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倒影在車窗玻璃上的側臉定格了幾秒。
他轉過頭,眸光微動:“你願意?”
“所謂交易,隻要互惠互利,沒人不願意。我嫁給你,你幫我父親還清債務,照顧我全家人。”
陳風意雖然語氣淡然,但心裡實則沒底,甚至希望剛剛說出口的話能變成文字消息,一鍵撤回。
這個交易,連她自己都覺得荒唐。
“好。”他絲毫沒有猶豫,斬釘截鐵,像是生怕她反悔。
饒是見過各種大場麵的陳風意,也怔住了。
頓了頓,才說:“我得提前告訴你,我爸欠的不是一筆小數目,是兩個億。”
一些小型上市公司,市值才剛剛兩個億。
那日在飯桌上,她聽周吳討論過這個人,似乎擁有一家廣告策劃公司,是近幾年才嶄露頭角的年輕企業。
顧宴辭道:“還得起。”
陳風意又說:“我家人每個月的開銷也不低,譬如我妹,上私立高中每年學費都要近百萬。”
顧宴辭:“沒問題。”
她伸出一根手指:“最後一點,我們聯姻隻是各取所需,不能成為事實婚姻。”
男人向來平靜如水的表情終於有了鬆動,他抿了抿唇,看向窗外:“你隻需要待在我身邊。”
她有些愕然,又明白過來。
或許,他隻是需要一個花瓶。
她合理地推測,商場新秀沒有足夠深的根基去跟淮圈頂級富豪的千金聯姻,倒不如找個前名媛,好歹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何況她父親手裡的人脈都是隱藏的財富。
點了下頭,她伸手:“合作愉快。”
顧宴辭握住她的手:“合作愉快。”
沉默半晌的司機忽然問道:“我們去哪?”
顧辭這才想起來問她家的地址。
陳風意撓了撓後頸,將柔順懶散的卷發攏在手心,搖頭:“今天我不回去,這附近有酒店嗎?我跟家裡人說公司組織團建旅遊了。”
她嫻熟地將頭發用金屬色鯊魚夾固定在腦後,聽見他說:“有一家五星級酒店,比較遠。”
她略作思考:“可以。但是你能先幫我看看脖子後麵嗎?癢得厲害。”
陳風意側過頭,後背對著他。
一段白皙纖細的天鵝頸映入眼簾,露出一小塊光潔的冷白皮,如縈繞雪光。
看上去並無異常。
他摁下後座頭頂的車燈,又略微湊近點,才發現雪白的皮膚上冒出一些粉紅色的丘疹,又小又密,在昏暗的環境下不易發現。
這時,前麵的人忽然轉身回頭:“還沒看......”
陳風意不知道他湊這麼近低頭在看,轉過去唇角便觸碰到一片冰涼,是他的額頭。
她觸電般後縮:“抱歉。”
顧辭抬頭坐直,關掉頂燈,目光閃爍。在昏暗的夜色裡看見她向來泰然自若的臉上出現一絲慌亂,兩頰沁潤了些許粉色。
“你脖子後麵起了很多疹子。”
“啊。”陳風意下意識反手去摸,仔細來回摸了兩次,確實是有些粗糙的小凸起。
“好像是在拘留所那張床上躺了一會過敏了,蕁麻疹。”她十歲時得過幾次蕁麻疹,因家裡養得精細,飲食和環境都十分注意,從來沒複發過。
真不巧,所有的壞事都一起發生。
父母破產、妹妹被欺、自己職場被排擠,她看著窗外小院的鐵柵欄,回想起大學時,那人說過的一句話:窮的時候,整個世界都在與你為敵。
“你這樣去酒店隻會更難受,我讓我的家庭醫生給你看一下。”
“行吧。”
顧辭從後座拿出一瓶冰涼的礦泉水,遞過去:“敷一下會舒服點。”
然後讓司機驅車離開拘留所,開往淮景灣壹號公館。
冰涼的觸感讓後頸的瘙癢得到緩解,再加上車子開得很穩,座椅靠背又都是真皮,柔軟舒適,陳風意抵不住淩晨三點的困意,在路上睡著了。
她隱隱約約夢見,自己好像在飛,自由自在像小鳥一樣,向著柔和的太陽。飛累了,就躺在軟乎乎的雲朵上歇息,還能嗅到淡淡的木質香。
一覺到天亮。
陳風意睜開眼,摸了摸被子,是薄薄的鵝絨被,極為柔軟,跟酒店裡略硬的被麵截然不同。
餘光瞥見床頭櫃上放著一支藥膏。
她迅速起身,撥開腦後的頭發,照了下鏡子,後頸的紅疹已經消退。
陳風意推門下樓。
剛到客廳就碰見房屋的主人,他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聽到動靜將報紙往下挪了兩寸,露出乾淨利落的下頜線。
“早。”他先開口。
“早啊。”一時之間,她不知兩人應該以什麼關係相處,略帶尷尬地回應。
“早餐已經準備好了。”他看向南麵的長方形玻璃餐桌。
“謝謝。”
陳風意直接過去吃早餐。
他準備了培根三明治、蔬果沙拉和一杯熱咖啡。
她吃飯還是一如既往的優雅。先是小口解決掉三明治,然後吃了半盤沙拉,嘴角一點兒沙拉醬也沒有沾到,然後舉起咖啡,送到嘴邊。
剛抿一口咖啡,便聽見從沙發那傳來那人的聲音:“睡了一覺,沒反悔吧?”
冷不丁的提問讓她嗆了一嗓子,連著咳嗽好幾聲,才慢條斯理擦了擦嘴,反問:“我沒有,你呢?”
男人放下報紙,從茶幾下麵摸出紅色戶口簿:“我已經準備好了。”
她亦絲毫不懼:“那我們今天就去領證吧。”
作為陳家長女,從小性格果斷可靠,自成年後,母親就有意識地將一些家庭證件交給她保管,所以戶口簿也在她手裡。
陳風意一直以為自己和顧辭沒有什麼共同點。
但當兩人同時將戶口簿交給窗口工作人員時,她覺得起碼在膽子大這件事上,他完全不輸她。
陳風意:“真的不用簽婚前協議?”
顧辭:“不用。”
這意味著,他的財產會變成夫妻雙方共同財產。
陳風意看著他不為所動的眉眼,吸了口氣,主動說:“如果有一天我們離......”
他快速打斷:“我不想在結婚當天聽到不吉利的話。”
她便硬生生吞下沒說出口的那個詞,隻接了後半句:“我不會圖你一分財產的。”
工作人員敲了敲桌子:“去那邊拍照。”
兩人並排朝攝影廳走去,已經拍完照的小情侶胳膊挽著胳膊走出來,裡麵排隊的則成雙成對牽著手,甜蜜無雙。
唯獨他們,下垂的手隔著數十厘米,沉默著。
輪到他們拍照。
攝影師喊:“靠近點。”
兩個人朝中間挪了挪,西服筆挺的袖筒挨著白色泡泡袖。
攝影師不耐煩地將臉從鏡頭後麵挪出來:“笑一笑啊?”
陳風意抿了抿唇,擠了擠嘴角。
“喀嚓”,一道白光閃過。
她拿到了那張紅色背景的雙人合照,仔仔細細看了一遍,自己笑得好假,跟蠟像人似的。
再看旁邊那人,笑得自然大方,天生上鏡。
掃到下方的一行小字,她突然一頓,抬頭怔住:“你叫...顧宴辭?”
他頷首:“那天的晚宴發的名牌打漏了一個字。”
想起自己在宴會上戲稱他為“GUCCI”的魯莽舉動,陳風意臉有些微微發燙。
領證才知道對象姓名的,恐怕全天下就她一個。
陳風意收起結婚證,問:“你怎麼不早跟我說?”
“名字而已,你想叫什麼都可以。”
他瞳色如墨,比一般人更深,認真看人的時候有種說不出的深情。
陳風意“啊”了聲,收起結婚證,灑脫又隨意地伸手:“我也是,你叫我什麼都行,以後請多多指教。”
顧宴辭眼尾上挑:“叫什麼都行?”
陳風意遲鈍地點點頭,她想,不過一個稱謂,再肉麻她應該也可以忍受。
對方頓了頓,說:“我想叫你.......算了。”
“什麼?!”
“以後再說。”
“......”
顧宴辭又道:“你不願意辦婚禮,我們晚上一起吃個飯總可以吧?”
她點下頭,算是答應。
顧宴辭開車,陳風意坐副駕,一路上經過十個紅綠燈,兩人說的話加起來卻還沒有六句。
他定了一家法式餐廳。
桌麵是極富藝術感的水墨大理石桌麵,坐在鹿皮絨的半圓弧靠椅上,能看見窗外燈火通明的夜色,二十三樓整麵的落地窗,將城市美景儘收眼底。
不知是哪家的富二代追求女朋友,包下對麵A字塔高樓外牆大屏,閃爍了一晚的花式表白字幕。奇怪的是,沒有女孩的名字。
陳風意喝著檸檬水,低頭安靜地笑了笑。
顧宴辭問她笑什麼。
她在包裡取出紅本本,拍在桌麵上,笑容絢爛:“覺得很奇妙,我們倆證都領了,卻還是第一次單獨吃飯。”
他嘴唇抿成一條線,有些低沉地開口:“對不起,太過倉促,我應該...”
話沒說完,她搖晃的玻璃杯就碰了過來。
在餐廳橘黃色的暖光燈下,她的臉明豔動人,就連唇角彎起的弧度都格外好看。
她說:“是我需要這場倉促的婚姻,我需要你。”
顧宴辭就這麼看著她,不動聲色,眼裡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遲疑片刻,他還是從窗簾後拿出令服務員早就藏好的花束,遞向前:“送你的。”
每一朵玫瑰都精挑細選,如盛夏最熱那天的火燒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