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結束，就正兒八經開始上課了。
童以沫是學漢語言文學的。除了思想政治，大學外語，計算機基礎，體育這些公共基礎課程，這學期還有古代文學，現代文學，應用寫作一些專業基礎課程。
童以沫還選修了一門文藝美學，一門應用語言學。
這些課程，光聽名字就覺得枯燥極了。上課跟聽故事彙似的，老師說的最多的兩句話，一句是多讀書，一句是這段最好能背誦。
晚上六點之後和周末都被兼職占滿了，所以童以沫隻能將其他的碎片時間給利用起來。
導致她走哪都夾著書，有空了就看上一眼。
沈七往她碗裡夾菜，看到她手邊的《紅樓夢》，順嘴問了一句：“高中的時候不是讀過了麼？”
“誰《紅樓夢》隻讀一遍啊？”
“我。”
童以沫笑，湊到男生麵前改口道：“你的話，隻讀一遍也行。”
沈七刮了刮她的鼻子：“我是看你現在太辛苦了，都沒有時間休息。”
“我現在是幸福，每分每秒都能用上，沒浪費生命。”
她伶牙俐齒，沈七說不過她，便換了個話題：“等會兒占用你十分鐘，陪我去買水果。”
“好啊。”
學校後門有很多水果店，品種也多。
沈七一樣買了一些，又翻出一個巴掌大的帆布小包，包裡麵縫了防水層，裝了兩個青棗兩個沙糖桔。塞進童以沫的包裡，和她的《紅樓夢》放在一起。
“看書的時候也彆浪費嘴巴，全吃完哦。”
“好~”童以沫乖乖點頭。
晚上小情侶一起散步，沈七會將空的小包回收，第二天早上又裝了新的水果塞到童以沫手裡。
水果一周內幾乎沒有重樣，都是洗過了或者剝皮就能吃的。
童以沫問他：“這多麻煩，你直接把水果都給我嘛！”
沈七瞪她一眼：“都給你，不是忘記吃，就是一天內全吃光。”
“好吧，”童以沫吐了吐舌頭：“還是你了解我。”
“補充維生素能增強抵抗力。”
棕熊先生不算是個浪漫的人，愛都藏在細枝末節裡。
*
童以沫在那家機構呆了半個月，慢慢發現皮孩子們還是有可愛之處的。
比如，他們會在你忙得顧不上吃飯的時候，將自己小餅乾分給你。也不是真心想氣你，會在你發脾氣的時候，跑過來拉拉你的手，讓你彆生氣。
人和人相處了，就會產生感情，有了感情便會有責任心，有責任心就無法擺爛了。
某個周五，黎薇起夜的時候，發現童以沫還沒睡，便湊過去看了一眼。
童以沫戴著耳機，被人影嚇了一跳，壓低聲音問：“你乾嘛啊？嚇死我了。”
“這話該我問你，”黎薇看了眼時間，“一點了，還不睡？”
“我備點課，待會就睡。”
“啥玩意？備課。”
童以沫解釋：“就是我兼職的那機構嘛。”
“你還要上課啊？”
“是啊，那些孩子閒著也是閒著，能多學點東西也好啊。能學一點是一點。”
黎薇打了個哈欠：“服你，我先睡了。”
“晚安。”
*
童以沫教師生涯的第一節課就是在這家托管機構裡上的。
學生從三年級到五年級不等。
“有沒有人想看蜘蛛俠啊？”童以沫示意他們想看的舉手。
“我！”“我！”“我！”小朋友們都雀躍了，手恨不能舉到童以沫的眼皮底下。
“好，那我們上午把作業做完，吃完飯看蜘蛛俠好不好！”
“好！”大家異口同聲。
“說到可要做到哦。呐，大家互相監督，如果有人沒做到，那老師也要食言咯。”
“好。”
這周六的早晨格外安靜，大家都抓耳撓腮地趴在桌上寫作業。
雖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按時完成，但他們至少堅持了三小時不上躥下跳，不交頭接耳。
童以沫便履約用投影儀播放了02年版由托比馬奎爾主演的《蜘蛛俠》，英版中文字幕。
同學們們聽不懂，卻看得滋滋有味。
看完後，童以沫關了投影儀，搬張凳子坐到他們中間。
“大家喜歡蜘蛛俠麼？”
“喜歡。”
童以沫坐正：“好，第一個問題，蜘蛛俠叫什麼名字？”
“皮特。”
“特彆棒，那第二個問題，你們喜歡蜘蛛俠什麼？”
“帥”
“勇敢”
“善良”同學們的詞一個一個往外蹦。
童以沫重複：“帥handsome，勇敢brave，善良kindful，那有人喜歡Mary麼？”
很多女同學舉起手：“我喜歡，她很漂亮。”
“漂亮beautiful，那如果現在Mary在你麵前，你想誇她漂亮該怎麼說？”
“you......”
“不要怕，大膽講。”
“you are so beautiful.”
“特彆棒......”
*
沈七今天沒排班，和陸照他們打了會籃球，就早早到寫字樓下等童以沫下班。
一抬頭，便能看到三樓的窗戶裡，童以沫坐在一群小學生中間，深情並茂的講著什麼。
馬尾隨著她的動作左右搖擺，眼眸如星。
沈七興起，忽然掏出手機，對著童以沫拍了一張。
這個位置的光線特彆好，抓拍也好。照片裡的那個側影，絕對可愛，生機勃勃。
沈七第一次注意到這個女孩，也是上了小學，具體幾歲已經記不清了。
他和同村的大哥去撈魚。他幫忙打下手，結束了，大哥會給他一塊錢。
每次去魚塘，都會路過童家。
有一次，他聽見裡麵的祖孫兩在爭吵。
大致意思是，那個小女孩想教姥姥認字。姥姥不肯，覺得自己用不上。
女孩一遍遍強調：“用得上用得上，姥姥你一邊繡鞋，我一邊教你認字，不會耽誤你乾活的。”
姥姥被她嘮叨煩了，就勉強答應。
她們家的圍牆矮，沈七輕輕一蹦就能看見裡麵的樣子。
院子裡麵收拾的乾乾淨淨，牆角邊養了幾盆吊蘭，一排看過去放著掃帚，簸箕，和祖孫兩的拖鞋。
女孩自己做了個小黑板，站在姥姥的對麵。黑板上寫著簡單的三個字“你”“我”“他”。
她讀一遍，姥姥讀一遍。
第一次蹦，沈七隻看見女孩的側臉，便又蹦了一次。
這一次，視線恰好與上課走神的姥姥撞上，姥姥叫了他一聲：“小七？”
叫完作勢要去開門。
沈七飛快地溜走了。
女孩隻以為這是姥姥開溜的借口，便將人按下了。
沈七每次路過，她都會教新的字。
有時也會重複前天學過的。
姥姥總抱怨：“學了就忘了，人老了記不住。”
女孩堅持：“忘了再學唄。”
沈七就想，這女孩真倔，乾嘛非要教一個老太太認字！
直到有一次，他隱約聽見什麼“愛”什麼“你”之類的。便在牆角蹲了一會，才聽明白。
原來教的是“姥”“姥”“我”“愛”“你”。
他又覺得，這女孩的內心一定非常溫暖。
*
“好啦，我們今天用英文把蜘蛛俠裡的角色都誇了一遍。明天，我們試試自己寫蜘蛛俠的故事好不好？”
“怎麼寫啊，老師。”
“那就要看你們的想象啦，你們覺得蜘蛛俠打敗了綠魔後，會去哪裡呢？他會從事什麼樣的工作？會遇到哪些邪惡力量？又是怎麼打敗他們的。”
“我覺得......”
“噓！記得保密哦。可以寫在自己的日記本上，我們明天再講故事。”
等學生家長一個個接走孩子後，童以沫才收拾好自己的教具和包。
一出寫字樓，就看見沈七站在遠處的路燈下朝她輕輕鞠了一躬，開玩笑道：“辛苦了，童老師。”
童以沫笑著飛奔進他懷裡：“你怎麼來啦？”
“老板今天沒排我的班。”
“那太好了，我特意留著肚子，跟你一起吃晚飯。”
“想吃什麼？”
童以沫想了想：“水餃吧。”
“可以。”沈七掉頭往回走。
看到四下無人了，女生便拉住他的手撒嬌：“我走不動啦！”
“說吧，想要抱呢？還是背呢？還是扛啊。”
“扛？你扛個我試試。”
沈七作勢真要扛，被童以沫打斷：“開玩笑的，背一會吧。就一會。”
童以沫雖然高，但是人清瘦，背起來輕鬆。她摟著沈七的脖子，絮絮叨叨講自己今天的心情。講著講著就沒了聲。
沈七側頭，聽見了輕微的鼾聲，她睡著了。
那晚不熱，沈七背著她，在學校周圍漫無目的地走了兩個多小時。要是路邊的轎車不鳴笛，她還能一直睡下去。
童以沫看了眼時間，嚇得從他身上跳了下去：“快十點啦！”
“你個大傻子，背著我走了兩個多小時，你不累啊？”
“不累。”沈七摟住她，“快去吃飯吧，餃子店馬上要關門了。”
“我真佩服你，我要是沒醒怎麼辦啊？”
“那我就背著你，走到天亮。”
他的語氣那麼平淡，神態那麼自然。仿佛背一個將近一百斤的人從天黑走到天亮，是件多麼稀疏平常的事情。
童以沫有些鼻酸，眼淚在眼眶裡轉了兩圈才忍回去。
*
那我就背著你，走到天亮。
這句話，童以沫記了一輩子。
因為她知道，如果那晚她真的沒醒，沈七就真的會背著她走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