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的灶上熱著三四碗童以沫愛吃的菜，自己家就沒那麼多規矩，童以沫揭開鍋蓋，伸手捏了片香腸放進嘴裡。
“好香啊，好久沒吃姥姥灌得香腸了。”
“餓了吧？在火車上待那麼久。”姥姥又掀開旁邊的灶，笑道，“看看這是什麼？”
蒸騰的水霧撲麵而來，香氣迎鼻，童以沫兩眼放光：“芋頭紅燒肉！我愛你姥姥。”
嘴上說著愛姥姥，手卻伸向鍋裡，被姥姥pia又打回去。
“燙，盛起來吃。”
家裡沒客人的時候，她們祖孫兩就在廚房吃飯，圍著小圓桌，坐小馬紮。灶上的火還有餘溫，烘得廚房暖和。
今日豐盛，除了芋頭紅燒肉，臘香腸，還有一道萵筍炒蛋，一道醋皮蛋，一碗鯽魚豆腐湯，童以沫迫不及待夾了筷子五花三層的紅燒肉，一放進嘴裡，那肉就化了般，油脂和大料的香味在舌尖彌漫開來，還夾雜著芋頭粉糯的清香。
在火車上顛簸了一天的心，才安定下來。
“還是咱們的土灶燒菜好吃。”說完，又將頭搭在姥姥肩膀上，“還是姥姥的菜好吃。”
“沒個正形，好好吃飯。”姥姥寵溺地拍拍她的臉頰。
“姥姥，我走這幾個月，你有沒有想我啊？”
“不想，你天天給我發視頻，發消息，我口袋裡的手機一天到晚震個不停。”
“那是我想你啊！”童以沫抬起頭，又夾了筷子芋頭。
姥姥突然俯身，小聲問：“什麼時候跟小七在一起的？”
童以沫扒了口米飯，有些不好意思：“......開學沒多久。”
“挺好噠，姥姥很喜歡小七，多踏實的孩子啊，對你又好。你媽你姐姐都沒你有眼光。”
聞言，童以沫想起周聞秋：“其實姐姐的眼光...也不錯。”
她小心打量姥姥的臉色：“我跟他見過幾次...他為人挺和善的，字裡行間也很愛姐姐。”
“我不是再三叮囑你，不要跟周家打交道嘛？”姥姥皺眉放下碗筷。
“沒打交道，我隻是跟周聞秋吃了頓飯，想聽些姐姐的事。”童以沫做發誓狀，“沒有下次了。”
姥姥懊悔道：“你當初報蘇城的大學我就不同意，咱們國家那麼多大城市，那麼多好大學，可你偏偏想去蘇城。”
“那不是姐姐讀書的地方嘛，我想去看看。”童以沫低著頭呢喃了句。
灶上一時寂靜，片刻才聽姥姥歎了聲氣。
“小草，聽姥姥的，畢了業就回來，和小七一起回來，當個老師，多體麵的工作，兩個人過小日子。”
“我知道，我本來就是這麼打算的。”
“白發人送黑發人，我送了三次，再經不起下一次了，小草。”
“乾嘛呀姥姥，咱不提那些傷心的事。”童以沫把馬紮挪到姥姥身邊，緊緊抱住她。
姥姥將淚忍了回去，厲聲道：“再不許跟周家打交道，聽到沒？”
“聽到了。”童以沫的小腦袋在她懷裡蹭，蹭得她癢癢。
“好了好了，快吃飯，要涼了。”
祖孫兩又說了好些悄悄話。吃完飯，童以沫將廚房收拾乾淨才回正屋。
她們家有三間屋子，正中一間堂屋，右手邊是童以沫的房間，左手邊姥姥住。
水泥牆刷了白膩子，窗戶就是普通的田字窗，姥姥自己繡的窗簾，用了很多年，繡線的顏色都掉光了，卻一直乾淨。
地麵就是水泥，沒有鋪地磚，門口放了一張吉祥如意的腳墊。
童以沫走進去，推開房間門，第一眼就看見了自己的大書櫃。
這書櫃還是沈七的爸爸送的，他是木匠，手藝遠近聞名。
上初中那年，沈爸從舊貨市場淘了些木材，給沈七打了個書櫃當生日禮物。童以沫經過時，就感歎了句：“真羨慕你啊。”
隔天，那書櫃就送到了自己家來。
姥姥要給錢，沈爸怎麼也不肯收。說剩下的木材還能打一個，這個先給以沫用。
童以沫很感謝這個書櫃，因為它，自己愛上了讀書。趕集的時候遇到那種舊書鋪子，按斤賣書，很劃算。
童以沫所有的零花錢都用來買書，所有的課餘時間也都用來看書了。
她胸中那點子淺薄的道理，也都是從書中讀來的。
“姥姥，我今晚跟你睡啊！”
“好~”
童以沫抱著自己的被子屁顛顛跑姥姥屋了。
*
沈家這邊也比平時熱鬨些。
沈江高興，開了瓶新酒，讓沈七陪他喝點，被徐桂芬攔住：“你自己喝，彆禍害兒子。”
“行，我自己喝就自己喝。”沈江自得其樂地斟滿一杯。
徐桂芬使勁往沈七碗裡夾菜：“多吃點，你們年輕人不是喜歡吃火鍋嘛？”
“夠了，媽。”
沈七不善言辭，也不愛表達，徐桂芬問一句，他才答一句，飯桌吃著吃著就冷了下來。
快吃完的時候，沈七從兜裡掏出一張銀行卡，遞到徐桂芬麵前：“媽，我這學期攢了8000。”
徐桂芬驚訝：“你哪來這麼多錢？”
一學期了，他從沒開口要過生活費，問就說有錢，說兼職遇到好老板了。徐桂芬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兼職賺的，你放心。”他看徐桂芬的眼神還是懷疑，便補了句，“不信你可以問以沫，我兼職的健身房，她去過。”
“大城市賺錢的辦法多，好醫院也多，我......”
徐桂芬打斷他的話，將銀行卡推回來：“我不用，你自己收好。”
說完，給沈江遞了個眼色，沈江了然，轉身進屋。
“你彆總惦記我的腿，我這輩子認命了。”
沈七低頭不說話。
“小七，日子不是這麼過的，你不能總把自己埋起來。你哥哥意外溺水不是你的錯，媽媽的腿變成這樣就更不是你的錯。”
“可那些確實都是我的錯，我不能推卸責任。”沈七咬著牙，抬不起頭來。
是他不懂事，非要鬨著去魚塘邊玩，哥哥是跟著他，才會溺水早夭。
“你不要聽村子裡那些人嚼舌根，你那會才五歲，你懂什麼啊......非要這麼說，也是我跟你爸的錯，出門工作把你兩丟在家裡，那也是我們的疏忽。”
“事情都過去那麼多年了，小七，彆跟自己較勁。”
沈爸從裡屋出來，拿了本存折，擺在桌麵上：“看看。”
聞言，沈七拿起存折本，表情微驚：“哪...哪來的？”
一頁一頁存了很多年，足足存了二十五萬。
“你老子我掙的。”沈江有些得意。
“我不要。”
“又不是給你的，是給你和以沫的。”
徐桂芬補充道：“等到你倆畢業，我和你爸還能存點，你自己出息也幫忙存點，首付就夠了。”
沈七攥著拳頭，有些氣憤地問道：“有這些錢，為什麼不給媽治腿？”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犟啊！”徐桂芬氣得錘了他一拳，“醫生也說了，我這腿做手術，風險很大，搞不好大腿以下都得癱。”
“隻要是手術就會有風險，我們找大醫院，找專家......”
“啪”得一聲。
徐桂芬力氣很小，這一巴掌軟綿綿的，沈七連頭都沒偏。
她壓著聲音吼道：“我的腿，我的人生，你能不能讓我自己做主。我說不治，就是不治。”
沈七咬著唇：“媽......”
徐桂芬的淚無聲流下來，將他摟進自己懷裡：“對不起，媽不該打你。”
“媽真的不想治了。每次從醫院回來，我都要失眠好久，想到自己要上手術台，想到手術的風險.......我就害怕......我現在這樣挺好的，真的......”
沈七的眼眶也紅了，終究沒有辦法說服媽媽，他仰著頭不肯掉淚：“......聽您的。”
“這才乖，你好好讀書，彆總想著掙錢，好不容易考上大學，要知道珍惜。”媽媽的淚這才止住，“出去約會要大方些，看到好吃的好玩的，都買給以沫。家裡有錢。”
“媽從小看著以沫長大，早把她當自己的閨女，她跟你一樣，也是個苦命的孩子，你兩好好的。”
“不要怕，去享受戀愛。”
沈七再沒忍住，彆開頭，偷偷哭了。
媽媽不是害怕手術，是害怕做手術花的錢兜不住。
她在取舍。她選擇了輪椅，將安逸的生活留給沈七。
*
月亮特彆好看，清新皎潔。
從田字窗望出去，夜晚的漁鄉美的像一幅畫。
沈七坐在書桌前朝外看，突然聽到小石子砸窗戶的聲音。他推開窗。
童以沫的小腦袋就從窗沿底下慢慢升了上來：“又和叔叔阿姨吵架啦？”
她穿著花睡衣，踩著小棉鞋，踮腳趴在沈七房間的窗台上。
“嗯。”
童以沫指著他的眼睛：“哭過啦？”
沈七彆開頭：“沒。”
“還不承認？我可真服了你了，剛回來第一天就跟叔叔阿姨吵架。”
“我不是故意的，隻是......”
沈七簡單將剛才的事情複述一遍。
聽罷，童以沫罵道：“你嘴也太笨了你。”
“我？”
“我知道很多問題暫時解決不了，可是好聽話你不會說啊？”
沈七問：“怎麼說？”
“明天早上起床，你見到叔叔阿姨，一人說一句：爸，媽，我愛你。”
沈七：“......”
沈七：“...不行，說不出口。”
“你聽不聽我話？”
“可是......”
童以沫瞪眼：“嗯？”
“我...我試試。”
“彆想敷衍我哦，我會問叔叔阿姨的。”
沈七：“......”
童以沫耐著性子跟他解釋：“沈七，你不能隻關心阿姨的身體健康，心理健康也很重要，你要總這麼直來直去的，叔叔阿姨早晚讓你氣病咯......”
說完覺得不吉利，呸呸打了兩下嘴：“不是隻有站起來走路才算幸福，每天心情愉悅也很重要，你知道嘛？”
沈七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治腿的事，你也先不要跟阿姨犟。等你有能力了，把自己的日子過好，還能掏出手術費的時候，阿姨自然就同意了。”
“......好。”
雖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可這確實是目前唯一的辦法。
童以沫挑挑眉，朝他招手：“你過來，我再告訴你一件事。”
男生彎腰湊過去。
童以沫伸手揉開他眉間的陰鬱：“你的心理健康也很重要，你要是心情愉悅，叔叔阿姨就會心情愉悅，知道嘛？”
說完，在沈七唇邊親了一口，又迅速後退：“這回你抓不到我了吧~略略略~”
烏雲散開，沈七終於笑了，搖搖頭，手撐在窗台輕輕一跳，就翻了出去。
童以沫傻眼了，撒丫子往外跑。心想：這人會輕功吧！
沈七作勢要追，看她跌跌絆絆從自家院子裡跑了出去。
她是上天送給他的禮物吧。
一定是。
她可愛到不像凡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