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啟慧園到了,請您帶好隨身物品,從後門下車。”

公交車的到站提示語說完,童以沫便拎起自己的行李,挪到後門下車。

拿著地址問了四五條老街,才找到周家。

地址還是姐姐生前留的,雖很久沒有聯係,但這裡是周家的祖宅,應該不會搬遷。

童以沫先將自己的行李寄存在附近的便利店,拿出姥姥精心準備的特產,又買了份新鮮的果籃,才走到周家門口,按了門鈴。

開門的是位四五十歲的阿姨,聽童以沫自報家門後,眉心明顯緊了三分,卻依舊微笑道:“稍等,我幫你問問啊。”

童以沫點頭,退到一側等了半個鐘才被領進去。

這裡不像家,像旅遊景點,像上世紀的府宅。庭院假山,回廊起伏,即美又莊嚴,精致的沒有真實感。

童以沫記得姥姥的囑咐,要謹慎小心,也要大方得體。要心懷感恩,卻也不用低聲下氣。

周聞秋和童相濡是瞞著雙方家庭,偷偷領了證。直到童相濡去世,大家才發現這段婚姻關係。

“不就是嫌棄我們小花的出生麼?”這是姥姥的原話,說完恨鐵不成鋼地錘了錘姐姐的墓碑,“你也是,鬼迷了心竅,要去攀那麼高的門楣。早聽姥姥的,一畢業,回來當個老師,多好。也不會是這麼個結局......”

說著說著就哭了。姥姥哭得很安靜,用袖口迅速抹掉淚滴。

——

“你就是相濡的妹妹?”客廳深處傳來的聲音打斷了童以沫的回憶。

她立刻起身頷首:“是。”

“八年不見,你都長這麼大了。”

說話的是個五十多歲的婦人,身著藍色旗袍,披了件米白色的坎肩。神情疏懶,像是午覺剛醒。

她是周聞秋的母親,按理說,也該是童相濡的婆婆。

“您好,我今天剛到蘇城,給您和周先生帶了些特產和水果。”

“謝謝。這次來蘇城是玩,還是?”

童以沫禮貌回答:“我考上了蘇城的大學,這次來,是想感謝周太太周先生這些年對我們的照顧,沒有你們,我也沒辦法安心讀書。現在我成年了,可以兼職工作,就不能再拿您的錢,所以來將這張卡還給您。”

銀行卡是在童相濡的葬禮上收到的,周家每月都會往銀行卡上打六千塊錢,八年從未間斷過。

“這樣啊......”周太太沒猶豫,順勢接過銀行卡。錢是小事,周家每年都會花大筆的錢做慈善,資助山區學生。多一個少一個沒有所謂。

可周家確不想再與童家有什麼瓜葛。

童相濡去世已有八年,周家雖不想承認那段婚姻,不想承認那個兒媳婦,卻也在她死後,幫她照顧姥姥幼妹。

如今她的幼妹成年也算仁至義儘。

周太太還在斟酌怎樣將話講得婉轉,麵前的小姑娘就先開了口。

“那我不打擾您了,”童以沫鄭重鞠了一躬,“再次感謝您。”

周太客氣道:“不留下來吃晚飯嗎?”

“不了,冒昧拜訪已經很失禮了。”說著,童以沫就準備往外走。

周太抬眸重新打量眼前這小姑娘。說話還有些生怯,卻也知道進退。字裡行間隻表示感謝,沒有半分要與周家糾纏的意思。

周太欣賞她的氣節。可細細打量過後,心頭忽地生出一股子寒意。

這姑娘長得......真像她姐姐。

周太想起自己第一次見童相濡,她也是大學生裝扮,出水芙蓉,天然未雕飾,卻難掩姣好的顏色......

周太太的臉色轉冷,語氣也變得急促起來:“行,那我就不留你了,琴姨,幫我送客。”

說話時,不動聲色的偏了偏頭。

那位琴姨立刻領悟了意思,引著童以沫往後門的方向走。

“從這裡出去更方便。”

童以沫隻是微笑應答:“好的。”

她也不想節外生枝,甚至加快了步伐,想趕緊離開這裡。

出來後,再自己問路回到正門,她的行李還寄存在便利店裡呢。

腳踩在青石板路上發出咚咚的碎響,步子不由自主的慢了下來。童以沫現下才有心情欣賞這黛瓦白牆的江南景色。

真美啊!難怪姐姐當年怎麼也不肯回鄉。

童以沫抬頭望天,天被弄堂狹住,變得又窄又長,像是河。

時有穿堂風拂過,將她的馬尾吹動。

“還不錯,”她笑著自言自語,“我還挺喜歡這......”

話沒說完,童以沫在幽巷拐角處和一人迎麵撞上。

那人很高,得有一米八五往上,童以沫被撞退了兩步,扶著弄堂的牆。

“對不起啊。”她下意識先道歉,望向那人。

那人三十多歲的樣子,長相很是英俊,眉宇深邃,皮膚白皙,短發利落,著一身淺色西裝,領帶半解,好像喝了酒但沒醉。

他也望向自己,可他的表情實在令人費解。

童以沫不理解,一個陌生人為什麼會用這種眼神看向自己。

有驚愕,有悲傷,還有一層霧氣慢慢從眼底彌漫上來。

他竟然...哭了?

童以沫貼著牆,小心翼翼地問:“你...你沒事吧?”

那男人不說話,就這麼直勾勾地盯著她看。眼神繾綣,情愫萬千。

童以沫被他的眼神嚇著了,直覺不能久留:“你沒事的話,我先走啦?”

對方還是不答。

童以沫便擺擺手,掉頭往回走,走著走著就跑了起來,一邊跑一邊回頭看那人有沒有追上來。

萬幸沒有。

順利拿到行李後,便擠上了開往大學城的公交。

這會兒,她陷在人群中,才有心思去猜剛才那人的身份。

周太太特意讓人領她走後門,就是怕出去的時候和人撞上。怕和誰撞上呢?

大約是自己那“便宜姐夫”吧?

年齡,氣質,出現的地點時機都對得上。隻是長相和童以沫想象中不符。

姐姐死後,他一麵都沒露,甚至喪禮都沒有出席。這種薄情寡性的人,長相該再刻薄些。

想到這,童以沫搖了搖頭,將腦海中的想法揮去。不管那人是誰,都與自己無關。現在的當務之急,是順利適應大學的生活。

*

童以沫拎著自己的行李,駐足在校門口。

橫幅上的“蘇城大學歡迎您”七個大字,讓人心生雀躍。進出的新生和家長絡繹不絕,滿眼熱鬨。

收到錄取通知書後,童以沫就上網搜過蘇城大學的照片,做夢還夢到過自己入學的情景。

此時真正見了它後,才知自己的無限憧憬沒有一分被辜負。

童以沫掏出手機,拍了學校門口的視頻發給姥姥,叫她安心。

大約是駐足的時間久了,帶著【學生會】袖章的學長主動跑過來,問她需不需要幫助?

童以沫便順勢詢問新生報到處的位置。

學長熱情地接過她的行李,領著她往裡走。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呦呦呦——”的調笑聲。接著三四個大男生喊著“可以哇,很漂亮哦!”從童以沫的身邊跑過。

“去去,”學長揮手趕走他們,扭頭問道:“學妹你是哪個係的呀?”

“中文係。”

“中文係在南院,有點遠哦。”

“那麻煩學長了。”童以沫笑著鞠了半躬。

女孩子皮膚白皙,笑起來,眼睛亮晶晶的。學長有些紅臉,扭頭看向前方,但話還是跟童以沫說的:“我叫談子易,今年大二,藝術係的。你呢?”

“我叫童以沫。”

“怎麼寫?”

“童話的童,相濡以沫的那個以沫。”

“你的名字真好聽。”

“謝謝。”

學長很熱情,童以沫很客氣。兩人邊走邊聊天,很快入學的流程就走完了,學長很紳士地將人送到女生宿舍門口,加了微信,歡欣鼓舞地飛走了。

童以沫搖頭笑笑,拎起自己的行李,正準備上樓。

旁邊忽地傳來一聲:“你的事情辦完了?”

是個小麥膚色的高挑少年,正仰首闊步朝自己走來。他五官英俊,穿著無袖的白邊黑T,雙手抄兜,手臂的肌肉線條鋒利,一看就是常年運動的人。

“沈七。”童以沫的眼神一亮,聲音裡都透著歡愉。來了蘇城之後,總算見到熟人了。

沈七是她的發小,青梅竹馬。兩人出生同鄉,小學初中同校,高中同班。大學誌願也填得同一所。

“已經辦完了。剛準備給你打電話。”

沈七點頭,看了眼她手中的行李:“重麼?我送你上去。”

“不用,你等我一會。我收拾收拾,咱們一起吃晚飯。”

“行。”

童以沫的速度飛快,半小時不到就下來了:“走吧。”

“這麼快?”

“我東西不多。”

沈七遞了瓶礦泉水給她:“見到舍友了麼?”

兩人肩並肩往學校食堂走,童以沫很自然的接過:“見到了。”

“感覺怎麼樣?”

童以沫思考了片刻,玩笑道:“挺嚇人的。”

沈七:“?”

“我上去的時候,她們居然在聊考研!”

聞言,沈七抿嘴會心一笑。

“才大一就想著考研啦?果然卷啊。”童以沫撓了撓頭。

“很正常,中文係......”話沒說完,沈七忽地摟住童以沫往懷裡一卷,伸手擋掉了側麵飛來的籃球。

等籃球落地,噔噔噔地滾遠了,童以沫才反應過來。此刻,兩人緊貼在一起。

她覺察到沈七的體溫,和手臂上健美的線條。她抬頭,能看見男生銳利的下頜線,和緊張她時迅速吞咽的喉結,能嗅到他衣服上、被陽光曬過後的清香。

女生悸動,臉頰變得緋紅,登時垂眸低頭。

少女的肌膚纖細,如玉一般,冰涼又細膩,沈七也有了體感,卻似被燙,迅速鬆手。輕咳一聲,蹙眉質問那籃球的主人:“還用這種老掉牙的方式追女生?”

那人沒理沈七,徑直走向旁邊:“童以沫?你沒事吧?”

童以沫認出了來人,和他打招呼,也借以遮掩自己的羞赧:“這麼巧啊,學長。”

她拉住沈七的拳頭,深怕他一衝動,把人打了:“沈七,這是藝術係的學長,今天多虧了他幫忙,我才能順利報道。”

沈七被拉著後退了一步。

“對不起啊,球沒長眼睛。”談子易笑著道完歉,才試探道:“去吃飯麼?這是...男朋友?”

“是......”

沒應下來,就被沈七搶答了:“是好朋友。”

童以沫咽了口唾沫,隻能順著他的話:“對,我們是高中同學,也是好朋友。”

“這樣啊!”談子易撿起自己的籃球,對這個忽然出現在童以沫身邊的男性沒了敵意,笑著揮手道,“那不打擾你了,我們改天約。”

留下童以沫和沈七愣在原地,一時相顧無言。

“剛...剛才說到哪了?”

“考考研。”

“啊,對,中文係不好找工作啊,也難怪這麼早就打算考研......”他們又找話題,將曖昧遮掩住。

明明愛意都呼之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