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頓半秒鐘。
刷地一聲,向菀再次將窗簾合上。
假裝沒看見。
或者說,她出現了什麼幻覺,路延希怎麼會在副樓。
但話說回來,即使出現幻覺,也不可能幻想出路延希吧。
正覺得麻煩將至,窗簾背後再次響起玻璃扣響的聲音。頻率略有不耐。
向菀隻能重新拉開窗簾,路延希正把頭上的一片落葉摘下去,掃了她一眼,示意她開門。
門被打開,又被合上。帶起一陣早春的涼風。空氣中一瞬間充滿凜冽的味道。
路延希上來就是質問:“你裝看不見我?”
“我隻是為了不晃到您的眼睛。”
向菀低垂眼睫。規矩站著。
心裡想的是,他怎麼還真進來了。待多久?趕緊回去吧!
但她一定要表現自然地把這尊大佛送走。
“您來這,是在……嗯,遛彎?”
反正都是在他家,出現在哪裡都很正常。
“沒必要跟你解釋。”
路延希冷酷回答,順便打量一周她所在的單人宿舍。這還是他第一次踏足副樓。
整體麵積沒有他洗手間的一半大。但很有她個人的風格,乾乾淨淨,沒有一點多餘的裝飾,所有物件妥帖地收好。
雖說她本身的個人物品就極少,最多的,可能也就是書桌上擺滿了課本和習題冊。還有一大半是路延希的。
收回目光,他閒閒地問:“你英語學得怎麼樣?”
經過Keira將近一個月時間的教導,向菀已經不再恐懼張口,隨口背了一篇範文。聲調和重音都有很大進步。隻是略有生硬感。
路延希隻是點點頭,還算滿意,再翻看她的作業本。
他並沒有坐在椅子上,像個老師站在那裡。
向菀也就隨便他,過了會兒,聽他說:“正確率還需要提高。”
向菀心想他知道答案麼?還是單純地裝一下。正要說什麼,手機震動。
是孫管家發來的短信,讓他們都出門找一下路延希。男女主人要見他。
向菀看了眼男生挺拔的背影,剛要打字通風報信,路延希就跟身後有眼睛似的,要將她的手機奪過來。
向菀嚇了一跳,反射性捂好手機,藏在身後。
路延希直接把她反剪。向菀沒想到他的反應這麼快,腳下被拖鞋一絆,以向後仰的姿勢摔在床上。
路延希的一隻手在搶她身後的手機,也被她帶得往前趔趄,差點要壓上她,還好應對迅速,一隻手臂撐在向菀旁邊,才沒有和她來一個親密接觸。
兩人驚魂未定地對視幾秒。
片刻後,還是路延希先鬆開她,食指和拇指捏著翻蓋手機屏幕,看到上麵的通知,直接把手機合上,再關機,扔在旁邊的單人床上。
“你故意的吧?”路延希臉色沉下去。
這女生,一點都不安分。
靠近他的手段倒是比其他女生自然。
但也更需要警惕。
明明看起來那麼文弱。
向菀剛要說話,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側著臉咳嗽兩聲,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難道,不是他主動搶她手機麼!她有什麼是故意做的?
向菀說:“收到孫姨的消息,我必須回複。”
“你還挺忠心。”
“孫姨是我上司。”
“我也算你上司。”
“你是上司的上司。”
而上司的上司還有上司,誰都知道這個家到底該聽誰的。
向菀是從小說裡聽說一個叫做“越級管理”的詞彙。大概也同樣適用於路家。她當然要先聽孫管家的安排。
路延希站起身,扯了扯自己的衛衣衣擺。一副防範的模樣。
“不許通風報信。你應該知道我可以輕鬆辭退你。”
向菀也從床上起身,喝了一口水,“我媽媽待會兒回來,一定會來我房間看一眼。”
“她現在在外麵找我,不會這麼快回來。”路延希說,“而且,如果讓我爸媽知道我在你這裡,你也彆想在我家待了。”
雖然路延希也不是很在意,她會不會被父母辭退。
他沒有關照她的義務。
向菀不解,“為什麼?”
路延希瞥了眼少女懵懂的眼睛,向菀已經自己想通了,“是因為你被禁止來副樓?”
畢竟是傭人的所在地,出於潔癖的考慮,或者地位的象征,雇主現身這裡,的確有些說不清。
路延希沒給她肯定的回答,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你在以前的學校,身邊有早戀的人嗎?”
這思維夠跳躍的。向菀說:“也有。”
縣城的初高中,早戀是絕對被禁止的事。但仍有同學暗中產生情愫,也不是沒有張揚的,那在老師和同學眼中,是被視為違紀的“小混混”,是沒有前途的糊塗蛋,是將被學校社會拋棄的人。
雖然向菀覺得,提前談個戀愛就會被邊緣化這種事情,好像那種沒有理性邏輯的都市傳說,怎麼想怎麼解釋不通。世界應該不是這麼簡單粗暴運行的吧……
但,那些都不關她的事。
有關早戀的話題,再次戛然而止。
路延希覺得這個抽屜一般大小的房間確實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隻是,比起回樓上,他更想找個清淨的地方。
他再次看到向菀那個醜到爆的碎花包,但裡麵癟癟的,大概是沒什麼錢,“你的錢呢?”
向菀拉開椅子,坐在書桌前,複習明天要考的內容,“在我媽那裡存著。”
路延希哼笑一聲:“我猜,她不會還你。”
“可能吧。”
“你不生氣嗎?”
“生氣,也沒什麼用吧。”
路延希望著女生柔軟的發絲。燈光在她發旋周圍打了一層光。少女近乎冷漠地接受現實。
路延希蹙眉,聽見自己問:“你覺得什麼是有用的。”
向菀心想,他到底什麼時候走,怎麼才能彆讓他給孫管家添麻煩。手機還在床上扔著。
麵對這個問題,她腦中第一個浮現的就是:“錢。”
路延希毫不意外:“錢確實很有用。”
隨後,看到向菀麵色困擾地看著他。
路延希抬眉:“你想說什麼。”
向菀回神,意識到自己盯路延希的時間過長了,她垂下頭,“沒事。”
路延希心想,這女生真的很懂拿捏人。
“你說。”
向菀見他沒有生氣的意思,“你挺有錢的,也沒見你有多麼開心。所以……錢也不是唯一有用的。”
這麼說著,靠在牆壁上的男生神情微妙的變化。隨後麵無表情地盯著她。
“嗯……我的意思是,這個世界上所有正麵的東西,都是有用且有意義的。生氣、傷心、焦慮,這些都很沒用。現在對我來說,取得好成績最有用。”
向菀頭皮發麻,換在彆的地方,她可能話少一點,但在自己的地盤,無形中身心放鬆了。
路延希緩慢開口:“你——”
“我……嘶……”
向菀忽然擰眉,弓著腰,左手握拳抵在肚子上,一臉忍耐不了的痛苦,“我肚子疼了,我要上廁所。”
路延希眉梢一跳,全身開啟防備姿態。
向菀已經弓著身,去翻衣櫃裡的收納盒,把所有亂七八糟的小零碎一不小心全都倒在地上,最後從中翻到一片衛生巾。衝去洗手間。
她像個小型龍卷風一樣掃蕩過來,路延希目瞪口呆地看著地上一片狼藉,忍無可忍地閉上眼睛。
他再看了眼洗手間的門,轉身乾脆地走掉。
向菀無聊地在馬桶上坐了一會兒,聽到外麵沒有動靜,才把衛生巾放下,輕手輕腳推開門。
房間裡,路延希的身影果然不見了。
她把通往陽台的門關緊,再從床上撿起手機。
裡麵又進來一條短信,孫管家已經說,路延希回來了,所有人沒事的話就可以休息。
向菀靜悄悄地將地上的物件拾起來,繼續為明天備考。
然而,就在她準備睡覺時,聽見陽台外有什麼響聲。像是什麼東西墜落過來。
向菀嚇一跳,推開門。就在陽台上看到一個多出來的盒子。是一種叫做布洛芬的藥。
從功能上來看,能夠止痛。
她不禁抬眼,五層的窗戶是暗的。有個人影一閃而過。
手機再次震動,一個陌生的號碼發給她:
[明天提前吃了,考場上彆丟我的人。]
很具有某人風格的命令口吻,不用猜就知道是誰。
向菀站在原地看了會兒說明書,意識到這是在外麵,寒氣濕冷,才回到屋子裡,把藥盒放進收納箱。
同時,她也意識到,這好像是她第一次收到彆人送給她藥。儘管並不是以關心為目的。
雇主嘴上不饒人,但作為路家的員工,待遇是真不錯的。
***
第二天的考試,向菀自認發揮得不錯。去其他考場找秦蘇。
剛結束考試,周圍流淌著“不管考得怎樣,總算是結束了”的輕快氛圍。
向菀的課餘時間很少,也就能抽出半小時時間陪秦蘇在學校周邊逛一逛。
她對學校的外部環境很熟悉了,知道哪些連鎖店是賣什麼的,全是她在鄉下看不到的牌子,光從裝潢,就能看出價格不低。
秦蘇帶她來到一家肯德基,裡麵全是學生,生意好到爆,隊伍排到門口。
一進門,有聞到一種油炸食品的香味兒。裝修也十分明快。麵積很大,且有兩層。
向菀仰頭看屏幕上的菜品和價格,心裡快速心算自己下個月的生活費。
秦蘇站在前麵排隊,“菀菀,你想吃什麼,我請你。”
向菀說不餓,家裡給留了菜。
見她堅持,秦蘇也就買了一大盒薯條和一盒雞米花,兩個盒子拆開,撒在托盤上,再擠出兩包番茄醬。一定要和向菀分著吃。
“你在路家蹭那麼多菜,多吃我幾口薯條怎麼啦!必須吃!不準還錢!”秦蘇命令道。
“我在路家那是薅資本主義羊毛,咱倆又不是雇傭關係。”
“不管,你也得薅我。”
對朋友過於客氣,好像也會造成隔閡。
社交也是需要金錢支撐的。
向菀隻好說:“我下次請你吃。”
她終於擦了擦手指,和秦蘇分享同一份薯條和雞塊。
垃圾食品的味道和它的健康程度成反比,向菀是第一次吃雞米花,完全被驚豔到。外層的黃金酥是香脆的,裡麵的雞肉又是有層次的軟和勁道。油炸香中帶著微辣。向菀記下這個小食的名字。
口味有點辣,向菀的臉被燒紅了,秦蘇又去買了一杯冰可樂,倆人一起解渴。因為喝不下一杯,秦蘇拿了兩個吸管,和向菀共享一杯。
“用一個杯子喝可樂,這樣好像情侶哦。”
秦蘇吃飽喝足,打了個飽嗝,滿意地拍了拍肚子。
向菀頓了頓,想起來,難怪路延希不願意讓她碰杯子。
真夠避嫌的。
他是真的討厭她。
對此,向菀也沒什麼感覺,討厭就討厭唄。
兩個女生正在靠落地窗的吧台位置聊這兩天的考試,周圍很多都是和她們一樣校服的學生。
吃完飯,秦蘇家的司機來接人,向菀跟她揮揮手,獨自往回走。嘴裡還在回味炸雞的酥香。
任何時候,都是有錢人先享受世界。
還是得先有錢啊。有錢之後再考慮彆的。
剛塞上耳機,她看到前方有個男生,穿著和她一樣的致行高中校服。
之前的一個月,向菀很少能在這條去往地鐵的必經之路上遇見熟人。因此,看見同班同學也比較驚訝。
是那個她詢問過MP3價格的男同學。名字叫做蔣硯。
向菀和他沒說過幾句話,但倆人都是班裡來的最早的同學。不可能不認識。
向菀心想,應該不用打招呼吧。
倆人一起走,出於禮貌,難免要聊天,有這個時間,不如聽英語。
但,前麵的蔣硯忽然彎腰係鞋帶,再起身時,看見了向菀,主動跟她打了招呼。
向菀步伐一頓,對他笑笑。
蔣硯說:“好巧,我以後也要做地鐵了。”
他簡單說,最近搬家,他的出行路線也跟著換。
向菀:“我一直都乘十號線,然後還要轉線。”
“回路家嗎?”
“嗯。”
“哇,好辛苦。”
蔣硯當然也知道向菀的身份。
但他沒有惡意,看見向菀的耳機,說可以不用管他,因為他也要抽空背古詩詞。
向菀感謝地對他笑笑,心裡鬆口氣。
兩個學生走在路上,沒注意到路邊駛過的車輛。
勞斯萊斯平穩地駛過公交站牌。
路延希一隻手撐著下巴,看到熟悉的纖瘦背影,她整個人的氣質很靜,隻有頭發亂糟糟的,昨晚可能沒睡好,有幾縷頭發保持上翹的形狀。一下子和周圍永遠保持發型柔順規整的女同學區彆開來。
此外,身邊有個陌生男同學,她麵頰緋紅地跟對方說著什麼。看樣子,不像病倒。
前排司機老張問了句:“要停車嗎?”
路延希收回視線:“不用。”
鋥亮的車身從少年少女身邊路過,隻留下閃紅一瞬的尾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