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以沫一直在等沈七表白,從高一等到高三。
六月九號下午考完最後一門。他們坐在鄉裡的魚塘邊上對答案,估出了總分。雖還不敢肯定,但心裡都有了底氣。
長期緊繃的精神稍有鬆懈,童以沫第一次大著膽子歪頭靠到了沈七的肩膀上。
沈七的脊背明顯繃直了,被童以沫靠住的那半邊肩膀變得酥麻。
鄉間的晚風帶著初夏的潮熱撲在他們臉上。一時間靜得隻剩呼吸,心跳和男生吞咽口水的聲音。
“沈七,你有話想對我說麼?”童以沫緊張的左手把玩右手,心想氣氛都鋪墊到這了,這傻子總該開口了吧?
“我......”男生的喉結滾了又滾,拳頭緊了又鬆,終究沒能說出口,“有......有蚊子咬你麼?”
童以沫氣得拍了他一巴掌:“沈七你彆後悔!”
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那之後,兩人都很默契地選擇了遺忘。他們似乎都明白,忘了就還能繼續做朋友。
*
新生報道後,就是長達半月的軍訓。
在三十六七度的高溫下,站軍姿,踢正步。
童以沫和宿舍裡的其他三個女生也慢慢熟絡起來。一起吃飯一起回宿舍。平時聊的話題也多是選課,老師,考研之類的。
和童以沫想象中的大學生活差不多。
她每天都會拍一段視頻發給姥姥,姥姥不會打字,但童以沫教會了她用表情包。每段視頻,姥姥都會回她一個大拇指,或者微笑,或者齜牙大笑的表情。
“飯有什麼好拍的啊?你拍我,讓姥姥看看你的美女室友。”黎薇比了個耶,湊到鏡頭麵前。
“好。”童以沫笑著將鏡頭轉向黎薇。
黎薇便向鏡頭打招呼:“姥姥好!以沫每天都有乖乖吃飯哦,你放心。”
她是四人中最活潑開朗的,最自來熟。
“以沫,你跟你姥姥關係很好吧?”見她視頻發過去了,黎薇便湊近了問。
“嗯,我父母去世的比較早,我是姥姥帶大的。”
黎薇:“......”
她隻是隨口一問,沒想到這麼沉重,一時間不知該怎麼接話。
童以沫體諒到了人家的尷尬,很大方的笑笑:“沒關係,我對生死已經脫敏啦。”
這下好,黎薇都快哭出來了,滿眼心疼的看著她。
“好了好了,不聊這個話題了,我嘗嘗你的好不好吃。”
聞言,黎薇將自己碗裡的白切雞推了一半到童以沫碗裡:“你多吃點。”
童以沫一時間哭笑不得。
吃完飯回宿舍睡了一覺,下午兩點準時在操場集合。
隻是今天有點奇怪,她們到操場的時候,大家都熱情高漲地圍在一起呼喊加油。
聽說,是有學生和教官比引體向上。
原本童以沫沒興趣,突然聽到隊伍最前麵有人喊:“沈七加油!沈七加油!”
她便和黎薇擠了進去。
果然是沈七,迷彩服都濕了,緊貼在他身上,腹部的肌肉線若隱若現。汗滴順著他的臉頰輪廓珠線似的滾落。原本就俊朗的五官,在運動中有了彆樣的魅力。
曲肘將身體向上拉,下巴超過橫杠,再伸直手臂降低身體,回到起始位置。
僅僅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卻在反複反複之間,將力量的魅力放大,將觀眾的情緒推向高潮。
“好帥!”不知是誰喊了句,人群中頓時炸了鍋。
“是啊,他是哪個係的,好帥啊!”
越來越多的新生圍了過來。
沈七也在人群中掃到了童以沫的臉,又加快了速度。旺盛的精力和莫名其妙的勝負欲,讓他勝了一籌。
“你小子,一點麵子也不給留啊。”教官主動認輸,笑著從橫杠上跳了下來。驅散人群:“好了好了,都回各自的班裡去。準備開始訓練啦!”
沈七這才作罷,也跳了下來,撿起地上的水喝了兩口,剩下的全淋在臉上,動作一氣嗬成。
“帥哥,加個微信唄!”有膽大的女同學直接上前搭訕了。
沈七擺擺手,憨笑道:“下回吧,沒帶手機。”
見狀,童以沫起了玩心,背過身點開沈七的頭像,給他發了條消息。
剛以沒帶手機拒絕彆人,兜裡的手機就叮咚響了聲。
沈七尷尬撓頭:“抱,抱歉啊。”
女同學不介意,步步緊逼:“你有女朋友嗎?”
沈七搖頭。
女同學眼神明亮:“那正好,掃一下,交個朋友唄。”
無處可躲,沈七隻得點開了自己的二維碼名片,加了好友,才抽身去查看童以沫的消息。
她說:“彆害羞啊。”
沈七扯起嘴角搖頭笑笑,越過半個操場,望向童以沫的背影。
*
因為這次引體向上的比賽,意外讓沈七成了紅旗手,負責在軍訓彙演那天升旗。
童以沫每天都能看見他。
中場休息的時候,她又坐在樹蔭下,盯著沈七看。看他踢正步,看他仰首敬禮。
“你喜歡他啊?”黎薇湊到她耳邊。
“很明顯嗎?”
黎薇非常激動,以為自己套出了什麼不得了的大秘密:“那你是承認咯?”
童以沫笑而不語。
黎薇挽住她的胳膊,和她黏在一起:“喜歡就追唄,你也很漂亮啊。我幫你打聽他的資料。放心,我人脈很廣的。”
“沒那麼簡單哦。”
“談個戀愛而已,能有多複雜?”
“你以為,感情的事,可複雜了。”
黎薇“嘁”了聲,戳戳童以沫的腦門:“小大人,你才幾歲啊?談過幾段感情啊?”
“跟你一樣,母胎單身。”童以沫摟住黎薇的腰,跟她開玩笑撒嬌。
女孩子建立感情的最好辦法就是分享秘密,半個月的軍訓時間,她們已經成了無話不談的閨蜜。
彙報演出當天,室外氣溫飆升到了三十九度,新生們怨聲載道。
大部隊的方陣走完,就是升旗儀式,沈七又出了把風頭,高挑挺拔的身姿站在國旗下敬禮時,引得人頻頻側目,教官再三強調了不許玩手機的情況下,還是有人偷偷拍了沈七敬禮時的照片。
然後是優秀新生代表講話,最後由校領導致辭。
童以沫用手扇風,默念著,心靜自然涼心靜自然涼。
前麵的黎薇突然湊過來跟她咬耳朵:“哎,你看主席台上最後一排,坐的誰啊?”
聞言,童以沫抬起半截眼皮:“那麼遠,怎麼看得清啊?”
“不像是咱們學校的人,我盯他半天了。後麵好像還跟了倆保鏢。”
童以沫眯起眼睛又看了看,也隻能看個大概的輪廓:“好像是。”
黎薇猜道:“不會是學校請的明星嘉賓吧?”
“你想太多了。”
台上的校領導講話接近尾聲,感謝了優秀畢業生回饋學校,念了捐贈物資的名單,終於結語。
童以沫深吸了一口氣,剛想著今晚要吃些什麼,就收到了沈七的微信消息。
“一起吃飯?”
“好。”
童以沫回宿舍洗了澡,換了身乾淨的衣服,才去校門口跟沈七彙合。
卻不想今晚有位不速之客。
這是童以沫第二次見周聞秋,他靠在校門口的賓利車旁,依舊穿一身淺色的休閒西裝,戴一副銀邊眼鏡。天氣很熱,他卻怡然自得,一派old money的貴氣,引得路過的學生頻頻回頭。
童以沫想裝作不認識路過,卻被他伸手攔了下來。
“你好,以沫。”他的聲音很輕很溫柔,像是破開時空,從遙遠的冬天飄進來的雪花。
“我們認識麼?”
周聞秋點點頭:“認識的,我見過你的照片。你長大了,變漂亮了。也越來越像......你姐姐。”
“所以你是......”
“我叫周聞秋,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叫我一聲姐夫。”
周聞秋,童以沫想起剛才那位給學校捐贈物資的優秀畢業生,也叫周聞秋。
再看看他的身形,逐漸和主席台上最後一排的輪廓重合了。
“周先生,請問有什麼事情嗎?”童以沫還是很客氣地頷首。
麵前的男人並不感到意外,勾起嘴角淺笑道:“你剛到蘇城,我應該儘地主之誼,請你吃頓飯。”
“對不起,我約了朋友。”
他雲淡風輕,還頗有些厚臉皮:“沒事,我日日來,今天不行,那就明天。”
“你......”童以沫自認是好脾氣,隻是麵對這個便宜姐夫,少了些許耐心。
“我知道你不肯見我,抱歉......我隻是想跟你聊聊......關於你姐姐的事。”
提起那個人,二人的神色都變得哀傷,誰也說不出話,一時間靜默。
校門口熱鬨,越來越多的人駐足看向那輛黑色的賓利,看向周聞秋和童以沫。
“真的,我隻是想跟你......聊聊她。”男人的語氣變得誠懇,最後三個字甚至接近乞求。
童以沫眉間微蹙,動了惻隱之心。
“那周先生有沒有想過,你一個成年男性用這麼昂貴的車,在校門口接走了我,學校裡會怎麼議論我?”
周聞秋一時啞然,車是他平時開慣了的,並不覺的昂貴。可細細一想,又確實不妥:“那......”
“你給我個地址,我自己過去。我不吃晚飯,隻有中午有空。”
“好。”周聞秋驚喜,立刻掏出手機,“我加你微信?或者彆的什麼聯係方式。”
“不用,地址我看一眼就行。”童以沫很謹慎。
姥姥千叮嚀萬囑咐,要和周家保持距離,她記得,卻也實在好奇姐姐的事。
她五歲時,姐姐離家讀書。姥姥天天念她,要以姐姐為榜樣,好好讀書,以後也從這小漁村走出去。
她十歲時,奶奶收到蘇城警方的電話,讓她去蘇城認.屍。奶奶哭著將童以沫寄養在鄰居家,一個人去了蘇城。
她說,她去接姐姐回家。
從此,清明墳頭又添一座。
那時候,童以沫就知道,人是會死的,早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