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班鳶如願在八點前坐進大排檔離空調最近的位置。
等菜都快上齊了,鄒宇才姍姍來遲。他到時,乾炒牛河已經見底。
“你們還真是不跟我見外。”把黑色戶外防曬衫脫掉,鄒宇看著一桌狼藉,不禁感歎。
“跟你認識兩年多了,都是家人了。”於清漫用特辣王拌拌自己碗裡的粉,順口接話。
聽到她回答得快到完全不走心,鄒宇冷笑:“嗬。”
“你要是提前叫Ting來,我們應該會收斂點,但就你一個人還是算了。”班鳶無情地在已經冰冷的鄒宇身上插刀。
“我難道沒有Ting帥嗎?”鄒宇擺弄一下頭發,真誠發問。
回應他的,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你是帥的,寶貝。”柯姐姐一如既往的溫柔,是這個飯搭子群裡唯一一個良心還在的人。
但她對兩人對比這事一字不提,安慰,但安慰得不多。
“吃飯吧。”於清漫叫停。
“老板,”她揚手,“加一份乾貝炒米粉,謝謝!”
“Ting今天怎麼沒和你一起加班?”Nono又接回關於戰略部這兩個人的問題。
“他之前就和其他幾個實習生約好了,跟咱們一樣,團建。”鄒宇打開他的啤酒,灌了一口,發出滿足的聲音。
“你說到這裡,我想起來了,”於清漫把嘴裡的食物咽下去,“下午我去拿快遞碰到他了,旁邊有一個個子不高,長得很可愛的萌妹。”
“萌妹?”鄒宇歪頭,“戴眼鏡嗎?”
“不戴。今天穿的白色的短裙,蝴蝶結超漂亮。”
“哦,是我們組上周剛來的實習生,”說完,他又補了一句,“日常實習,今年大三,他們今天的團建就是萌妹搞的,是迎新飯?也許可以這麼理解。”
“你們組又來了實習生?”柯柯總是對人力很敏感。
“柯姐姐發出羨慕的聲音,”班鳶搖頭,“我也是。什麼時候我才能有實習生啊?”
“因為Ting快要走了,暑假快結束了。”鄒宇說著,新炒的米粉被店主大叔端上來。
米粉被放在麵對麵而坐的鄒宇和於清漫之間,她垂眼,伸出手清理了一下周圍的雜物。
“可能是連州的夏天太長了,自從我畢業之後,對暑假的開始和結束沒有一點實感。”Nono突發感歎。
“也不是,還有不到一個月呢,Ting剛好可以帶一下她。”鄒宇無情拆台。
“哦,對了,”他突然放下筷子,轉身從掛在椅背上的單肩包裡,掏出一個包裝袋,順手放在炒米粉旁邊,“Ting給你的。”
“我?”正安靜吃飯的於清漫,不可置信地指指自己。
“你不是在群裡說巧克力很好吃嗎?我們組除了你說的那個‘萌妹’以外,沒人吃巧克力,”鄒宇聳肩,“剩下的都給你了。”
下午從快遞房回工位後,於清漫自己又留了一塊,把剩下的幾塊巧克力分給了班鳶、柯柯和Nono。
出於禮貌,分完之後她也在偽工作群裡提了一嘴,感謝張業庭給的巧克力。
但她沒有想到他會把剩下的,讓鄒宇帶給她。
“Ting人還怪好的,這不得一堆小女孩喜歡?”柯姐姐托腮,嘖嘖道。
“我也有人追我呢!”鄒宇瞪大眼睛。
“早餐老板追著你要早飯錢。”班鳶翻個白眼。
“麥麥,一會兒這個巧克力不要分給班鳶!”鄒宇氣得猛喝了一口啤酒。
“這是人家Ting給漫漫的,你說不給我就不分給我了?”
聽著班鳶和鄒宇幼兒園吵架,於清漫安靜地拿起手機,對著巧克力包裝袋拍了一張照片,又打開工作溝通軟件。
【麥麥:謝謝巧克力,鄒宇拿給我們分了,很好吃!】
並附上剛拍的照片。
兩個聊天氣泡外,閱讀狀態的標誌是一個空心的圈。
她按滅手機,隨手放在一旁。
-
明明吃飯前,連州還是清朗的夜空。等他們吃完大排檔,準備出門打車時,外麵已經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連州的雨和壇京不同,後者下雨就會涼爽,而前者就像是植物園裡的熱帶雨林區,霧氣中噴著細密的雨,都不知道該不該打傘。
班鳶和於清漫兩個人開了所有的打車軟件,才打到一輛回家的車。
這裡的夜晚很繁華,就算坐上車,也會先堵一會兒。
車內隔絕掉了大部分外麵的噪音,淅淅瀝瀝的小雨落在車窗上,空氣中彌漫著水汽。司機正在播放連州的音樂電台,女主播的聲音偏低,在說完一段話後,緩緩漸入一小段鋼琴。
——再厚的愛隻是一疊紙片
——你在房間,像幻燈片,你在我眼底蔓延
於清漫原本放鬆拿著手機的手,逐漸收緊。
她偏頭,在昏暗中試圖去看班鳶的表情。
“我狠狠被創到了。”察覺到她的視線,班鳶轉過頭,無奈地笑。
伸出手,於清漫摸摸她柔軟的頭頂:“雖然他們在手機裡,但他們在你身邊。”
班鳶沒有愛過任何人,除了一個當紅組合的愛豆,以及手機裡一款乙遊中的一個角色。那是她的軟肋,所以即便於清漫會開玩笑讓她少玩點乙遊,卻從來不會直接地說,那個人不是真的。
“漫漫,昨天晚上我媽給我打電話,又在催我去相親了。”班鳶順勢倒在她的肩膀,兩隻手抱上她的胳膊。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樣才能喜歡上現實中的男人,”她的聲音很輕,“你有喜歡過嗎?”
“有啊。”
一首歌播完,中間隔著幾秒的寂靜。
“可是他從來都沒有在我身邊過。”
肩膀上的腦袋動了動,於清漫另一隻手輕拍班鳶兩下:“不過我現在已經不喜歡他了,隻是偶爾會覺得有點遺憾。”
“不會是咱們公司裡的人吧?”
被這個問題噎到,於清漫荒唐到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聲:“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啊……”班鳶皺眉,聲音嘟嘟囔囔的,“那你當年還不如喜歡Ting,至少人家能在多年後記得給你巧克力。”
於清漫沒有接話。
雨仍然下著,車裡的電台已經換了一首歌,也是娓娓道來的情歌。
班鳶靠在她的肩上,在昏暗中按亮手機,回著消息。
一片平靜中,於清漫轉頭看向窗外。
車終於通過了路口,拐向另一個方向。離開擁擠的主乾道,車速也提了上去。窗外的寫字樓和商場招牌,亮著不同顏色的燈,在被雨珠布滿的車窗上,模糊成了簡單的色塊。
高中是對情人節最敏感的年齡,也許是這個節日還沒有過膩,尚存新鮮感和憧憬。
高二那一年,學校提前開學,於清漫帶了一大盒巧克力到學校,見到認識的人就分發。
但其實,這一切都是她的掩耳盜鈴,目的隻是為了以一個合適的借口,送張業庭一塊巧克力。
為此,她還特意選了一盒裡麵都是心形的巧克力。
每個人收到的都是紅色的愛心巧克力,這樣他也一定不會拒絕。
可惜那一天,一上午她都沒有在走廊裡偶遇到張業庭。
明明平時他們經常會遇見,即便是她沒有悄悄計算他習慣,故意設計偶遇。
直到中午,已經接受沒有緣分的於清漫拿著方盒,剛給其他班的朋友發完巧克力,轉身卻在走廊裡遇見了他。
他們之間隔著幾米的距離,陽光從天井灑下來,在他的肩膀上照亮一個斜角。
乾淨的校服白色T恤,黑色的運動手表,湖藍色的運動褲。
是青春,也是心動。
“嗨。”在他們之間還剩兩三米時,於清漫鼓起勇氣,提起嘴角,主動和他打了招呼。
“嗨。”他們明明在這個學校裡認識很久,卻說不上熟悉。
“挑一塊巧克力吧……”她打開手裡的盒子,“雖然已經不剩幾顆了。”
酒紅色的盒子,上翻蓋打開便能看到裡麵排列整齊的,紅色的愛心巧克力。
但此時她打開展示在他麵前的,也許不隻是巧克力。
張業庭走到她麵前,停住腳步。
他垂下眼,又在幾秒後抬眼,抱歉地笑笑:“謝謝,我不太喜歡吃巧克力。”
那是於清漫少有的,有關於他們麵對麵單獨交流的回憶。
那晚,她忍著下完晚自習回到家後,才撲倒在床上,抱著被子無聲地痛哭。她以為他看穿了她喜歡他,用巧克力來委婉地拒絕。
而這個故事,也似乎在多年後更新了一種結局。
他是真的,真的不太喜歡吃巧克力。
想到這裡,於清漫無奈地笑出聲。
也許笑得幅度太大,讓班鳶驚詫地離開她的肩膀。
反應過來的於清漫隻是自然地拉開車門:“到了,下車吧。”
車外,雨還在下著。
因為這場雨,本來晚上在小區門口廣場乘涼的人群都早早回了家。空曠的廣場上,路燈有些昏暗,雨滴掉到地麵石磚上,濺起一些水珠。
她撐起傘,下車,等班鳶從後座左側移過來。
短褲口袋裡的手機在這時振動了一下,於清漫低頭,摸出手機。
【Ting:不用謝】
【Ting:好吃就好】
提起嘴角,她按滅手機,撐著傘的手探出去迎上從車裡鑽出來的班鳶,順手關上車門。
多年前她準備的那一大盒巧克力是什麼味道的?
好像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