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1)

方才在想你 金西啾 4099 字 3個月前

莊筱和方想是高中同學,他們的小團體有都家境相當,經常七大洲八大洋的聚會,兩人之前沒有交往過,婚訊是突然來的,但因為兩人認識那樣久,大家也不覺得難以接受。

這是關辛羽參加工作的第五年,她始終如一,衝在新聞的第一線,而與她不一樣的,是已經在這行深耕了很久的方想。

前年方想在西部黑蘭河村莊調查工業汙染時得了重度肺結核,年中被困彝山,乙流高燒不下,回到海城直接住院三月,元氣大傷。從那之後,他漸漸改變了工作方式,基本不再親自去前線,而花更多時間在審稿、選題以及周邊工作。

這樣的狀態下,他公布婚訊,大家都認為,這是他要改變生活重心、就此安定下來的意思。

照理說,關辛羽應該為他高興,方想對她關心看重,從業路上遇到方想這樣的師父,她應該充滿感恩,方想做出選擇,她應該全方位支持。

但算她自私吧,坦誠的剖開內心來看,裡麵沒多少高興。

關辛羽和方想的關聯,還要追溯到十年以前,老關車禍癱瘓,車隊、雇主都不肯承擔,直到一篇名為“工傷之殤”的報道橫空出世,迫於罩在頭頂的輿論,車隊進行賠付,關辛羽的學費因此湊夠了,她劃掉免費師範生的選項,接住這個命中注定的餅,去了C大讀新聞,一條道走到黑。

關辛羽找工作完全就是奔著方想去的,當時南迦還是附在集團底下的一個新聞采集部門,沒有多久,部門獨立出去,成為子品牌,方想隻帶十人精英團隊出去,餘下的人轉隸其他部門。

關辛羽還在實習期,當然不在他名單之中,而關辛羽開年去上班,知道方想走了,毫不猶豫的收拾了物品,打車到新址去上班。

當時正趕上臨市港口大型倉庫火災,團隊火急火燎的出門上車,關辛羽瞄準一個認識的攝影老師——陳思燕,直接跟了上去。

這起火災最後歸為人禍,南迦打響了立社第一槍,揭了十幾處市政工程豆腐渣的老底,招來各方的矚目和關心,連續三十多天團隊沒有放過一天假,方想像定海神針一樣壓在團隊正中央,鎮著所有人的心。

連環五起報道劈裡啪啦的發出,莽的跟乾了這票沒下一票似的,陸續有官方媒體跟進和支持,輿論監督轟轟烈烈,監管部門開始問責,南迦就此一戰成名。

事了以後團隊給個人表功,有空關注起關辛羽這個衝的最猛的新人,彼此一對賬,發現她壓根不在本團隊。

關辛羽也是個猛人,在同事們麵麵相覷之時,她本人已經跑去集團調自己的人事檔案,她對外扯大旗,說,她是方想的徒弟。人事也不是吃素的,電話打進方想這裡,方想停頓了數秒,在大家的瘋狂暗示裡,點頭,應了聲“是”。

隨後方想親自開車,去集團裡見了領導,把關辛羽以及她的人事關係接了過來。

和關辛羽同期進入集團的一共有十個人,因為關辛羽卷的可怕,天天爭表現,其他人都不喜歡她,但最後被方想親自接走的隻有她。

關辛羽自己也清楚,方想沒有把師徒一事當真,他是科班畢業,沒有那種師徒相傳的老派觀念,所以她張口閉口就是師父,不管他喜不喜歡,首先從稱呼上把腦給洗了。

他出門采訪她一定要跟著,他不帶她就找彆人,最喜歡的就是找攝影老師,強行捆綁幾十斤的攝影器材,人在器材在,誰都趕不走她,於是過去幾年方想所做的驚世駭俗的報道中,篇篇都有她的身影,方想出入各種場合,也會習慣性將她捎上,認了她是自己徒弟這件事。

從去年,方想退居幕後,很多工作都讓關辛羽接替。其實關辛羽是這個團隊裡資曆最淺的一個,方想的副手不應該是她,但隻憑她這種不要命的衝勁,就沒人願意跟她卷。

這隻由精英組成的小組全部以她為重心,她成長迅速,但也有時候覺得沒底……用數字估量的話,她覺得那些時刻占百分之三十。

那些時刻,她鑽進方想的辦公室裡,反反複複的請他驗證細節、梳理思路,由此獲得安全感,她知道方想還在那裡,所以她能去同事們麵前做出胸有成竹的樣子。

百分之七十是一樣事物裡的大多數,她大多數時刻自信滿滿,但那百分之三十依然至關重要,這是她心裡的底。

方想一直是她前路的高山,她埋頭趕路、抬頭看他,理想是太陽,太陽在地外,遙不可及,而山是穩穩紮在那裡的,你總有一天能登上。

如果山要歸隱於雲霧之後,她不知能不能適應這種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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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辛羽輾轉一晚,淩晨才睡,不過二十多分鐘,忽然驚坐起,想到一個真正重要的問題:讓她做專訪?其實是勸退她做調查吧!她這陣子哪些報道惹她師父不高興了!?

關辛羽把這事盤算了好久,早晨,門鈴將她鬨醒,她急急忙忙的把紗布給自己纏回去,方想開門進來,看見她的動作。

關辛羽不作辯解,老實說自己玩了手機。

方想失笑,他把帶來的豆漿放在餐桌上,過來床邊坐下,捧起關辛羽的手,仔細看了看傷口:“就這麼敞開吧,好得快。”

他取了紅藥水來,用棉簽細細的塗抹,涼涼的液體令關辛羽手指忍不住蜷縮,方想用拇指捏著她的虎口,輕輕摩挲、展開:“你吃完我們出去一趟,約了司機和家屬談話,賠償二十五萬,張貝貝帶著保險公司的人、以及傅苟利的人都會到場,你聽就好,不用發言。”

關辛羽皺了皺眉。

她看向方想的眼睛,幾秒後,了然的點頭。

經過來回幾次協商,保險公司的人已經幫忙談好條件,賠償額談到二十五萬,對方會簽一個承諾書,闡明整件事真相,以絕他人再做文章。錢由方想出,算他花錢買清淨。

這個結果也遞到了陳董那裡,是誰在攪混水陳董未必不清楚,他等著方想來服軟求情,方想沒有,所以他隻會睜隻眼閉隻眼,傅苟利說要到場看著時,他也沒說不行。

約的地點在醫院六層的一個開放露台上,有家屬出來曬衣服,經過時好奇的看上幾眼。司機和家屬共四人,司機本人是個三十出頭的光棍,作陪的有他父母、姐姐,姐姐尤為潑辣,自稱在公家單位工作,有的是人脈關係,不會讓弟弟被人欺負。

因為之前已經談妥,此時倒沒發生什麼衝突,等到簽完了承諾書,方想才帶著關辛羽露麵,由他簽字打錢。

錢到賬,對方高興了起來,過來和方想握手,方想連眼皮都不動一下,忽略對方,轉頭問關辛羽冷不冷。

那姐姐並不知道關辛羽是誰,掃她兩眼,誤會了什麼,道:“做記者蠻掙錢的嘛,還能帶個小秘。”

關辛羽:“是,多掙點錢用來賠。”

大姐哽了一下,冷笑說:“以後還不小心點,為了出個新聞,什麼都敢乾,你們是碰上了我們家好說話,碰上不好說話的,這事沒完。”

“是啊,”傅苟利聽說方想會來,親自來氣他,“年輕人浮躁,辦事不牢靠,我們集團內部做了很多次培訓和提示,半點聽不進去,沒有辦法。”

“傅總編,還是你比較明事理,你們集團也是有國資背景的吧,你們的董事長是不是很高級彆的呀?”

“您還懂這個,內行啊……”

兩人演上相聲了。

方想瞧關辛羽一眼,剛好見她她前行兩步,蹲去輪椅前。她的手虛虛的抬在那雙綁了石膏的腿上,司機嚇一跳,猛地往後躲,輪椅撞上石桌子,發出砰的一聲。

這動靜惹出他大姐,護犢心切,一個箭步衝上來,“乾什麼乾什麼——我們家這個還是傷員,你們要乾嘛,欺負人呐!”

她伸手推關辛羽肩膀,還沒碰上,被方想抬手擋開了。

方想一米八多的個,居高臨下的杵著,眼神漠然,叫人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

關辛羽在他身後慢吞吞的站起來:“誰還不是個傷員嗎。”

“你說是吧,”她看著司機。

司機回避,拽了拽他大姐的衣服,低聲說:“姐,好了,不是你說的麼,拿了錢就算了。”

“算了……哼,不跟他們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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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散了場,露台確實有些冷,起了風,方想攏了攏關辛羽的衣襟,扣子規矩扣到了下巴邊。

兩人從樓梯下去,到五樓樓梯間,一股煙味、濃重香水味鑽進鼻子裡,關辛羽站住,往底下一瞥,一抹熟悉的人影,正背著牆抽煙。

她調高分貝:“對了,師父,你剛才看見傅苟利了嗎。”

方想:“嗯?”

“他不是做了植發嗎,怎麼頭發又少了?這次掉了還能植回來嗎?”

“不好說,”方想抿了抿唇角,“你看他頭發乾什麼。”

“他長了我還不能看呀,你知道他屬下私底下怎麼叫他的嗎。”

“怎麼?”

“peter。你念念。”

“Peter?”

“啤禿,頂著啤酒肚,還有個禿頭咯。”

方想悶笑出聲,胸腔震動。

餘光往下看,腳步聲咚咚的,人已經不在了,煙味也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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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流匆匆,銀色SUV停在路邊,方想在車上,降了車窗,垂眸看著關辛羽,像有話說。

身後是派出所的大門,主城區案件量大,來往的警官都很匆忙。

“自己可以?”

張貝貝氣喘籲籲的跑過來,他剛去銀行打印流水,步行過來的,他懷中抱著文件袋,承諾書啦、行車視頻啦等等都在裡麵。

關辛羽不解風情:“這不是有張貝貝呢嘛。”

方想扣著方向盤,無聲沉默數秒……

門衛過來提醒,說這裡不讓停車。

“……知道,”他開著車,緩緩的駛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