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七起床的時候,沈江已經上工了,臨近春節,縣裡好多人打新家具,他活多,走的特彆早。
徐桂芬轉著輪椅從廚房出來,問:“醒啦,想吃點啥?麵還是餃子。”
“我自己來媽。”
“行,你自己來,餃子在冰箱,麵在櫥櫃裡。”
小院裡的台階門檻都被沈江改造過,陡的地方都鋪緩了,還加了扶手,方便輪椅進出,至少在自己家,徐桂芬是暢通無阻的。
沈七挽起袖子,剛掀開鍋蓋,突然想起什麼,扭頭往外走。
“怎麼了?”
“我去問問以沫吃了沒?”
徐桂芬低頭笑:“你小子會疼人。”
誰想,出門前沈七突然回頭來了句:“媽,我愛你。”
說完就跑。
徐桂芬一愣:“.......”
吃錯藥了吧這是。
沈七臉漲紅,一路小跑過來,推開童家小院的門,就看見了童以沫和姥姥,坐在院子裡吃早飯,大白粥配的鹹菜,腐乳。
“早啊小七,吃飯沒?”姥姥跟他打招呼,“欸,你怎麼了?臉怎麼這麼紅?”
聞言,童以沫放下碗抬頭看,心下了然,笑道:“不會吧,跟自己的媽媽說聲愛,也會臉紅啊?”
沈七狡辯:“不是。”
說完,又乖乖回姥姥的話:“我沒吃呢,姥姥,正準備下餃子,想問你們吃不吃?”
“那彆麻煩了,在這一起吃了,粥在鍋裡。”
“好。”他盛了粥順其自然地坐下。
童以沫小聲跟他嘀咕:“怎麼樣?什麼感覺?”
“什麼感覺?”
“第一次把愛說出來。”
“也......也沒想象中那麼難。”
“就是嘛!加油,還有叔叔。”
沈七一囧:“我爸就算了吧?兩個大男人......”
“昂昂,不行哦。”童以沫揮揮食指,“等你好消息。”
姥姥在旁邊偷笑,也不知道他們頭對頭嘀咕些什麼。
半小時後,沈七才從童家回來。
徐桂芬問:“怎麼去了那麼久?”
“我在那邊吃過了,”因為那句愛,沈七還有些回避媽媽的目光,“姥姥說,等會去鎮上置辦年貨,問你去不去?”
徐桂芬擺手:“帶著我不方便,你們去玩吧。”
沈七喉頭一梗,下意識“哦”了聲。
媽媽沒有彆的意思,但話卻刺傷了他。“帶著我不方便”這話聽上去,媽媽成了累贅。
他也被自己的反應刺傷了,他敏感,卻不愛表達。將心事都藏在心底。
童以沫罵他嘴笨,他就是嘴笨。總想讓媽媽過上好日子,卻連最簡單的快樂也不肯給她。
徐桂芳移動進廚房,檢查家裡缺的東西:“你帶瓶醬油,辣椒醬也帶一瓶,選你自己愛吃的,買點花生米......”
“媽。”沈七推門走進廚房,蹲在輪椅邊上。
“怎麼了?”
“一起去吧,平常我不在家,你隻能悶在家裡。現在我回來了,帶您出去轉轉,放心,我有的是力氣。”
“...好,好啊。”徐桂芳先是怔愣,後鼻尖發酸,眨巴眼睛忍住淚水,“一起去,一起去,我去換件衣服。”
沈七忽然覺得,於母親而言,這種直白的邀請比愛字更有力量。
*
他們徒步走了五公裡到鎮子上。鄉下人都走習慣了,一邊聊天一邊逗趣,五公裡還算輕鬆。
童以沫鼓掌直誇:“姥姥您真棒,五公裡氣兒都不帶喘的。”
姥姥拍她一巴掌:“氣兒都不喘的那是死人。”
“呸呸呸,快過年了姥姥,不吉利。”
姥姥立刻拍拍自己的嘴:“臭丫頭,都怪你。”
“怪我怪我。”童以沫也拍拍自己的嘴。
徐桂芬在一旁嗔笑道:“你們祖孫兩呦!”
“不鬨了,先去打肉。”姥姥帶頭,大家就跟在後麵。
春節的氛圍已經有了,集市兩邊擺滿了福字春聯,鞭炮甜糕。沿街的小販叫賣,還有認識姥姥的,扯著嗓子打招呼:
“童嬸,孫女兒回來啦?”
“是啊。”
“那過年可熱鬨咯。買點橘子,剛到的沙糖桔,可甜了。”
姥姥扭頭問沈七和童以沫:“吃嘛?吃的話自己拿袋子挑。”
“吃。”
“謝謝姥姥。”
他們打了肉,買了手工擀的餃子皮,買了韭菜和玉米,晚上準備包餃子。
路邊的鞋子專賣店新春打折,買一送一。徐桂芬拉著他們進去挑。
“阿姨,我們鞋子多,買你和叔叔的吧。”
“我們在家哪用穿名牌啊!你和小七要去大城市上學,得有雙好鞋。”
最終童以沫和沈七一人一雙。媽媽和姥姥搶著給錢,都快打起來,沈七悄悄跑去結了帳。
紅著臉說了句:“你們彆搶,我給我女朋友買。”
媽媽和姥姥樂得不行。
沈七力氣大,回去的時候一隻手幾乎包攬了所有的重物,另一隻手推輪椅。童以沫就拎著沙糖桔,邊走邊剝,自己一半沈七一半。
天黑之前沈爸到家,發現自己家沒人,猜那母子兩在童家,拎了瓶酒大搖大擺就過去了。
一推門就嚷嚷:“不是說今天下館子嘛?”
姥姥笑:“開玩笑的,你還當真,下館子多浪費錢啊。”
徐桂芬看到他胳肢窩裡的酒就來氣,憤憤的罵了句:“你一輩子離不開這玩意,走哪都帶著。”
“高興嘛!就二兩,不多。”說著,沈江已經洗了手,進廚房一起包餃子。
原本稍顯寬敞的廚房,瞬間變得擁擠起來。
灶上的熱水咕嚕嚕冒泡,一掀鍋,周遭變成半個仙境。
等第一鍋餃子盛出來,沈七拿起爸爸的酒,給自己斟了小半杯。
沈江“呦吼”一聲。
隻見自己兒子舉起酒杯,鄭重其事道:“爸,我敬你。”
“好好好,”沈江一拍大腿,給自己斟滿,“有人陪我喝酒啦哈哈哈~”
這是欠爸爸的那句愛。
媽媽沒阻止,笑著說了句:“這下你爸可高興壞了。”
童以沫也笑,剛想誇沈七成長了,歪頭看見廚房外麵漫天大雪:“下雪啦!”
聞言,大家都跑到屋外,仰頭看雪。
姥姥說:“瑞雪兆豐年,明年一定是個好年。”
*
北城。
周聞秋幾乎無眠,連明達夜坐在辦公桌前。
不是不想睡,是睡不著。他現在要24-48小時完全不睡,才能強製自己的身體休眠8-9小時。
早上九點George上班,衝進他辦公室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父親可能知道了。”
話音剛落,周義海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隻有一句話:“給我滾回來。”
“滾回來”都好聽些,加上“給我”就好像自己隻是他的一條狗。
周聞秋掛了電話,笑著衝George說:“聽到了?給我訂機票吧。”
五個小時後,周聞秋就站在了周家祖宅的門口。
琴姨領他進去的時候,渲染了一路,說他摔了多少件物什,有多生氣多生氣。
周聞秋隻淡淡回了三個字:“知道了。”
周義海坐在沙發上,雙臂環胸,一見他進來,舉起手中的遙控器就砸了過來。
“哐”一聲砸周聞秋腦門上,連帶左邊眼鏡的鏡片也砸碎了。血順了臉頰留下來,還黏著玻璃碎片。
周聞秋捂眼往後退了一步。
林如本不想管,這事確實是周聞秋做的不對。可見周義海下手這麼狠,又趕緊迎上去問有沒有事。
周聞秋搖頭,他沒事。
他捂眼是因為有200度左右的近視,雖可戴眼鏡可不戴眼睛,但還從來沒試過一隻眼睛戴一隻眼睛不戴。
頭暈。
林如轉頭質問沙發上的人:“你瘋了吧,砸他眼睛?多危險啊。”
周義海也心驚了下,萬一碎片紮進眼睛裡......可看他什麼事也沒有,複罵道:“這不孝順的東西,砸死他都不為過。”
“我哪裡做的不對......”
“你裝傻是吧?你私下找董事會,想聯手逼我退下來,你當我不知道是吧?”
周聞秋不認:“不知道是誰在您那嚼的舌根,但我沒做過這種事情。”
周義海光火:“做了還不敢認,我周義海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沒出息的兒子。”
周聞秋將眼睛摘下來,心平氣和地問:“有證據嘛?”
他越是平靜,在周義海聽來就越是挑釁。
“你......”
“好啦,”林如緩和氣氛,“兒子說沒有,你就再查一查,萬一中間有什麼誤會呢?”
“能有什麼誤會?老譚還能騙我不成?”
林如:“你相信一個外人,不相信自己兒子。”
周義海又提高聲音,怒道:“他有什麼值得我相信的?人家老譚跟了我三十年,人家的兒子常春藤畢業,自己創業的公司都上市了,他呢?高考就考了個蘇城大,董事會裡誰的兒子女兒不是Top10,不是常春藤的碩博士,他呢?”
“老周。”林如嗬了他一聲,“過分了啊。我知道的,有一半花錢讀的。”
“我和他到底誰過分?我花錢送他去讀他都不肯,天天想著追姑娘......”
這下林如也生氣了:“你總提那些成年往事有什麼意思。”
周義海才住嘴,原地轉了一圈,態度有所緩和:“我隻有你這麼一個兒子,等你和楚顏結了婚,生了孩子,我就頤養天年,公司交給你。”
他強調:“公司早晚是你的,急什麼?”
林如扯了扯周聞秋的袖子,讓他順坡下。
周聞秋便鞠躬道了聲:“謝謝爸。”
*
周聞秋收拾好傷口,陪他們吃飯,吃完飯又按例去拜訪了楚家。
耳根清淨的時候,夜已經深了。司機問他去哪?
他說去看看鈴鐺。
——
屋子裡靜悄悄的,周聞秋沒開燈。但鈴鐺聞出了他身上的味,起身迎上來。
“想我沒,鈴鐺。”周聞秋抱起她,放在自己的臂彎處,一個人走到沙發邊坐下。
滿屋隻有月光,隻有鈴鐺呼哧呼哧的喘息聲。
鈴鐺很依賴他,頭枕在他的胸口。
周聞秋湊到她耳邊小聲問:“有沒有見到她?是不是長得很像媽媽?”
那晚,清醒了40個小時後,周聞秋終於睡著了。
一夜無夢。
醒了就給George打電話。
“你告訴我父親,我去桐城了,桐城漁鄉。他要是問我去乾嘛,就說我去祭拜我死去的妻子。”
George微驚:“你確定是由我告訴你父親?”
“對,由你。”
George是周聞秋最信任的人,由他說,就是威脅。
“好,”George應下後,沉聲道,“聞秋我得提醒你,說了之後,童以沫必然會進入你父親的視野,你這不是保護她,而是把她拉進漩渦。”
周聞秋沉默片刻,才輕聲說:“我知道,沒辦法的下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