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1 / 1)

陸染和顧詩文看完電影,天色已黑透。

兩人都默契地沒有談論電影,似乎都知道對方沒看進去。

陸染不想糾纏進顧家這些麻煩事裡,一邊又實在希望顧詩文能好。

可顧詩文不先開口,她也隻好陪著沉默。

兩人在外麵吃了晚飯。

顧詩文還不打算回家,問陸染什麼安排,要不要叫家裡司機來接她回去。

陸染忙說不用,說要去找朋友。

顧詩文點點頭,沒說什麼,看她打了輛車,目送她離開。

已經過飯點2個小時,顧詩文想了想,依然轉頭回到商場裡,去打包了一份晚餐。

是顧景徊愛吃的烤鴨。

白色保時捷911開進璨世集團園區,下到地下車庫。

顧詩文知道,顧景徊肯定還在公司。

一般是這樣的,如果顧景徊在公司,她不在。

那麼這狗男人一定會讓她不管在哪裡都要趕回公司,然後兩人一起回家。

如果她在公司,而顧景徊不在。

那麼對方會讓她趕去他的位置,然後兩人一起回家。

總之,這個男人永遠要顧詩文去找他。

好像這樣,可以滿足他奇怪的占有欲。

來到總裁辦公室門口,顧詩文沒有立即進去,而是對著門口整理了下心情。

好吧,算她示弱。

沒有敲門,敲門顯得太有禮貌,好像真是來道歉的。

她直接推門進去,裡麵女人和男人的調情戛然而止。

離上個女人離開才幾個小時,此刻又是一個女人,坐在顧景徊懷裡,雙臂環繞他肩,媚態妖嬈。

男人一手夾煙擱在桌上,一手搭在椅背上。

一副並沒主動,但十分享受的樣子。

顧詩文眼裡,最後一點光也被澆滅。

她把烤鴨扔在地上,摔門離開。

這動作似乎花光她所有力氣,所以連生氣的力氣也沒有了。

隻剩悲傷,漸漸蔓延五臟六腑。

“裴裴——”

顧景徊追出來了,可那又怎樣呢。

顧詩文頭也不回,電梯直達地下車庫,一腳油門將男人甩在遠遠的身後。

漫無目的的開車逛著璨城,最後,車子來到一處偏僻海邊。

下車,走向靜謐無人的海灘,顧詩文像從某個地方逃出來似的,終於在這兒,呼吸才變得順暢。

海浪輕輕拍打岸邊,她坐的位置意外巧妙。

海浪總是差一點點就打濕鞋尖。

看起來好像很努力似的,這一波不行,便在下一波用儘全力推進。

卻總在距離鞋尖幾厘米的位置,再也無法往前。

然後依舊退去,慢慢地,不做努力了。

顧詩文抱膝,將自己蜷縮。

眼淚靜靜淌下,拿手輕輕擦了。

一顆兩顆三顆……擦不過來了。

她埋進手臂,雙肩忍不住顫抖,偶爾溜出一兩聲哽咽。

似乎又回到8歲那年。

顧詩文哭得最多的那年。

爸媽相繼去世,她跟著姑姑過了一段時間。

那段時間,她謹言慎行,吃飯的時候尤其拘謹局促。

因為姑姑的家人總會背後批評她,昨晚多吃了一碗飯,今晚又多夾了一塊肉……

後來,顧平和找來,說是她爸爸的戰友,問願不願意跟著他們。

但是,名字要從裴詩文,改叫顧詩文。

顧詩文望著姑姑家裡,那擁擠的小屋裡,坐著公公婆婆,還有一個剛出生的孩子,實在沒有她的位置了。

她點頭,跟著顧平和離開。

那天,顧詩文第一次見到顧景徊。

10歲的顧景徊站在二樓,雙手搭在欄杆上,看著她,淡淡開口:“奶奶,這是流離那老神棍讓你給我找的童養媳嗎?看著一般。”

他大言不慚,放肆,不羈。

他說話可以不用看彆人臉色,可以不用觀察氣氛,可以不用在乎彆人感受。

和自己的唯唯諾諾,局促不安,柔順乖巧形成鮮明反差。

顧詩文那時就知道,男生以後一定會是這麼一個人——

會把穿著昂貴的手工定製皮鞋的腳踩在彆人臉上,深眸裡依舊平淡無波,然後來一句:“腳感一般。”

大人們批評了顧景徊幾句,說什麼童養媳叫他不要胡說八道,他臉色不曾變過,又問她:“喂,會下圍棋嗎?”

顧詩文搖頭。

她準備好被奚落嘲諷,比如土包子,連這都不會,果然鄉下來的……

可顧景徊隻是沉默地盯著她看了會兒,勾勾手指,說:“上來,我教你。”

後來,顧詩文問過他,沉默的那幾秒裡在想什麼。

他說:“我想賭一把那老神棍說的對不對。”

她問:“說什麼了?”

顧景徊頭上滴著汗,坐在學校籃球場邊休息的椅子上。

陽光下,那雙從來都不認真的眼裡,玩味和似笑非笑全散了。

“他說,我教下棋的第一個女孩兒,會成為我老婆。”

……

顧詩文的眼淚,隨著回憶,變本加厲。

“顧景徊,你混蛋。”

-

陸染打車去了聖美整形醫院。

羅聖美把準備好的手機和另外一些冬天的衣服都給她。

另外還準備了一間位置偏僻不容易被人注意的vip病房,給她每次來換裝。

陸染把衣服都掛進病房衣櫃。

羅聖美給她準備的,除了衛衣還有大衣棉服羽絨服,褲子也不隻是薄薄的牛仔褲,還有加絨的。

她望著衣櫃,感慨道:“我總算也能在冬天穿上外套了。”

脫下“顧菲菲盔甲”,陸染換上屬於自己的那身衣服。

每當打扮回陸染的模樣,她就又好像縮回去了。

不敢大聲講話,不敢過分開心,安靜無言才是常態。

回到被燒過的家裡,陸染把請柬和水晶球放好,接著拿了掃帚,開始打掃。

燒的是廚房和臥室部分,消防員來得及時,玄關和客廳免遭一劫。

掃完地,陸染又拿抹布擦漆黑的牆麵。

看似徒勞無功,也許心理原因,還是覺得擦了比不擦強。

這時,樓道裡響起腳步聲。

這棟樓本來也隻住了兩三戶人,現在燒過之後完全沒人住。

此時響起腳步聲,有些令人疑惑。

陸染心生警惕,拿了掃把,站到門後。

緊接著,敲門聲起,對方沉穩的嗓音也隨之問道:“陸染,我是沈冽,是你在裡麵嗎?”

陸染鬆了口氣,趕緊開門。

沈冽穿的還是白天他倆分彆時的衣服——內裡白色西服,外麵黑色大衣。

此時再看這一身,感覺比白天更加帥氣了。

很少有人能把白西服穿得好看又有味道,但沈冽在這方麵,先天條件是彆人無法觸及的天花板,所以怎麼穿都那麼對。

“剛下班嗎?沈冽哥哥。”

她問。

“對,過來看看,沒想到房間裡真的亮著燈。”

沈冽道。

“我回來打掃衛生,燒的沒有想象那麼嚴重,還可以住,隻是牆被熏得比較黑。”

聞言,沈冽看一眼牆壁,再看一眼女生手裡已經黑乎乎的抹布,走進去道:“我幫你。”

他脫了大衣和西服外套,都搭在沙發背上,轉身去拿抹布。

等他再過來客廳時,見女孩抱起他的外套,一手拿乾淨紙巾在擦拭沙發背。

“好久沒擦,肯定積了不少灰,弄臟你衣服就不好了。”

陸染看他一眼,解釋道。

“沒關係,弄臟可以洗。”

沈冽淡淡道。

陸染手上一頓,對哦。

她在顧家,每天穿過的衣服,哪怕根本不臟,傭人也會每天送去專門的地方清洗處理,之後再取回,一件件整理好放進她衣櫃。

沈冽挽起襯衣衣袖,開始乾活。

兩個人擦,比一個人快多了。

到陸染滿意的程度,她便喊停,說就這樣吧,讓沈冽休息一下。

她燒了熱水,倒進乾淨的杯子裡。

給沈冽一杯,給自己一杯。

“小心燙。”

“好。”

房間裡隻要不說話,就安靜極了。

隻有牆上壞掉的時鐘,秒針卡住了,發出細微的,嚓嚓嚓……

“你看你今天這麼忙,下了班還來幫我乾活,太感謝了。”

陸染想起來,還沒好好感謝人家。

“沒事。不過,還是儘量先不要住這裡。”

沈冽建議道。

陸染點點頭,“放心,我會先住朋友家,後麵找到工作了,再去租房。”

“其實,我也算是你朋友,可以住我那邊,或者短暫住一段時間,等經濟方麵好轉,再搬出去也不遲,我再給你配輛車。”

沈冽道。

“……我知道你是好心,但這會讓我有負擔,不好意思。”

陸染感歎沈冽實在太好了,可是她真的沒法接受。

“沒關係,不用勉強,那邊隨時都為你留著。”

“謝謝。”

陸染輕聲道。

她瞥見沈冽的白襯衣胸口有抹黑色的灰塵,下意識伸手想替他拂去。

手剛伸過去,男人抬手,輕柔擋開。

陸染望向沈冽,對方淡淡拒絕她道:“我自己來。”

他輕輕拍去,還有殘留已經滲進衣料,乾脆不再管。

這一刻,對比顧景徊的濫情,沈冽的分寸感和邊界感強太多。

“時間不早了,沈冽哥哥,你回去休息吧。”

她從他眉眼間看出一絲疲憊。

沈冽點點頭,起身,穿外套,邊道:“你也早點回朋友家,太晚打車不安全。”

“對了,”沈冽想到什麼,“你這個朋友,是男性朋友還是女性朋友?”

“女、女的,當然是女生朋友了,我還沒交男朋友呢。”

“如果交了男朋友,帶來給我看一下。”

“……”

看啥,讓你照鏡子嗎。

沈冽說完,感覺這話有點越界了,補充道:“這也是你哥的意思。”

陸染點點頭,送沈冽出門。

她看著沈冽背影從樓洞口走出,用“顧菲菲”的手機,撥通了“心上人”電話。

沈冽接起來,清淺一聲:“喂。”

“沈醫生,你在哪裡?”

她趴在樓上欄杆,恢複了“顧菲菲”那副軟甜腔調。

“這算什麼,查崗?”

沈冽似笑非笑地反問。

“你在哪裡嘛?”

陸染撒嬌。

“剛從朋友家裡出來,準備回家。”

沈冽回道。

“你這個朋友,是男性朋友還是女性朋友呀?”

陸染有一絲捉弄的意味。

剛剛你問我,現在輪到我問你。

“女性朋友。”沈冽語氣坦蕩。

“……你就不怕我吃醋,生氣?”

“是我跟你說過的,我朋友陸塵的妹妹,陸染,一個小孩兒。”

“……”

小,小孩兒?

誰是小孩兒!

陸染鼓了鼓臉頰,“我好像跟她差不多年紀吧,她是小孩兒,那我是什麼?”

“你?”沈冽揚唇,“小屁孩兒。”

“……”

啊,還多了個“屁”!

這時候,樓下沈冽站在車旁,突然抬頭。

陸染立即蹲下,靠在牆根兒。

“看到月亮了嗎?”沈冽問。

陸染抬頭,說:“看到了。”

“……”

電話那頭沒有下文,她輕聲道:“怎麼了?”

“沒什麼,隻是想告訴你,我也正在看月亮。”

男人聲音裡那一抹想念,在月光下無處遁形。

陸染望著月亮,靜靜道:“沈醫生,我再送你一件襯衣吧?”

“你的?”

“……新的。”

“不要。”

“……”

“你穿不上女裝的。”陸染道。

“誰說我要穿了?”沈冽氣笑。

“那你要我的襯衣乾什麼?”

“……”

沈冽沉默了許久,才輕聲開口。

他插兜靠在車門上,仰頭望月,月亮又大又圓,像手術室的無影燈,不留情麵地,照亮被掩埋在人心深處的潮濕陰暗和難以啟齒。

“想……聞聞你的味道。”

他親自把自己剖開,眼底流露些許沉淪。

“……”

“掛了。”

不過兩秒,男人恢複清醒淡漠的語氣。

“晚安。”

陸染趕緊道。

對方聽到了,沒回,掛斷電話。

樓下汽車開始發動。

陸染站起來,倚靠欄杆,目送黑色庫裡南漸漸遠去,隱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