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機構的兩節課上下來反響還不錯,孩子們都很喜歡。機構裡的主管們也不太在意這些,隻要能把孩子們看好,從家長手裡接過來,再送回去,就皆大歡喜。
童以沫有了信心,便一鼓作氣,將接下來幾個周末的課都備了出來。語數外三門都講,也不難,主要是為了激發孩子們的學習熱情。
和童以沫搭班的那個女生叫飛飛。她私下提醒過童以沫,不要太張揚。現在主管們不在意,是因為還沒影響到他們的利益,等學生家長們發現,唯獨她這個班的孩子成績有所提高,或者下降,就麻煩了。
童以沫不解:“下降我能理解,他們會怪我給孩子們看課外電影,影響孩子成績。可若是提高了,不是皆大歡喜麼?”
“提高了,其他班的家長也想把孩子送進你的班。一樣的價錢,憑什麼你們班的孩子有輔導課上,其他班的孩子隻是托管?到時候,隻會有兩種結果,要麼讓你停止這種教學,要麼其他的老師也都要跟你學。”
說到這,飛飛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到時候,你就是眾矢之的。原本輕輕鬆鬆看看孩子的工作,被你卷成這樣?那還有幾個大學生能來這兼職?”
“......”童以沫被她說的啞口無言,高漲的勢頭熄了一半。
晚上回學校,她將這些原封不動地講給沈七聽。
沈七聽後反應不大,隻平靜的說:“是有道理的。”
“那怎麼辦?”
“你想停止這種教學麼?”
童以沫搖頭:“不太想。”
“那就繼續,等出了後果再想辦法解決吧。”
“也隻能這樣了。”
童以沫抱著這種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心情繼續自己的兼職,隻是她沒想到船還沒到橋頭,就先沉了。
又是一個周六早上,她邊走邊預演今天要上的課。到了寫字樓,卻發現學生和家長都圍在外麵,吵吵囔囔的。
童以沫迎上去問:“怎麼了?”
家長們沸沸揚揚,一人一句:
“今天怎麼還不開門啊?我上班要遲到了啊。”
“就是,你們那個負責人又不接電話,發消息也沒人回。”
“你是不是這裡的工作人員?趕緊給你們領導打電話。”
“再不開門,我們就投訴了啊。”
......
“好好好,您先彆著急,我現在就去打電話。”童以沫先安撫住家長的情緒,轉身走到角落裡給主管發微信。
等了片刻沒有回,她乾脆打語音電話,依舊沒人接。
飛飛和其他幾個兼職的大學生也陸續到了,都是一臉懵逼。
人群裡突然喊了一聲:“不會是跑路了吧?”
“什麼?我們可交了一學期的托管費啊!”
“快報警吧。估計我們都被騙了。”
“我當初報名的時候就覺得不靠譜,托管費這麼便宜。”
“少在這馬後炮,你覺得不靠譜,乾嘛把孩子送來?”
“你......”
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把警察給盼來了。報警人把大致的情況複述了一遍。
警察便問:“誰是這裡的負責人?”
家長們立刻指向兼職的學生:“她們。”
飛飛是直脾氣忍不了,站出來就反駁:“你彆亂指啊,我們也是兼職的,老板還欠我一個月的工資呢。”
“我不管,你們在這工作,出了事就得負責。”
“我們負什麼責?我們又沒拿你的錢。”
脾氣大的家長作勢就要打飛飛:“誰知道你們是不是一夥的。”
被警察攔了下來:“說話就說話,動手打人要負刑事責任的。”
家長便拉住警察的袖子:“警察同誌,我們交了一學期的托管費呢,這才不到一個月,你們得幫我把錢追回來啊!”
警察問:“交了多少錢?有沒有發票憑據?”
“4999,拚團的一人還能減500,沒......沒開發票。”
警察蹙眉:“沒發票你們也敢交錢?”
“他公司在這呀,還有攝像頭,我們在手機裡能時刻看到孩子。那其他地方我們又上不起,晚托加周六日的全托,沒有一兩萬根本進不去。我們也是打工的呀,這裡便宜。”
聞言,警察並沒有應話,而是扭頭吩咐身邊的人:“去把寫字樓的物業找來,問問有沒有租賃合同。”
等現場情況勘察的差不多,警察說要先回去立案。家長們留一兩個代表,其他的寫下聯係方式就可以先走了。但兼職的那幾個大學生都要帶回派出所,包括童以沫。
事發到現在,童以沫都很平靜,她的心中一直有種不好的預感,現在應驗了。聽話的跟著警察回派出所,配合調查。
上警車前,班裡一個年紀最小的女孩突然跑了過來,拉起童以沫的手安慰道:“老師,你彆怕,我不讓媽媽舉報你。”
童以沫心裡一暖,彎腰摸了摸她的頭:“好,老師沒做壞事,老師不怕。”
她們輪流做筆錄,結束後已經傍晚了。
確認了這件事與她們無關後,警察便先放她們回去。但後續可能還需要她們配合調查。
飛飛不死心地問了一句:“警察叔叔,我們的工資怎麼辦啊?”
警察隻回了她一句:“你們這種口頭協議的兼職,更多是依賴於你們雙方的誠信。”
飛飛泄了口氣,老板都跑了哪來的誠信。
“真晦氣!”
“一個月白乾了。”
是啊,一個月白乾了。
童以沫懨懨的,低著頭走出派出所,正想著怎麼回學校呢,忽聽遠處有人喊她的名字。
“以沫。”
童以沫抬頭看過去,有些驚訝:“周先生?”
周聞秋就站在派出所對麵的臨停車位上,朝她招手。
女生小跑過去:“您怎麼在這?”
“碰巧。”周聞秋輕輕帶過,反問道,“我每周六都在酒店等你,都沒見你來?”
“?”
“等我,為什麼啊?”
“你忘了?我說,如果你願意,以後每周六都可以去酒店找我,我可以繼續講你姐姐的故事。”
童以沫有些呆:“啊?我...我以為那隻是一句客套話。”
周聞秋笑了:“我不是那種假客氣的人。”
說完,他抬頭看看對麵的派出所,又問童以沫:“需要幫忙麼?”
“嗨,不用。兼職遇到騙子了。”
周聞秋點點頭:“那現在有空麼?我請你吃飯?”
“這......”童以沫有些猶豫,她對周聞秋雖沒了芥蒂,但是仍然不想與周家走得太近。
“這裡沒有地鐵,公交也沒有直達大學城的。吃完飯,我送你回去,順路。”
他的話將童以沫能想到的借口都堵死了,再拒絕就有些不識趣。
“麻煩您了。”
周聞秋引著她上了一輛普通的大眾轎車。童以沫記得上次見他,旁邊是一輛賓利。
雖覺得怪異,可又不好開口詢問人家為什麼換車,顯得冒失。
童以沫和周聞秋坐在後排,司機開車,副駕也坐著一人,似乎是周聞秋的助理。
氣氛微妙,卻不尷尬。周聞秋一直找話題跟她聊天:
“被騙了多少錢?”
童以沫擺手:“沒有,就是老板跑了,沒工資而已。我的口袋向來隻進不出。”
副駕的人沒忍住,哼笑了聲。又立刻意識到自己失態,看著後視鏡道歉:“對不起,周總。”
周聞秋不言語。
那人立刻改口:“對不起,童小姐。”
童以沫連忙擺手:“沒關係的沒關係的,我本來就是講了個笑話,你可以笑啊。”
沉默片刻,周聞秋又說回之前的話題:“沒工資也是損失,下次找兼職要當心。”
“嗯,其實麵試的時候我懷疑過,不過他們的門口掛著營業執照,我就想可能是剛創業,所以很多事情才沒有章程。唉......不應該抱有這種僥幸心理的。”
“營業執照也不能保證什麼,說不定是騙了哪個剛出社會的小年輕,以合夥人的名義,誆他當法人。他們卷錢跑了,就是法人吃官司。”
還真讓周聞秋說著了,這件案子最後被起訴的,就是一個剛畢業的男大學生。機構的場地是以他的名義租的,桌椅板凳也是他掏錢買的。
那些人不過請他吃了兩頓飯,前後拍馬屁叫了幾聲總,就把他哄的不知天高地厚。
當然,這是後話。
看她一臉沮喪,周聞秋又安慰道:“彆難過,不經一事,不長一智。”
童以沫歎了口氣:“我沒事,愚蠢就為愚蠢買單咯......隻是心疼那些孩子。”
他們的父母也未必就是貪圖便宜,而是真的負擔不起一兩萬的托管費。騙子不就是瞅準了這一點?
她扭頭望著窗外,忽然覺得自己弱小,又矯情。
周聞秋便不說話了,虛眯著眼,靜靜望向她。
相濡去世這八年,周聞秋彷佛沉溺在海底。他感受不到外界,也無法給外界反饋。
手腕的傷疤可以愈合,這種溺水感卻始終無法消散。
它來自頭腦,而非身體。它給了他求生的欲望,又令他疲憊不堪。
他都認命了。
又在弄堂裡,撞上童以沫。有刹那的恍惚,他以為自己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校園。
周聞秋感覺,自己慢慢浮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