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染和顧詩文看完電影,天色已黑透。
兩人都默契地沒有談論電影,似乎都知道對方沒看進去。
陸染不想糾纏進顧家這些麻煩事裡,一邊又實在希望顧詩文能好。
可顧詩文不先開口,她也隻好陪著沉默。
兩人在外麵吃了晚飯。
顧詩文還不打算回家,問陸染什麼安排,要不要叫家裡司機來接她回去。
陸染忙說不用,說要去找朋友。
顧詩文點點頭,沒說什麼,看她打了輛車,目送她離開。
已經過飯點2個小時,顧詩文想了想,依然轉頭回到商場裡,去打包了一份晚餐。
是顧景徊愛吃的烤鴨。
白色保時捷911開進璨世集團園區,下到地下車庫。
顧詩文知道,顧景徊肯定還在公司。
一般是這樣的,如果顧景徊在公司,她不在。
那麼這狗男人一定會讓她不管在哪裡都要趕回公司,然後兩人一起回家。
如果她在公司,而顧景徊不在。
那麼對方會讓她趕去他的位置,然後兩人一起回家。
總之,這個男人永遠要顧詩文去找他。
好像這樣,可以滿足他奇怪的占有欲。
來到總裁辦公室門口,顧詩文沒有立即進去,而是對著門口整理了下心情。
好吧,算她示弱。
沒有敲門,敲門顯得太有禮貌,好像真是來道歉的。
她直接推門進去,裡麵女人和男人的調情戛然而止。
離上個女人離開才幾個小時,此刻又是一個女人,坐在顧景徊懷裡,雙臂環繞他肩,媚態妖嬈。
男人一手夾煙擱在桌上,一手搭在椅背上。
一副並沒主動,但十分享受的樣子。
顧詩文眼裡,最後一點光也被澆滅。
她把烤鴨扔在地上,摔門離開。
這動作似乎花光她所有力氣,所以連生氣的力氣也沒有了。
隻剩悲傷,漸漸蔓延五臟六腑。
“裴裴——”
顧景徊追出來了,可那又怎樣呢。
顧詩文頭也不回,電梯直達地下車庫,一腳油門將男人甩在遠遠的身後。
漫無目的的開車逛著璨城,最後,車子來到一處偏僻海邊。
下車,走向靜謐無人的海灘,顧詩文像從某個地方逃出來似的,終於在這兒,呼吸才變得順暢。
海浪輕輕拍打岸邊,她坐的位置意外巧妙。
海浪總是差一點點就打濕鞋尖。
看起來好像很努力似的,這一波不行,便在下一波用儘全力推進。
卻總在距離鞋尖幾厘米的位置,再也無法往前。
然後依舊退去,慢慢地,不做努力了。
顧詩文抱膝,將自己蜷縮。
眼淚靜靜淌下,拿手輕輕擦了。
一顆兩顆三顆……擦不過來了。
她埋進手臂,雙肩忍不住顫抖,偶爾溜出一兩聲哽咽。
似乎又回到8歲那年。
顧詩文哭得最多的那年。
爸媽相繼去世,她跟著姑姑過了一段時間。
那段時間,她謹言慎行,吃飯的時候尤其拘謹局促。
因為姑姑的家人總會背後批評她,昨晚多吃了一碗飯,今晚又多夾了一塊肉……
後來,顧平和找來,說是她爸爸的戰友,問願不願意跟著他們。
但是,名字要從裴詩文,改叫顧詩文。
顧詩文望著姑姑家裡,那擁擠的小屋裡,坐著公公婆婆,還有一個剛出生的孩子,實在沒有她的位置了。
她點頭,跟著顧平和離開。
那天,顧詩文第一次見到顧景徊。
10歲的顧景徊站在二樓,雙手搭在欄杆上,看著她,淡淡開口:“奶奶,這是流離那老神棍讓你給我找的童養媳嗎?看著一般。”
他大言不慚,放肆,不羈。
他說話可以不用看彆人臉色,可以不用觀察氣氛,可以不用在乎彆人感受。
和自己的唯唯諾諾,局促不安,柔順乖巧形成鮮明反差。
顧詩文那時就知道,男生以後一定會是這麼一個人——
會把穿著昂貴的手工定製皮鞋的腳踩在彆人臉上,深眸裡依舊平淡無波,然後來一句:“腳感一般。”
大人們批評了顧景徊幾句,說什麼童養媳叫他不要胡說八道,他臉色不曾變過,又問她:“喂,會下圍棋嗎?”
顧詩文搖頭。
她準備好被奚落嘲諷,比如土包子,連這都不會,果然鄉下來的……
可顧景徊隻是沉默地盯著她看了會兒,勾勾手指,說:“上來,我教你。”
後來,顧詩文問過他,沉默的那幾秒裡在想什麼。
他說:“我想賭一把那老神棍說的對不對。”
她問:“說什麼了?”
顧景徊頭上滴著汗,坐在學校籃球場邊休息的椅子上。
陽光下,那雙從來都不認真的眼裡,玩味和似笑非笑全散了。
“他說,我教下棋的第一個女孩兒,會成為我老婆。”
……
顧詩文的眼淚,隨著回憶,變本加厲。
“顧景徊,你混蛋。”
-
陸染打車去了聖美整形醫院。
羅聖美把準備好的手機和另外一些冬天的衣服都給她。
另外還準備了一間位置偏僻不容易被人注意的vip病房,給她每次來換裝。
陸染把衣服都掛進病房衣櫃。
羅聖美給她準備的,除了衛衣還有大衣棉服羽絨服,褲子也不隻是薄薄的牛仔褲,還有加絨的。
她望著衣櫃,感慨道:“我總算也能在冬天穿上外套了。”
脫下“顧菲菲盔甲”,陸染換上屬於自己的那身衣服。
每當打扮回陸染的模樣,她就又好像縮回去了。
不敢大聲講話,不敢過分開心,安靜無言才是常態。
回到被燒過的家裡,陸染把請柬和水晶球放好,接著拿了掃帚,開始打掃。
燒的是廚房和臥室部分,消防員來得及時,玄關和客廳免遭一劫。
掃完地,陸染又拿抹布擦漆黑的牆麵。
看似徒勞無功,也許心理原因,還是覺得擦了比不擦強。
這時,樓道裡響起腳步聲。
這棟樓本來也隻住了兩三戶人,現在燒過之後完全沒人住。
此時響起腳步聲,有些令人疑惑。
陸染心生警惕,拿了掃把,站到門後。
緊接著,敲門聲起,對方沉穩的嗓音也隨之問道:“陸染,我是沈冽,是你在裡麵嗎?”
陸染鬆了口氣,趕緊開門。
沈冽穿的還是白天他倆分彆時的衣服——內裡白色西服,外麵黑色大衣。
此時再看這一身,感覺比白天更加帥氣了。
很少有人能把白西服穿得好看又有味道,但沈冽在這方麵,先天條件是彆人無法觸及的天花板,所以怎麼穿都那麼對。
“剛下班嗎?沈冽哥哥。”
她問。
“對,過來看看,沒想到房間裡真的亮著燈。”
沈冽道。
“我回來打掃衛生,燒的沒有想象那麼嚴重,還可以住,隻是牆被熏得比較黑。”
聞言,沈冽看一眼牆壁,再看一眼女生手裡已經黑乎乎的抹布,走進去道:“我幫你。”
他脫了大衣和西服外套,都搭在沙發背上,轉身去拿抹布。
等他再過來客廳時,見女孩抱起他的外套,一手拿乾淨紙巾在擦拭沙發背。
“好久沒擦,肯定積了不少灰,弄臟你衣服就不好了。”
陸染看他一眼,解釋道。
“沒關係,弄臟可以洗。”
沈冽淡淡道。
陸染手上一頓,對哦。
她在顧家,每天穿過的衣服,哪怕根本不臟,傭人也會每天送去專門的地方清洗處理,之後再取回,一件件整理好放進她衣櫃。
沈冽挽起襯衣衣袖,開始乾活。
兩個人擦,比一個人快多了。
到陸染滿意的程度,她便喊停,說就這樣吧,讓沈冽休息一下。
她燒了熱水,倒進乾淨的杯子裡。
給沈冽一杯,給自己一杯。
“小心燙。”
“好。”
房間裡隻要不說話,就安靜極了。
隻有牆上壞掉的時鐘,秒針卡住了,發出細微的,嚓嚓嚓……
“你看你今天這麼忙,下了班還來幫我乾活,太感謝了。”
陸染想起來,還沒好好感謝人家。
“沒事。不過,還是儘量先不要住這裡。”
沈冽建議道。
陸染點點頭,“放心,我會先住朋友家,後麵找到工作了,再去租房。”
“其實,我也算是你朋友,可以住我那邊,或者短暫住一段時間,等經濟方麵好轉,再搬出去也不遲,我再給你配輛車。”
沈冽道。
“……我知道你是好心,但這會讓我有負擔,不好意思。”
陸染感歎沈冽實在太好了,可是她真的沒法接受。
“沒關係,不用勉強,那邊隨時都為你留著。”
“謝謝。”
陸染輕聲道。
她瞥見沈冽的白襯衣胸口有抹黑色的灰塵,下意識伸手想替他拂去。
手剛伸過去,男人抬手,輕柔擋開。
陸染望向沈冽,對方淡淡拒絕她道:“我自己來。”
他輕輕拍去,還有殘留已經滲進衣料,乾脆不再管。
這一刻,對比顧景徊的濫情,沈冽的分寸感和邊界感強太多。
“時間不早了,沈冽哥哥,你回去休息吧。”
她從他眉眼間看出一絲疲憊。
沈冽點點頭,起身,穿外套,邊道:“你也早點回朋友家,太晚打車不安全。”
“對了,”沈冽想到什麼,“你這個朋友,是男性朋友還是女性朋友?”
“女、女的,當然是女生朋友了,我還沒交男朋友呢。”
“如果交了男朋友,帶來給我看一下。”
“……”
看啥,讓你照鏡子嗎。
沈冽說完,感覺這話有點越界了,補充道:“這也是你哥的意思。”
陸染點點頭,送沈冽出門。
她看著沈冽背影從樓洞口走出,用“顧菲菲”的手機,撥通了“心上人”電話。
沈冽接起來,清淺一聲:“喂。”
“沈醫生,你在哪裡?”
她趴在樓上欄杆,恢複了“顧菲菲”那副軟甜腔調。
“這算什麼,查崗?”
沈冽似笑非笑地反問。
“你在哪裡嘛?”
陸染撒嬌。
“剛從朋友家裡出來,準備回家。”
沈冽回道。
“你這個朋友,是男性朋友還是女性朋友呀?”
陸染有一絲捉弄的意味。
剛剛你問我,現在輪到我問你。
“女性朋友。”沈冽語氣坦蕩。
“……你就不怕我吃醋,生氣?”
“是我跟你說過的,我朋友陸塵的妹妹,陸染,一個小孩兒。”
“……”
小,小孩兒?
誰是小孩兒!
陸染鼓了鼓臉頰,“我好像跟她差不多年紀吧,她是小孩兒,那我是什麼?”
“你?”沈冽揚唇,“小屁孩兒。”
“……”
啊,還多了個“屁”!
這時候,樓下沈冽站在車旁,突然抬頭。
陸染立即蹲下,靠在牆根兒。
“看到月亮了嗎?”沈冽問。
陸染抬頭,說:“看到了。”
“……”
電話那頭沒有下文,她輕聲道:“怎麼了?”
“沒什麼,隻是想告訴你,我也正在看月亮。”
男人聲音裡那一抹想念,在月光下無處遁形。
陸染望著月亮,靜靜道:“沈醫生,我再送你一件襯衣吧?”
“你的?”
“……新的。”
“不要。”
“……”
“你穿不上女裝的。”陸染道。
“誰說我要穿了?”沈冽氣笑。
“那你要我的襯衣乾什麼?”
“……”
沈冽沉默了許久,才輕聲開口。
他插兜靠在車門上,仰頭望月,月亮又大又圓,像手術室的無影燈,不留情麵地,照亮被掩埋在人心深處的潮濕陰暗和難以啟齒。
“想……聞聞你的味道。”
他親自把自己剖開,眼底流露些許沉淪。
“……”
“掛了。”
不過兩秒,男人恢複清醒淡漠的語氣。
“晚安。”
陸染趕緊道。
對方聽到了,沒回,掛斷電話。
樓下汽車開始發動。
陸染站起來,倚靠欄杆,目送黑色庫裡南漸漸遠去,隱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