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發灰，學生還是很多，老兩口隻接待了眼前的客人們，便火急火燎的收了攤，回來招呼女兒和方想。
關辛羽看見他們收攤時，就下了樓，在一樓接他們，趙妙梅不讓她乾活，擺手讓她去坐著。
趙妙梅總是這樣，關辛羽拗不過她。
犟種會遺傳，小關的級彆還沒有親媽那麼高。
她和方想來的突然，沒有提前打招呼，家裡來不及備菜，趙妙梅便找鄰居借，東家一捆螃蟹，西家一盤臘鴨腿，湊夠了一桌子極其豐盛的菜肴。
每次方想來，待遇都很高。
十年前，老關車禍重傷，之後一直臥床不起，換了幾個醫院，最後經方想介紹，到了方醫生這裡，才有了起色，慢慢能夠下地。
趙妙梅和老關都是很老派的人，方想既是關辛羽的師父，又介紹了方醫生，等於是整個家的恩人，對待他，二人的態度隆重到了極點。
趙妙梅熱情的給方想夾了滿滿一碗菜，並請他一定要坐在主座上，老關也說要喝一杯，固執的給方想敬酒。
老關的身體不適合喝酒，關辛羽默不作聲的站起來，拿過他的酒杯。
“——師父，我代我爸敬你。”
兩隻粽子手捧著一隻酒杯，她像壯士踐行似的，咕嚕一口飲儘。
一杯不夠，關辛羽又拿另一杯，“這杯是我敬你。”
“感謝你……感謝你。”她強調了“你”字。
方想有時覺得她無比機靈，有時覺得她頑固不化，有時又覺得她傻裡傻氣。
現在，是傻的那部分。
他小心的從底部端走關辛羽手中的杯子，對三人說：“和我不用這麼客氣，這樣太見外了。
“除非，叔叔阿姨還一直拿我當外人？”
老關當然說不是。
方想順著這話，笑容格外舒朗明亮：“那既然是家宴，都坐下好不好。”
從不當外人，到家宴之間，當然還存在著一段距離，在他這三言兩句半裡，全都給抹平了。
飯後，方想從汽車後備箱拎出來兩個牛皮紙袋子，一隻是陳年花膠，另一隻是高麗紅參口服液。
他說是過年前集團裡發的禮品卡兌換的，在後備箱裡屯了好久了，一直忘記拿給關辛羽。
老關和趙妙梅不懂這些門道，收的稀裡糊塗的。
家裡的酒是自釀的，度數不低，兩杯下肚，關辛羽腦門發熱，感覺自己cpu也有點不夠用了。
禮品什麼時候發的？沒人和她說啊。
方想提示她：“小羽，拿進去。”
關辛羽照做了。
天已經完全黑了，四下寂靜，空氣裡有了寒意，兩人都要離開，老兩口拉著關辛羽的手，反複囑咐她要認真工作，看著她和方想一起上車。
汽車緩緩的開出去，巷子裡的人家都亮著燈，有種溫暖的質地。
巷子狹窄，有高中生下晚自習，騎著自行車，向這台鋥亮的大家夥投來好奇豔羨的目光。
關辛羽想到自己上學時，早晚背著書包回家，短短的一段，她走了十幾年。
市中心的高級小區又是另一番景象，四處是冰冷明亮的大理石瓷磚，進門處立著保安，對非本棟住戶一律一絲不苟的登記。
電梯的鏡子每天都擦，乾淨鋥亮，清楚照出關辛羽和方想。
方想比她高一個頭，穿一件淺灰色羊絨外套，他有運動習慣，肩背線條很優越，當他脫下外套時，能清晰看見線條的走向、一條條彎曲的弧度。
察覺到她的打量，方想抬了眼，視線接觸。
關辛羽立即移開了目光。
她飲了酒，臉頰微紅，方想懶懶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兩人一前一後的進關辛羽的房子裡。
走的時候沒有關空調，裡麵還很暖和，方想脫了外套，搭在手臂上，轉頭過來幫關辛羽。
他的手指指節微微凸起，皮膚是冷白色，手背劃過她脖子的皮膚，起了靜電，發出細微的“啪”聲，在寧靜的室內響得很清晰。
關辛羽縮了縮腦袋，看他拿起自己的外套，兩件衣服一起掛在了玄關的鉤子上。
關辛羽開口想問那禮品：“是什麼時候……”
“噓，”電話鈴聲響，方想看了一眼來電人，走到一邊去接。
那電話很長，方想一直站在窗前打。
他請保險公司的人在處理貨車司機的事，車買了保險，相關人員的談判經驗比他豐富，當然是請他們來談更合適，接了電話，他把信息轉達給陳董，請對方放心。
陳董其實也放心，但借題發揮了許多，試探方想是否真的另有打算。
方想把電話掛了，一回頭，關辛羽搬著椅子在他身後，一直在默默的聽。
她穿一件圓領毛衣，是白色的，頭發挽起來，一縷碎發落在肩膀上。
他拋拋手機，挑眉：“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
關辛羽一個大鞠躬：“讓我去處理，我會處理好。”
“……”
方想品了品內心感受，半點沒有覺得詫異，這的確是關辛羽會給出的反應。
他的目光垂下去，落在她細長的頸項上，還有平直的下頜曲線，薄薄的皮肉蓋著骨頭，像一隻山石縫裡挺立的蘭。
喉結輕動，方想的掌托住關辛羽的臉，柔聲詢問：“小羽，我們給你一個專門訪談節目好不好？”
關辛羽一愣。
專門……什麼？
“我買了港島一家殼公司，資質不用重新辦了，你想想名字，我們下半年正式組台。”
方想確有新打算，關辛羽是他帶出來的，他將關辛羽放進了這個打算裡。
從去年起，他就在籌備，起先很保密，現在事情幾乎成了，也快到亮招牌的時候了。
他的聲音平緩溫和：“這種意外無法避免，我不會要求你見死不救，每個調查記者的生涯都會碰到兩難選擇，你應該遵從你的內心。
但是辛羽，你總不能一輩子這樣風裡來雨裡去的做調查，新聞從業的道路很寬廣。
你積澱的這幾年，抵得過彆人的十年，你的閱曆知識都夠用了，想沒想過，做些彆的？”
“……彆的？”
“比如訪談。我想給你辦一個節目，選題、嘉賓暫時先由我把關，你出鏡，等個人品牌打造起來，再完全交給你。”
這彎拐的太大了，關辛羽沒有想過。
跟方想去另一個地方、不做調查記者了？
“你可以從現在開始想想。”
關辛羽陷入茫然。
手指劃過她的臉頰、唇瓣，方想抬起她的臉，視線交彙，他目光兼具著矛盾的溫柔與危險，充滿著未知的吸引力。
但關辛羽不需要多想，很快就說：“但我覺得還早，我還想要再做一陣子。”
“不辛苦嗎？”
“很辛苦。”
“那還要做？”
“……嗯。”
方想注視她。
吻落下時，關辛羽忽然驚醒，倏地偏過頭去，於是方想的唇貼在了她的鬢邊。
方想側過眸來，輕柔的望著她。
一瞬間，點石成金一般，關於方想的陌生感知湧進關辛羽的五感之中。
——漆黑的夜裡，他將她擁著，不教她什麼、不審視她什麼，完全坦誠的觸碰、交流，在她的身體之中。
事後，他低頭吻她的肩頭，淺紅色的吻痕浮上來，他對她說，那好像蝴蝶。
智能手表“嗡嗡嗡”的發出提示，叫主人注意心臟安全。
是關辛羽的表，說她心率飆到了一百八。
關辛羽感到尷尬，很想丟掉這壞東西。
方想笑起來。
他摸了摸關辛羽的頭發：
“對外的事用不著你處理。陳思燕弟弟惹事了，這幾天不來，明早我會帶早點過來，你直接睡吧，早晨再洗澡。”
“……”
“我是說，我現在要走了。”
關辛羽：“好。”
“懂事點，送我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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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想的外套還留在關辛羽的家裡，和她的倚在一起。
她從他的口袋裡倒出小票，是所謂公司禮品的購物票，打單時間是晚上，事實是，他在晚餐時通過手機下單，讓商場送過來兩隻禮盒。
他花了心思，謊稱這是屯了很久的公司禮品。
關辛羽花了半個夜晚坐在床上發呆，她轉過了念頭來：她是不想摻和方想和莊筱的關係，但忘了問方想同不同意。
另外半個夜晚，關辛羽翻找社交媒體賬號，偷窺那位逃去地球另半邊追求幸福的莊小姐。
ins沒有更新，最新一條，仍然是大鑽戒、婚紗，以及鏡子裡，那抬眸微笑的新郎。
莊筱對他比了一個開槍的手勢，後期在二人間貼了一個塗鴉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