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日期已然逼近。
不過陸染完全不用操心相關事宜,因為早在許久之前,兩位老夫人就都事無巨細地安排妥當。
哪怕是昨天剛認識的兩個人,轉天都能直接走上流程,再送入洞房。
有那麼一刻,陸染覺得自己和沈冽,就像是兩位老夫人玩過家家酒時,手裡拿著的兩隻玩偶。
現在所有玩具模型——場景、道具、背景、服飾已經都搭好,就差把他倆擺上去。
等擺上去後,一切大功告成,再拿透明罩子罩起來,放在高台展示架上。
每個路過的人,都會笑著看一眼,再誇讚一下兩位老太太的用心良苦。
可是人生,真的能如那些玩具模型一樣簡單嗎。
被罩起來後,他們的生活真就一切歸於平靜,無事發生了嗎?
沈冽抽空和陸染去領完了結婚證。
看著證上的照片和名字,陸染有些恍惚。
女生玩偶的位置,原本不應該是她在那兒。
她是頂替的彆人。
她這隻玩偶,不是正版。
她努力地藏好偽造標簽,害怕有一天,會被人從展示架上拿下來,摔在地上。
那畫麵真實得就像某天一定會發生,而她被扔在地上,眼睛依舊望著站在高台上的沈冽。
從此,永遠的,隻配仰望……
陸染發現沈冽也在翻來覆去地看手裡新拿到的結婚證。
車子正停在民政局門口,她懂事地自己先上車,坐在庫裡南的後座。
這一次,陸染突然反應過來,沈冽不允許她坐他的副駕,就像一種無聲抵抗。
他無法選擇自己妻子是誰,所以他要選擇副駕駛坐誰。
人不能完全喪失選擇權。
陸染想了想自己有沒有什麼可選擇的。
無果。
因為率先心動的人,就是會喪失一切選擇權,等待被選擇。
陸染趴在車窗上,看著慢慢悠悠走來的沈冽。
手裡的紅本徹底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力,一路低著頭在看。
“沈醫生,你時間要來不及了。”
陸染軟著嬌俏的嗓音,提醒對方。
她不明白,沈冽為什麼看一本結婚證看這麼久,他從來不是會輕易沉迷的人。
沈冽抬眸,收斂眼底情緒,將結婚證收起。
“坐副駕吧。”
他淡淡說道,順手幫她拉開副駕駛的車門。
陸染感到驚訝,和欣喜——
這回,是沈冽自己的選擇。
她下車,換到副駕駛室。
“你之前不是說,不習慣副駕駛有人?”
因何做出改變?
“副駕駛空著是我的習慣,想讓你坐是我的選擇,我的習慣屈從於我的選擇。請問沈太太,我解釋明白了嗎?”
沈冽一手搭在方向盤,微微偏頭,看向剛成為他合法妻子的女孩兒。
“……”
沈太太。
陸染的呼吸,為之一滯。
“明白,沈醫生。”
笑容在女孩兒乾淨清透的小臉上微微蕩開,璀璨耀眼。
她被喜歡的人,選擇了。
-
婚禮的舉辦地,在印度洋上的一個小島。
這是一座屬於沈氏家族的小島,主島周圍還有兩座附屬島嶼。
附屬島嶼對外開放,商業運作。
主島是邀請製,隻有拿有沈家邀請函的人,可以來此度假。
陸染之前寫請柬時,偷偷網上搜索過沈家邀請名單裡的前幾人。
每一個人的履曆都驚掉她下巴。
那時,她才終於理解羅聖美以前告訴她的那句:顧家是富商,沈家是真正的權貴。
婚禮舉辦前,那幾名親戚正好來訪。
當陸染坐在沈家客廳,被沈冽介紹給他們時,她也發現,庭院內外多出來那幾位站得筆直的保鏢們,都不是一般人。
同時,也對羅聖美那句話有了徹徹底底的理解。
也許是身份原因必須避嫌,也許是其他原因不便出席,婚禮當天,幾位身居高位的人不打算來。
但提前給到的隨禮和心意,已經足以體現對沈老夫人的尊敬。
他們不來,陸染反而鬆一口氣。
她甚至提議,婚禮當天晚上的舞會改為蒙麵舞會。
沈冽沒有異議,既然夫人覺得這樣好玩,就隨她去。
事實上是,陸染因為聽說陸塵晚上到場,所以要戴麵具遮一遮。
沈冽是必然會向陸塵介紹自己的,如果她找各種借口搪塞,反而容易引起懷疑。
於是假麵舞會,成了一舉兩得的辦法。
婚禮前一天。
陸染一早登上主島,而沈冽還有工作,預計晚上才到。
主持人和婚禮策劃一起找到陸染,說要最後再對一遍婚禮當天的流程。
主持人把整個流程說了一遍後,問陸染,所有環節裡還有沒有哪裡需要修改的,如果有的話,現在調整還來得及。
陸染之前就已經聽他們順過幾遍,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又說不上來。
這回,她終於反應過來是哪裡不對勁了。
“我覺得這個流程裡,還差了一環。”她道。
主持人問是哪一環。
“新郎……親吻新娘那一環。”
陸染說著,自己紅了耳朵。
主持人道,這個環節原本是有的,後來被沈先生拿掉了,估計是覺得當眾親吻不好意思,或是比較俗氣?
沈冽沒講為什麼,所以主持人也隻是猜測。
既然沈冽這麼定了,那應該有他的道理。
陸染點點頭,表示明白了,沒再提起這事。
-
晚上沈冽到達時,主島的一間海上酒吧裡,已經為他開起單身Party。
沈冽推門走進酒吧,見到一屋子人。
有宋徽和宋年兩兄弟,以及圈子裡跟他同輩分的一些男性朋友。
看見主角出現,現場氛圍又被點燃,各個都擠上來敬酒道賀。
沈冽依舊眉間淡漠,眸底清冷,絲毫不外露多餘情緒,但會把彆人敬上來的烈酒,都一杯一杯乾了。
眾人知道,這對沈冽來說,已是格外異常的表現。
他們都知道沈冽的習慣,你若組局邀請,他會參加,但到了現場,角落一坐,不融入不參與,主打一個“旁觀者清”。
沒人敢強迫他,更沒人敢勸他酒。
他通常隻是安靜坐著,有時連酒也不會喝一杯,偶爾心情好,倒是會在走前把全場賬結了。
沒人知道沈冽到底是喜歡這種場合,還是反感。
說喜歡,他從來隻當一個旁觀者。
說反感,就算沒有朋友組局,他下了班,一個人的時候也經常去酒吧。
越是鬨騰的酒吧,反而去的越勤。
有時,
上一刻,眼前還是亮如白晝的無影燈;
下一刻,他人已置身酒吧五光十色、觥籌交錯的迷蒙暗影中。
上一刻,麵前還是安靜、麻木的軀體,血淋淋的內臟,沒有溫度的器械;
下一刻,那些迷蒙暗影裡,鮮活的人們大笑、大罵、扭動、糾纏……
宋徽曾問過沈冽:“冽哥,你光看我們玩兒,不覺得無聊嗎?”
當時沈冽麵前,一個男生正馱著一個女生在做俯臥撐,男生故意加快速度,女生尖叫連連。
他目光淡淡,眼底幽遠平靜,回道:“不無聊,很有趣。”
……
一口氣乾完這許多酒後,沈冽感覺微醺,一手虛扶著額。
現場話題,不可避免地繞向了婚禮的女主角。
當第一個人提起時,眾人見沈冽臉色無異,緊接著一個個全都喧鬨地誇讚起來。
“還是冽哥有福氣,嫂子那麼漂亮,膚白貌美大長腿。”
“冽哥我跟你告狀,訂婚宴那天,嫂子一出來,這兒有幾個都他媽看傻了,可惜那天你不在。”
“那天還有人不知道,跑上去勾搭,給我聽見笑死了,我說你小子不想活了,還想挖冽哥牆角?”
“我錯了我錯了冽哥,我當時真不知道那是嫂子,她一個人站在門口那立牌旁邊,看了好久牌子上的名字,像不認識似的,我心想這肯定不是啊……”
沈冽緩緩垂下眼簾,眼前浮現女孩獨自站在立牌旁邊的畫麵。
“你未婚夫呢?沈冽呢?沒來?訂婚宴你一個人?你一個人怎麼訂婚?”
那天,肯定有人這樣問她。
問得她手足無措,杏瞳慌亂。
沈冽抬手,把杯子裡剩下的酒喝完,暗暗地想,自己是個混蛋吧。
拿起旁邊的酒瓶,他又倒了滿杯威士忌。
燈光投影在對麵的玻璃窗上,映著酒吧門口位置,一襲白裙閃過。
沈冽注意到,微不可見地,勾唇淺笑。
眾人還在誇。
五花八門。
“冽哥,真是羨慕你,有個這麼漂亮又乖巧的妻子,這種好事什麼時候輪到我啊……”
宋年醉醺醺道。
沈冽知道門外人正聽著。
微醺的酒勁,讓男人起了一絲捉弄對方的活躍念頭。
男人翹起二郎腿,修長指尖抵額,手裡提著那杯威士忌,似醉非醉冷嘲道:“她哪裡好,嫩得像朵沒有韻味的花苞。”
“原來冽哥喜歡有韻味的熟女型的?”有人笑,“那以前那誰——”
沈冽盯著窗戶上的投影,暗道,看你還藏不藏得住。
果然,白裙翩然而至他座位旁。
屋裡靜了兩秒,紛紛起哄叫起來。
“嫂子來了!”
“嫂子這裡可是男士單身派對啊!”
陸染抬手撩了下頭發,笑道:“路過聽到這邊這麼熱鬨,忍不住進來看一眼,順便跟大家說聲感謝,我乾一杯,大家繼續玩。”
沈冽不動聲色地,抬眼瞧著女孩兒的淨白臉龐,笑意和寵溺全從眼底跑出來。
直到,手裡酒杯被突然搶走,一絲詫異閃過。
在哄鬨聲裡,女孩頭一仰,硬乾了一杯烈酒。
這酒一開始入口,就跟藥一樣難喝,後麵灌得猛了,倒察覺不出味道了。
陸染放下空杯,笑著抬手,做了再見的姿勢。
這表現,算熟了吧?
她此刻自我感覺良好,覺得自己仿佛交際場裡混跡多年的“十分”熟女。
這樣,沈冽總該喜歡了吧?
陸染轉身,剛邁開步子,酒勁湧上天靈蓋,身子一軟。
男人迅速離開座位,一手扶手腕,一手扶腰,將女孩兒軟倒的身子摟進懷裡。
目光相接,一個眼底微醺,一個眼裡已經醉得不知東南西北。
沈冽皺眉,將人攔腰抱起,大步流星離去。
島上的夜風,輕柔吹散沈冽那並不頑強的酒意。
懷裡的女孩兒,一路望著他傻笑。
島上的一位服務生,將沈冽引導至陸染房間,離開。
以為沈先生也馬上要走,並沒順手帶上門。
沈冽把人放到床上,眉心還鎖著,無奈道:“一杯就倒的酒量,還敢學人一口氣全乾了?”
“熟女……是這樣的……”
女孩兒嘴裡喃喃著。
沈冽有些自責,感覺玩笑開過了,輕聲道:“不用學這些,做你自己就好。”
“那你為什麼……跟他們說我壞話……”
陸染睜眼,看著沈冽。
她醉了,沒有那麼好的觀察力和注意力,看不見此刻沈冽沉默以對時,眼裡的歉意和心疼。
“花苞怎麼你了?花苞招你了嗎?花苞惹你了嗎?”
陸染拉扯男人的領帶,醉言醉語。
這話,使男人胸腔突然冒出一股莫名的火氣。
他一把抓過女孩兒的手,按壓在頭頂上方——
“你沒有招我嗎?你沒有惹我嗎?那我現在是怎麼回事?我的心在為誰動?我他媽滿腦子想的都是誰?”
望著女孩兒總是撩完人又一副無辜的模樣,他有股無名火,連言語都克製不住了。
“聽不懂……”
陸染眨了眨眼,感覺耳邊烏拉烏拉地響了一陣,一句沒聽明白。
沈冽沮喪地埋下頭。
怎麼偏偏是這個時候。
算了。
“以後,少喝酒。”
他一陣氣悶,警告道。
“不要……憑什麼什麼都聽你的……拍婚紗照……不讓親……婚禮儀式……也不讓親……”
女孩兒迷離的眸子裡,隨著話音,漸漸填滿委屈。
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她明明被禁錮雙手,還硬是抬起頭,在男人唇邊偷了個吻。
這刹那,沈冽手指收緊,手臂連同手背青筋浮現。
“哈,親到了……啊,好痛……唔……”
女孩兒先是一臉滿足地微笑,手腕被捏疼又皺眉哼唧,下一秒,所有輕哼被男人深深的吻給堵住。
他在她甜絲絲的溫軟唇瓣上發泄,舌尖帶著一點霸道撬開貝齒,強勢地探入,對麵小舌有回應後,又加以勾引……
酒氣香濃,與彼此呼吸交融,彌漫,男人腹熱難耐。
這時,門口一聲驚呼,喚醒他理智。
沈冽抬頭,見到他們家的趙管家,站在門口,捂著嘴一臉震驚。
趙管家平時在沈家總是穿得一身板正,上島後不一樣了,換了條喜氣的碎花長裙。
“我的少爺呀!”
趙管家迅速進來,又迅速拉著沈冽出去。
“老夫人不是囑咐過,婚禮前一天你們不可以見麵的呀,怎麼還——”
趙管家推了推眼鏡,忍不住老臉一紅。
“見都見了,說這些還有什麼用。”沈冽淡淡道,“菲菲喝醉了,找人好好照顧著。”
說完,男人邁步離開。
無人可見處,海風吹走一聲輕柔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