此時整幢大樓都靜悄悄的,一層大廳隻有保潔阿姨在擦地。拖把與大理石地麵摩擦,偶爾發出尖銳的聲音。
在閘機掃臉打過卡,於清漫直奔二樓的公司健身房。
健身房裡一個人也沒有,還散發著消毒水的味道。
耳朵裡塞入耳機,她在跑步機上走了十分鐘,才開始用壺鈴做深蹲。
軟件正放著一首她很喜歡的歌,於清漫吸氣。
“滴——”
剛做到第三組,健身房門禁被刷開。
手裡的壺鈴剛推出去,腿也還是彎曲的狀態,她眼神堅毅地看著鏡子裡像青蛙一樣的自己。
然後選擇性忽略掉跟在兩個陌生男生身後,進來同樣看見她的張業庭。
真是同在一個公司,抬頭不見低頭見。
她硬是做完了六組負重深蹲,才起身,揉揉自己酸痛的腿。
把壺鈴放回原位,於清漫撿起手機,走到一旁的自動販售機前,刷工卡拿了瓶冰水。
張業庭剛剛在熱身跑,她的各組深蹲之間休息的時間長,全部做完時,他的十分鐘熱身也跑得差不多了。
“Yoo。”擰著瓶蓋,於清漫揚揚下巴,衝不遠處從跑步機上下來的人打招呼。
“幾點來的?”他向她走來,用毛巾擦擦額頭。
順手把水放在身後的窗台上,於清漫再次刷工卡,從販售機裡拿出一瓶冰水,扔給他:“八點?”
張業庭揚眉表示驚訝,手上卻穩穩接過以拋物線飛過去的水瓶,瓶身布滿霧氣的礦泉水瓶在他手裡,好像瞬間小了一圈:“謝了。”
“你什麼表情?”於清漫癟嘴。
下一秒,她彎起右臂:“看不起我的肌肉?”
他歪頭,笑意濃時點了一下頭,像是在表達肯定。
“我隻是很討厭有氧運動,還有除了跳繩以外關於跳的運動,”於清漫聳肩,反手撈起身後自己的水,“不巧,上學的時候體育課和運動會都是這種運動項目。”
“我也差不多。”他彎起嘴角。
她與他對視,沉默了幾秒,也跟著笑出聲。
真的是很不青春校園的回憶——他們兩個年輕時,都是會躲運動會項目的人。不過好在班裡的運動天才很多,也不用他們必須上場。
但也有遺憾吧,當影視劇裡的少女為賽場上的揮灑汗水的少年加油時,於清漫也會想,如果張業庭那年更鮮活一點就好了。
“彆笑我了,能在健身房看到你也是稀奇事,”於清漫仰頭灌了口冰水,“咱倆半斤八兩。”
“我平時中午會過來,但今天中午要外出,改到了早上。你平時都是早上來?”張業庭也擰開水,問著。
他仰頭,清晰的喉結隨著吞咽慢慢滑動。
“嗯,我一般都是早上來,”於清漫避開視線,轉身雙手撐在窗台,望向窗外,“早上累了看看窗外,安靜得仿佛這個世界隻有我一個人在活著。”
“我終於對再認識你有點實感了。”他回。
“嗯?”
他沒有急著接話,先沉默了片刻:“你會喜歡說這種話……還有作文裡。”
“一些不著邊際且很矯情的話?”於清漫低頭玩著瓶蓋,看似並不在意他的評價。
張業庭把水也放在窗台,和她並肩而站:“不是,兩三句就能有畫麵的話。”
意外地聽到這樣的形容,於清漫的鼻尖突然微微發酸。
“那我應該對你這樣高度的評價發表感謝。”她低聲道。
她的文字是矯情的,曾經有無數人這樣對她說。
以至於有時她會想,是不是自己真的有問題。好在後來上大學選了一個和文字沒有什麼聯係的專業,就再也不用糾結。
但在這一天,他提出了另一種看法。
“感謝就不用了,”他伸手推開些窗,台風前少有的涼風帶著連州永遠少不了的濕氣席卷而來,“今天天氣不錯。”
“台風前你居然說天氣不錯,”於清漫搖頭,“在連州要謹慎開窗,有的季節開窗,就會被回南天襲擊。”
他一定是沒有經曆過回南天。
“的確是很濕的風,如果是乾爽的海風就好了。”張業庭輕歎。
說完,他偏頭看向她:“海風……”
似乎是若有若無地,把尾音拉得比以往都長。
窗外的風微微吹動他的頭發,他雙眼含著笑意,就這樣看著她,意味深長。
剛開始於清漫還沒有想到什麼,聽出來故意拖著的長音後,才像是猛然被回憶揍了一頓。她連忙擺手:“救命,彆提了。”
“片子拍得很美。”他從來不吝嗇誇獎,用乾爽清透的嗓音,說著鼓勵的話。
高一時,學校裡舉辦了第一屆微電影節。於清漫拍攝的作品,叫做《海風》。
那是她目前為止的人生中,第一部自己拍攝的作品,也是最後一部。
是海風,是青春,也是生長痛。
而多年後她對那部片子的回憶,隻打下了“矯情”的烙印。
“謝謝誇獎哈。”她撓頭企圖打哈哈把這件事拋在腦後,人在尷尬時總會顯得很忙。
益樂隔著一條馬路的對麵,是橫穿連州的江水。
風起時,江上泛著金色的波瀾,層層疊疊。
“如果有機會的話,一起去吹海風吧。”她很擅長開玩笑,以此來打破突然的沉默,用於她不知道該找什麼話題談論時。
“好啊。”她沒有想過他會應。
於清漫隻是笑笑,沒再接話。
也沒有轉頭去看張業庭,以他此刻的表情來分析這句話的真假。
也許十年前的於清漫會把這認真地當成約定,十年後的她,隻當這是平常的客套話。
無論是壇京的海風,還是連州。
海岸線離主城都是那樣遙遠。
如果是生活在其他的沿海地區就好了,或許推開門的瞬間,約定就能實現。
“有的時候我都忘記了,壇京是有海的。”她笑。
“聽說現在有了新的觀光線,可以直接到海邊。”他認真地回答。
“真好啊,”於清漫把毛巾疊好,決定結束這場對話,“走吧,再不運動,你就白熱身了。”
“你練完了麼?”他問。
“沒有,我還要做幾組臀推。”
……
窗台上的兩瓶水回到了器械區的地上,而窗外,剛剛被白雲遮擋了一些的光線,再度變得刺眼。
連州這座南方城市,雲總是飄得很快。
雲來雲走,是天氣預報也抓不住的雨天與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