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地方是童以沫選的，家常菜館。

在學校附近，店麵不大，放了六張台。裝修不算精致，卻也乾淨。

他們坐得靠近門口，童以沫問周聞秋吃什麼。周聞秋說自己不挑食。她便隨意點了三菜一湯。

點完菜，她又指了指路邊的車，確認道：“車裡的兩位，真不一起吃？”

周聞秋笑著解釋：“沒事，現在是他們的工作時間，他們有他們的規矩。”

“哦，好的。”童以沫不理解，但是能接受。這已經不是有錢沒錢的問題了，這是階級，周聞秋和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怎麼樣？開學一個月了，還適應麼？喜歡蘇城麼？”

童以沫一人倒了一杯大麥茶：“嗯，很適應，蘇城很親切。”

周聞秋微怔，當年相濡也是這麼回答他的。

她們長得像，聲音像，說一樣的話。周聞秋有片刻錯覺，眼前坐著的就是童相濡。

“怎麼了？”

錯覺隻是片刻。

醒過來，又覺得自己荒謬，他移開視線，調侃道：“都被騙了，還覺得親切？”

“騙我的是人，不是這座城市。”

停頓了片刻，童以沫接著說：“姐姐寫給我的信裡，有一半是讚美這座城市的。我至今都記得她文字裡的雀躍。”

她笑：“所以我對這座城市是有濾鏡的。”

“是的，你姐姐很愛這座城市。”

閒聊間，他們杯裡的茶都見了底，周聞秋又拿起茶壺給彼此斟滿。

童以沫覺得他挺有意思的，身在雲端，卻又接著地氣。

包裡的手機震了一下，她翻出來，是沈七的消息：“今晚幾點下班？”

童以沫發了個【荒唐】的表情包：“公司跑了。”

沈七：“？”

童以沫：“一時半會說不清。”

消息發過去，她試探性地問：“周先生，能讓我男朋友過來一起吃麼？”

“當然。”

“謝謝你。”她把菜館的地址發給沈七。“見麵說。”

周聞秋順其自然地問起沈七的事：“你男朋友也是蘇城大的？”

“是，我們是同鄉，一起考上來的。”

“什麼時候交往的？”

“沒多久......我可沒早戀啊！上了大學才在一起的。”

周聞秋笑：“就算早戀，也沒什麼問題。”

“那是周先生你開明，我姥姥就總是耳提麵命，不許姐姐早戀，也不許我早戀。說女孩子要愛惜自己。”

童以沫自己都沒察覺到，她在周聞秋麵前，越來越放鬆。

“姥姥肯定吃過這種苦，才想替你們規避。”

算著沈七差不多快到了，周聞秋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真不好意思，以沫，我手頭有些事情要處理。”

“沒事沒事，您忙。”

“要不，我幫你們買單？”

“不用不用，你都沒吃怎麼能讓你買單。”

“那下次，請你和你男朋友吃飯。”

“好的。”童以沫起身將他送出飯店。

車子沒開多遠，周聞秋就從後視鏡裡看到，童以沫撲進沈七懷裡。

他闔眼深吸了口氣：“去酒店。”

司機應了聲：“是。”

片刻又想起什麼，周聞秋睜開眼，吩咐助理：“去查查那個機構的地址，花錢租下來，重新開個正規的輔導班，不用盈利，價格親民些。”

“是。”

*

沈七見到車子開走的，問童以沫，是什麼人？

“就是我那個姐夫。”童以沫第一次這麼稱呼周聞秋，還去掉了【便宜】二字。

“怎麼走了？”

“本來想一起吃飯的，臨時有事就先走了。”童以沫拉著他進飯店，菜已經上齊了。他們邊吃邊聊。

沈七有些疑惑：“你不是說不跟周家打交道？”

“我也不想啊，這不在派出所門口巧遇了嘛。”

沈七關注的重心一下變了：“你去派出所了？”

“不是去，是被帶去。”她憤懣地將整件事的原委告知沈七。

最後總結陳詞：“這些人真是......喪儘天良，這種錢他們也掙。”

沈七皺眉點頭，表示同意。

“那些孩子......唉。”童以沫又歎一氣，實在氣不過，起身去冰箱裡拿了兩瓶啤酒，“老板，等會一起算啊。”

“你酒量不好。”沈七提醒她。

“那就醉一天吧。反正明天不上課，也不上班。”

沈七怕她喝多了難受，便將第二瓶喝了。

啤酒度數不高，童以沫沒醉，隻是臉紅了，走路輕飄飄。他們摟著彼此的腰，慢慢往學校走。

起先，童以沫還哼小曲呢，沒一會蹲地上不肯走了，再後來又抱著自己哭。肩膀抽動，很小聲的哭了。

沈七也蹲下，幫她擦淚：“怎麼了，還在擔心那些孩子？”

“我算哪根蔥啊？”童以沫指著自己的鼻子，抽噎道，“我擔心的著人家麼？原本還有一周就要領工資了，我下個月的生活費就指著這筆工資呢，我都自身難保了。三千塊啊！”

說起錢，她一激動，冒出兩鼻涕泡。

沈七差點笑出聲，幸好抿嘴憋住了，抽紙幫她擦乾淨。

童以沫的聲音又低下去：“還有那個周先生，說好請吃飯的，沒吃就跑了。三菜一湯點好了，又不能退，一百多呐，夠我一星期的夥食費啦——”

沈七抬起手：“打包了，熱一熱，明天還能吃。”

“.......”童以沫倔強地抹了把淚：“那麼多錢，要是讓姥姥知道，肯定罵我傻。”

“不讓姥姥知道，”沈七從背包裡掏出一千塊錢現金：“喏，給你，下個月的生活費。”

“哪來的？”

“賺的。”

童以沫一撇頭：“我不要。”

“放心，我自己留了一千，這份是你的。”

“那我也不要。”人在喝了卻沒醉的狀態中間，最容易耍小性，尤其對方還是你依賴的人，是個無限包容，寵愛你的人。

“這是錢的事兒麼？這不是錢的事兒。我辛辛苦苦這麼久，一天都沒遲到過。我每天隻睡六個小時，我還...我還備課？我......我......就是個傻X。”

說完又抱頭哭，也不敢哭大聲。

沈七就這麼放任她哭了五分鐘，才揉了揉她的馬尾：“以沫，你看看這是什麼？”

童以沫哽咽著抬起頭。

沈七捏著一張巴掌大的照片，舉在她麵前。

照片上，是她在上課。伸手指著黑板，俯身看向孩子，馬尾飛揚在空中，笑容猶在耳畔。

童以沫沒想過自己講課的時候，是這個樣子。

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沈七的話也不多，隻問了一句：“還是有意義的對不對？”

“嗯。”童以沫點點頭。

“那不哭了？”

童以沫抿嘴搖搖頭：“不哭了。”

她看著照片上的自己，心想值了。

*

第二天醒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

昨天的不開心已經全忘了，她迭代的快。

黎薇她們去了圖書館，宿舍裡一個人也沒有，她起身洗漱。頭倒是不疼，嗓子有點乾。

上大學這麼久，第一次這麼悠閒，不知道該乾什麼。又上招聘網站投了幾份簡曆。

一邊等消息的時候，一邊讀《紅樓夢》。

快十二點的時候，收到沈七的消息：

“你要是醒了，就來健身房找我。”

“一起吃飯。”

“昨天剩的。”

然後就是一個健身房的定位。

童以沫突然想起來，自己還從來沒去過沈七兼職的地方，她迅速回複：“好，馬上到。”

健身房在一家商場裡麵，門麵很大，裝修還挺氣派的。

童以沫一進門，就有人迎了上來：“你好，有預約教練麼？”

“我......”

話沒說完，沈七從兩排跑步機中間跑了出來：“阿文哥，這是我女朋友。”

阿文“呦”了一聲，才和童以沫打招呼：“你好。”

“你好。”

沈七走近拉住童以沫的手，對阿文說：“那我午休，半小時後回來。”

“去吧去吧。飯點沒人，你可以多休息半小時，好好陪女朋友。”

“謝謝阿文哥。”

沈七把童以沫帶到員工休息室，飯菜已經熱好了，他們麵對麵坐在兩個紙箱上吃飯。

童以沫讚道：“你們這還挺好說話的。”

沈七壓低聲音：“是，老板是富二代，自己創業，對我們很大方。”

“就是那個阿文哥麼？”

“不是他。老板很少來店裡，除非過來招呼自己的朋友。”沈七指了指外麵，“商場對麵那家酒吧也是他開的。而且，”

沈七咽了口飯：“他也是蘇城大畢業的。”

童以沫羨慕：“這麼巧，那你這兼職挺好的。能長期乾。”

“對，暑假的話，可以按全職給。”

“不行，不能被你比下去，我得加緊找了。”童以沫夾了塊土豆，“前兩年多存點錢，後麵才能專心考研。”

“嗯。”

*

“阿文哥，今天KK要來，沈七怎麼把女朋友給帶來了？”小楊湊到阿文耳邊嘀咕，他剛從員工休息室裡出來。

“就是因為KK要來，才把女朋友帶來了。這不是明擺的嘛，他就是委婉地拒絕KK。”

“他那個女朋友全身上下加起來不超過一百塊，比KK差遠了。”

“窮歸窮，人家的臉是真的，純天然的美女。”

“長得好看能當飯吃啊！”小楊憤憤，“偏偏KK看上這麼個愣頭青。”

“長得好看就是能當飯吃啊，不然KK怎麼看上他沒看上你呢！”阿文嘲笑他，“更何況人家還是蘇城大的學生，是老板的師弟。”

“窮山溝溝裡出來鄉下人，還老板的師弟。”

說完，小楊突然意識到自己也是鄉下來的，沒趣地翻個白眼走開了。

阿文打開電腦，正想看看今天的銷售業績。餘光掃到個人影，立馬小跑上去：

“老板，你怎麼來了？”

楚涵穿了身白色運動服，單手抄兜，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你們忙，不用管我。”

他身後跟了個男人，比他還高些，穿的淺色西裝打領帶，便是周聞秋。

“你快點，才三十出頭，怎麼走路比我爸還慢。”楚涵催。

周聞秋不理他，依舊按自己的步伐走。

“去我辦公室吧？”

周聞秋點點頭。

兩人正要上二樓，樓梯旁的員工休息室打開了，沈七和童以沫並肩走了出來。

四個人第一次打照麵。

童以沫驚訝：“周先生？！”

沈七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第一次見到這位“周先生”。

楚涵以為自己眼花了：“相...相濡。”

周聞秋的臉上浮起一絲不悅，又很快藏好。

各自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