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予裹挾在人流之中,朝著會議室的方向穩步前行。
她還在思考分析著徐子昂的話,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又帶著什麼信息。
周遭同事們的議論聲,恰似潮水般連綿不絕,再次不由分說地灌進她的耳中。
“你也聽說了是吧,我沒看到,但是聽著就好刺激,林總這是怎麼了,該不會是真的吧?”一位女同事刻意壓低了聲音,然而那眼中滿溢的震驚卻是怎麼也藏不住。
“我剛剛好像無意間看到他走過!剛看到的時候,愣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實在想不明白,是因為有顏任性才可以這樣隨便折騰嗎?”另一位同事趕忙附和,分享剛才自己的見聞。
薑予聽著,怎麼感覺這次他們的情緒都更激動了一些,而且越走近會議室越興奮?
不過,她向來對八卦之事興致缺缺,但腳步還是不得不隨著大流,悄然加快了幾分。
走進會議室,林元鬆已經坐在主位。
他今天極為罕見地戴了頂黑色針織帽,卻意外與他今日的夾克適配,甚至愈發襯得劍眉星目,鼻梁高挺,臉部線條利落又不失柔和,渾身散發著介乎年輕與成熟的魅力。
但薑予還是不明所以,不就是難得戴了頂帽子嗎?怎麼這些人跟林元鬆變成外星人那般驚奇?
她實在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忍不住趁還沒開始開會,小聲問了身邊的徐靜。
徐靜恨鐵不成鋼,低聲說:“小瞎子,看仔細些,咱們林總剃頭了!”
薑予一怔,再度打量,發現林元鬆確實沒了鬢角與額頭的發絲,應該說,沒有任何發絲的痕跡,乾淨微青的兩鬢也映證了這一點。
周邊同事們的目光,或震驚、或好奇、或驚豔,如一道道無形的絲線,交織在他身上,不時眼神交換,都達成一個共識——
這個人無論怎麼換造型,都依舊魅力不減。
薑予的目光在打量間,不經意與林元鬆交彙。
那晚之後,兩人再沒說過一句話。
薑予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他。
幾乎是同時地,兩人都彆開了眼神。
即使兩耳不聞窗外事如薑予,也忍不住好奇。
他怎麼會突發奇想,去剪成這樣短?
記憶裡,林元鬆也曾剪短過頭發。隻是相較此刻,並沒有這般短。
她還記得,那是因為他父親。
林元鬆的父親之於他這個兒子,或許不是一個完美的父親。
但是對她這個外人卻是極好的。
在世人看來,林父是位出色的詩人、作家、教授以及遙不可及的企業家,將一家國企從基層帶到了世界五百強後,不貪功,不戀戰,適時隱退。
但在她看來,他沒有這些高不可攀的頭銜,隻是一位很和善,很真誠的伯伯。
猶記得有一回,她期末考得不好,各科錯題都很多,在林元鬆家補習直至夜幕深沉。
林家的阿姨都下班了,林元鬆的父親親自走進廚房,為她精心烹製夜宵,不僅有各式包點,還炒了一大碗粉,親自送進來。
印象中,林父臉上的笑容一直很和藹,總會親切地摸著她的頭說:“薑薑啊,在伯伯這兒,千萬不要客氣,就跟在自己家裡一樣就好。”
偶爾留在林宅用餐之時,林父也總會不住地為她夾菜,還關切備至地詢問她的學習狀況與日常生活。
那無微不至的關懷,讓從小就沒有父親的薑予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來自父輩的溫暖。
林父也曾在林元鬆不在時,對她坦承心扉。
他說,他知道林元鬆自幼便對自己要求近乎嚴苛,凡事力求儘善儘美,很多時候都很辛苦。他都看在眼裡。
他也知道這背後,實則也是他這個父親,以及那頗為複雜的家庭環境所造就。
但他作為一個年事已高的,隨時有可能離開的父親角色,林元鬆又從小沒有母親,他再心疼,也隻能狠下心來,逼他快點成長,
林元鬆成長於單親家庭,父親雖表麵上為人和藹可親,猶如春日和風,但對兒子的管教卻極為嚴格,宛如一把精準的標尺,不容許有絲毫偏差。
林父始終期望他在學業、為人處世等各個方麵,都能做到極致,成為眾人眼中的楷模。
在這樣的成長環境下,林元鬆漸漸學會了將自己的真實情感深埋於心底,如同某種失落珍物,從此鎖於箱底,沉於海底,不再輕易向外人展露。
對林元鬆來說,自己的一切都應該是完美的,比如情緒,比如話術,比如成績,比如滿足父親的期望。
薑予不在場時不得而知,但隻要她在場,在她看來,他們兩個生疏得不像父子,一位嚴肅莊重,一位彬彬有禮,更像是相敬如賓的前後輩。
但其實她知道,林元鬆很敬重他的父親,他大學之後一直住在家中,也是為了孤寡的父親能有個照應。
後來,林元鬆做了留學計劃,本還在斟酌,但在他父親的強烈要求下,還是遠渡重洋,出國深造。
林元鬆剛走的那段日子,薑予就從薑蕙蘭那裡,無意間聽聞了一個猶如晴天霹靂的消息——
林父被查出罹患絕症。
彼時,她早已決心今後與林元鬆的一切再無瓜葛。
然而,在得知這個消息的瞬間,她沒有絲毫的猶豫與遲疑,毅然決然地決定前往醫院探望林父。
在那彌漫著消毒水味道的醫院病房裡,才沒隔兩個月,林父就已不複當日神采,麵容憔悴,身形消瘦,仿佛被病痛抽去了所有的生氣。
但即便如此,他依舊強撐著精神,目光中滿是期許地對薑予說道:“薑薑啊,伯伯心裡明白,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伯伯拜托你,這件事能不能先彆告訴元鬆,他在國外正處於關鍵時期,伯伯實在不想因為自己的事,讓他分心啊。”
薑予看著林父那滿是期待與懇求的眼神,心中猶如打翻了五味瓶,各種滋味交織在一起,最終,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自那之後,薑予便常常在平日放學或周末有空時,買上一束開得最好的鮮花,帶上外婆的小菜,來到醫院陪伴林父,薑蕙蘭偶爾也會一起來。
起初,林父見到薑予前來,除了感激,更多的是不好意思與與心疼。
他微微顫抖著嘴唇,輕聲說道:“薑薑,你說你這孩子,自己學習也忙,還總想著來看伯伯,伯伯心裡過意不去啊。”
薑予總是笑著安慰他:“伯伯,您彆這麼說,您學問高,見識廣,我和您說說話,心裡也踏實。”
每次薑予坐在病床前,林父總會認真地聽她講述生活中的趣事。
薑予說起在學校裡同學鬨的笑話,林父便會微微揚起嘴角,眼中閃爍著笑意,儘管那笑意中夾雜著病痛的疲憊。
他總是和護工阿姨還有其他病友說,都羨慕我有這麼個漂亮乖巧的好女兒吧?
有時,薑予讀報紙上的文章,遇到一些時事熱點,林父還會微微皺眉,和她討論幾句,即便聲音虛弱,卻依舊透著對世事的關切。
偶爾薑蕙蘭來了,他還會坐起來,兩個老人拌起嘴來跟小孩子似的,薑予勸都勸不住,非要被拉著評個勝負。
日子在不經意間悄然流逝,化療效果隻能撐得住一時,林父的身體每況愈下。
到後來,他連說話都顯得極為吃力,但每當薑予來到病房,他還是會努力睜開眼睛,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欣慰。
薑予為他削水果,他總會微微搖頭,輕聲說:“薑薑,彆忙乎了,陪伯伯說說話就好。”
她也顧不上自己的私人情感了,時常會想,要不要去聯係林元鬆回來看看,但林父似乎總能識破她的想法,囑咐她千萬不要。
就這樣,薑予陪伴著林父走過了生命裡的最後一年時光。
林父是突然病急走的,直到最後一天,他氣也喘不上來,還是會叮囑薑予,先彆和林元鬆說。
薑予默默流著眼淚,說不出話,隻能連連點頭。
後來從朋友圈的一些隻言片語裡,她偶爾聽聞,林元鬆歸來之後,剃了寸頭,還歸家好長一段時間足不出戶。
她猜測,應是與他父親的事有關。
此刻,薑予凝視著眼前林元鬆的模樣,若有所思。
所有人看著他時,都沒法再專心聽講。
林元鬆向來冷靜自持,仿佛世間萬物都難以撼動他內心的平靜,仿佛沒有什麼事情能夠真正讓他為之動容。
可如今,他竟做出這般改變,想必是遭遇了極為重要且非同尋常的大事。
更令人震驚的是,他,林元鬆,居然也會有這等大事。
他們隻恨開會限製了發揮,不能好好地激烈討論個八百回合。
恰在此時,薑予的手機彈入一條信息。
薑予的手機屏幕陡然亮起,一條信息悄然彈入。
她心下一緊,不著痕跡地掃視一圈,確認沒人在關注他後,若無其事地拿起手機點開。
映入眼簾的發件人標識,果然是那家遠在國外的破譯公司。
薑予的目光迅速鎖定郵件內容,全神貫注地逐字逐句閱覽起來,一邊在心底默默將英文翻譯成中文。
當讀到末尾處,她的視線突然頓在某一個單詞上,呼吸瞬間急促起來,心跳如鼓,久久難以平複。
另一份加密的嵌套文件,經推測大概率來自長期在同一地址的通訊文件。
也就是說——
還有彆的臥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