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以沫回家的第五天收到了黎薇的消息:“你看到咱粉絲數了麼?”
“看到啦。恭喜啊,薇薇小姐,破三十萬了。”
講真,童以沫很意外。不到三個月把賬號粉絲做到三十萬,這是她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同喜同喜。還是沾你的光,誰讓你顏值高呢。”黎薇截了張評論裡的圖。
“看,全是誇你的。”
“不敢不敢,還是多虧了黎導,把我拍這麼美。”
“好啦,不跟你鬨了,”黎薇說正經的,“我想寒假多更幾期視頻。”
放假前她們存了兩期,現在看來不夠。
童以沫問:“那咋辦?”
“要不我去找你吧?”
“啊?不行,太遠了。而且我們這鄉下小地方,洗澡上廁所都不方便,你肯定不習慣。”
“你們市裡有酒店麼?我可以住酒店。”發完這段,黎薇乾脆不打字了,直接邀請視頻電話,“喂。”
童以沫接的也很快:“不行啊,薇薇,這都快春運了,你一個人來回我不放心。”
“有什麼不放心的,我高考結束就一個人去了拉薩。”
“可是......”
黎薇打斷她的話:“好吧,我也不瞞你了,我又接了個商單。”
她嘟囔道:“本想見麵了給你個驚喜的。超大一單。”
“你不是說太過頻繁的商單對賬號不好嘛?”
黎薇解釋:“現在春節,各大品牌衝銷量,我都拒了三家了。這一單不能拒,這一單很有價值。”
“不僅是報價,還是大品牌PR對我們賬號的認可,這對賬號未來的發展也很重要。”
“以沫,你相信我,這幾天我在家也沒閒著,做了很多功課.......”
見她滔滔不絕,童以沫笑道:“薇薇,我很相信你,我現在是擔心你的安全。”
黎薇沉默片刻,忽笑道:“那這樣,我帶我的剪輯表哥一起過去,做個伴,這下你放心啦?”
“這樣倒是可以......”
“行了,我就定明天的票。以沫,你把地址發我。”
說完啪掛了電話。
“你可真行。”童以沫笑著衝手機翻了個白眼。
沈七在她旁邊,問道:“黎薇?”
“對,說要來桐城拍視頻。”
沈七點了點頭。
“薇薇學習能力強,執行能力又強,”童以沫感歎道,“原本我一點也不抱希望的事情,還真讓她盤活了......”
她扭頭問沈七:“你明天有事嘛?”
“沒事啊。”
“那陪我一起去市裡接薇薇吧。”
“好。”沈七無有不應。
姥姥的聲音從屋外傳來:“彆說悄悄話啦,來幫忙掃雪。”
童以沫便拉著沈七出門。
漁鄉已經連著下了兩日的雪,屋頂白了,莊稼白了,魚塘邊的一葉葉小舟也白了。
他兩戴上手套,拿起掃帚,一頭一尾從路兩端掃起。
——
“你喜歡雪嘛,沈七。”
離得遠,男生聽成了你喜歡我嘛,紅臉應道:“喜歡。”
女生沒聽到:“什麼?”
他便拿出體育生的氣勢吼,嘴裡呼出一團團白氣:“我喜歡你。”
“...誰...誰問你這個了......”童以沫又氣又臊。
媽媽和姥姥都聽見了,捂著嘴偷笑。
*
入夜後,停了一下午的雪又開始簌簌地落。
姥姥洗了腳上床,嘀咕道:“剛掃出來的路,估計明早又蓋上了。”
“蓋上了就再掃一遍唄。”童以沫耐心道。
祖孫兩緊挨著,一時間也沒有睡意。
姥姥就從枕頭底下抽出一本田字格本,道:“你再教我寫幾個字吧?”
“真難得。”
童以沫突然來了精神,伸手掀開姥姥的枕頭,底下藏了四五本,有一半已經寫滿了。
“這麼用功?”
“打發時間的,你走了之後,我每天晚上寫幾個,不知不覺就寫了這麼多。”
姥姥笑著戴上自己的老花鏡:“再教幾個新的,等你回去上學了,我接著練。”
“好啊,那姥姥想學什麼?”
姥姥想了會,說:“你的名字,你姐姐的名字,你媽媽的名字,還有我的名字。”
“嗯,好。”童以沫翻開一本田字格,用鉛筆寫下一排。
童相濡,童以沫,溫心,童巧玲。
是的,
童以沫姐妹既不跟爸爸姓,也不跟媽媽姓,是跟姥姥的姓的。
她曾問過為什麼。
姥姥很氣憤說:“這是對你爸媽的懲罰,他們都不配為人父母。”
據說,童以沫的爸爸是個藝術家,做導演拍電影的。
那個年代搞藝術的,再留個長發,幾乎與不靠譜畫等號。姥姥看不上他,可媽媽偏喜歡他,喜歡到忤逆父母,跟他私奔了。
兩年後,媽媽抱回來一個孩子,就是姐姐,讓姥姥幫忙撫養。
姥姥不肯,說媽媽未婚先孕,她丟不起這個人。
結果媽媽留下孩子不辭而彆。半年後才回來,和爸爸一起,說已經領過證了,在漁鄉擺了兩桌酒,全了成婚的儀式。
姥姥便認了,一心在家帶孩子,放他們出去打拚事業。他們倒好,跟沒生這女兒似的,兩三載連家都不回。
姐姐原來的名字叫文相濡,上戶口的時候,姥姥一拍桌子:“改,叫童相濡。”
村乾部問姥姥:“你跟你女兒商量過嘛?”
“商量什麼?那個姓文的就是個混子,我可不能讓我孫跟他姓。”
“那也該跟你女兒姓啊?”
“憑什麼,她碰過相濡一根手指頭嘛?我養大的娃娃為什麼不能跟我姓?”
這事鬨了一段時間,村乾部想辦法聯係到媽媽,她才回來處理。竟也同意了讓孩子跟姥姥姓。
姥姥私下跟童以沫說過:“我壓根沒想孩子跟我姓,就是借由頭鬨一鬨,想讓他們回來看看你姐姐。”
“你姐姐天天扯我衣角問,爸爸媽媽什麼時候回來啊?”
“誰想到他們壓根不在乎,一揮手,姓童就姓童吧。戶口上完,人又沒影兒了。”
“小草啊,你比你姐姐幸運。”
幸運在哪,姥姥沒說。但她隱約猜到了,卻無法宣之於口。
白熾燈照得全屋通明。
姥姥爬在自己的小課板上,嘀咕道:“你姐姐的名字怎麼這麼難寫啊?”
她其實不太懂筆劃順序,隻是單純地模仿字跡。
童以沫糾正道:“姥姥,你這拿筆姿勢不對啊。這樣寫出來的字不好看。”
“哎呦喂,姥姥都七十七歲了,還管什麼好看不好看?能認得就不錯咯。”
童以沫一驚,是哦,姥姥都七十七了。
姥爺去世的早,她一個人拉扯媽媽長大,又拉扯姐姐長大,現在終於把自己也拉扯大了。
“姥姥,你真了不起。”
“是吧。”
“是,能跟你姓,我特驕傲。”
“你這嘴哦!”姥姥笑,老花鏡從鼻梁上滑下來半截,“你這張嘴能讓姥姥再多活十年。”
“十年哪夠?我再努努力,讓姥姥長命百歲。”
“啊哈哈哈,好好好,你努力,姥姥也努力。”
祖孫兩說說笑笑,一晚上又過去。
雪下了一夜,早起也沒停。
童以沫穿著睡衣,推開窗戶朝外看了一眼,心裡發愁。
這麼大的雪,怎麼去市裡跟黎薇彙合啊?
黎薇似乎也想到了,一大早就發來消息:“以沫,我下午的高鐵票,酒店已經訂好,到了就能入住。你等雪停了再來找我,不著急。”
童以沫回她:“好,你也注意安全。”
放下手機後,童以沫拿掃帚在院子裡掃出一條路,邊掃邊朝手心裡哈氣:“今天怎麼這麼冷啊!”
“姥姥,咱中午吃火鍋吧。太冷了。”
姥姥正在房間裡穿衣服,笑著罵了句:“早飯還沒做,就想著吃中飯啊?”
沒等童以沫應聲,院門口傳來一聲悶笑。
她以為是沈七,小跑去開門:“好你個沈小七,大清早跑來聽牆角啊,你.......”
卻在見到來人後,驚得一個字都蹦不出來。
周聞秋穿了身黑色的西裝,套一件及膝大衣,圍著圍巾。鼻尖臉頰已經凍紅了,寬大的肩膀上盛了厚厚的雪,不知站了多久。
姥姥聽見了開門的動靜,後續卻沒了聲音,便問:“是誰啊?是小七嘛?”
童以沫才從震驚中清醒,伸手推周聞秋,壓低聲音:“你怎麼來了?快回去。”
卻絲毫推不動他,倒是抖落了他一肩的雪。
“周先生,”童以沫急切,卻又不敢大聲,“我姥姥會生氣的。”
“你...”周聞秋動了動嘴,哈出一口白氣:“為什麼拉黑我啊?”
他的口吻卑微,倒像是問,我做錯什麼了啊?
“我回頭跟你解釋。你先離開好不好?我姥姥不喜歡你。”
“我知道。”周聞秋點頭淡淡說。
“你......”
等姥姥穿好衣服,從正屋出來。
周聞秋鞠了一躬:“姥姥您好,還記得我嘛?”
姥姥越門檻的時候差點絆到,眯眼打量門口的人,神色從茫然變成驚恐,又化為憤怒:“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們見過,在警局認屍的時候。周聞秋是以亡者丈夫的身份出現的。
周聞秋拎起手中的兩盒禮:“快過年了,給姥姥拜個年。”
“不需要,你趁早滾蛋。”
童以沫幾乎央求道:“周先生,你快回去吧。”
周聞秋直言道:“我還想,給相濡上柱香。”
姥姥衝了出來,指著周聞秋的鼻子罵:“相濡死了八年,你來上過一炷香嘛?在這裝什麼狗屁深情。滾滾滾!”
說完,啪得將自己家院門關上。
姥姥的胸腔劇烈起伏,大口喘著氣。
“姥姥你彆嚇我啊,你沒事吧?”童以沫急得扶她去屋裡坐,給她順氣。
好一會才緩過來。
童以沫倒了杯水給她。
姥姥端起水望著大門,咬牙狠道:“不許給他開門,他要是敢闖進來,立刻報警。”
“好,你注意自己的身體,彆跟他置氣。”
這一天雪都沒停過。周聞秋站在門口,一步也沒挪,頭發衣服像是染了層白霜。
沈七過來送菜,看見周聞秋也是一驚,沒跟他搭話。
進了院後,小聲問,怎麼回事?
童以沫搖搖頭。
她偷偷去勸過兩回了,周聞秋說話都打顫,就是不肯走。
等到傍晚,黎薇打電話過來:“以沫,我到了啊,一切順利,放心哈。”
童以沫望著門縫裡的身影,急道:“薇薇,我今天可能去不了。”
“沒事,我跟我表哥在附近逛逛,先看看取景地。”
“行,那你......”
話沒說完,童以沫眼見著門縫裡那個人,撲通一聲栽進了雪堆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