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雪夜飛鶯 Placebos 6357 字 3個月前

路延希扔掉垃圾,側身去找紙抽。

剛剛不小心碰到杯壁上的水跡——或許不止有水跡,還有陌生女孩的口水。

他嫌惡地隆起眉頭,抽出一張紙巾,擦乾手指。

扔掉垃圾,他轉身走了。

這一些列動作全都出乎向菀的意料,以至於道歉的話卡在喉嚨裡,愣是沒說出來。

去看垃圾桶,那隻玻璃杯已經磕破一個小豁口,不能再用了。

她茫然地定在原地,過了幾秒反應過來,不能再待在禁區,連忙順著來路小跑回去。

在洗手間洗過臉,宋惠才現身。她剛才被叫去給地毯除塵。

同時跟來的,還有一位看起來比宋惠年紀還大的女性。

向菀以為她是這家雇主,因為她著裝得體,看起來就很貴,但女人眉眼銳利,神色卻溫和。

她就是宋惠的上級,路家聘用的管家。

“叫孫姨。”宋惠拉過女兒。

孫姨笑著看向菀,“菀菀比照片上還漂亮。”

和管家見麵,不止是為了混臉熟,孫管家是媽媽的上司,也是向菀的上司。

是她需要討好的人。

向菀甜甜地叫了聲“孫姨”,聽見自己的聲音,她都要吐了。心想是否過於諂媚。下次應該調整。

孫管家和宋惠一起帶向菀熟悉環境。

路家的地界很大,需要維護的東西很多。

光是修剪草坪和花園的園丁就有三位。還要每天檢查溫室是否正常運行。

至於室內,則更加繁瑣。

廚房區域歸廚師長及其下屬負責。

此外,開放式廚房、客廳、書房、起居室、衣帽間、私人電影院、健身房、收藏室,露台遊泳池,每天需要至少一次的全麵清理。以保證家主在需要使用時不存在一點汙漬和灰塵。

“公共區域好說。每天都是固定的時間。私人房間則需要我在場,才能進去打掃。”

私人房間包括主家的臥室和書房。

路家隻有一個兒子。

夫妻因工作長居國外,留下獨子在家,偶爾才會回來住幾天。

“叫路延希,比你大幾個月,看起來可能會覺得有點難相處,其實還是很有禮貌的。”

向菀心想,是嗎?

最後,孫管家強調,除非特殊情況,雇主在時,傭人得到允許才能出現。

雇主不喜歡裝攝像頭,除了室外以及室內的廚房和傭人所在的副樓走廊,其他都是隱私區。

於是,管家的職責就變得繁重一些。

但隻要時間安排得當,不算累人的活計。

年終,雇主會舉辦家庭聚會,那時會很忙碌,但不在這個主宅,她們會被調到其他彆墅幫忙。

即使並不算繁忙,孫管家看向菀細胳膊細腿,也擔心她會不會完成工作。

“菀菀先跟媽媽做吧,從換垃圾做起。畢竟現在還是學生。以學業為主。”

宋惠說:“她學習也沒那麼好。多乾點活,就當鍛煉了。”

孫管家說:“借讀手續我幫你們辦下來了。開學後直接入學就好。”

向菀眼睛閃亮,望著孫管家,嘴角掛著的笑收回了些許,神色鄭重:“謝謝孫姨。”

宋惠也愣了下:“這麼快。”

孫管家笑看她:“老路總是校董之一,你忘了?”

老路總是路延希的爺爺。這家男主人的父親。

宋惠恍然。她哪裡對雇主家的產業那麼清楚。

沒想到學校也是路家的。

她當初以為手續複雜,這件事就會不了了之。

卻不知孫管家隻要跟老路總報備一下,就可以輕鬆解決。

路家向來有資質學生的傳統,多出來一個名額給傭人家的孩子,不算個事。全當員工福利了。

孫管家拍拍少女單薄的肩膀,話是對著宋惠說:“學校還有獎學金名額,菀菀成績好的話,也能覆蓋生活費。不用擔心。”

宋惠連連送上感謝。

孫管家正要再說什麼,手機鈴聲響起。

隻幾句,就掛斷通話。

孫管家說:“延希回來了。他讓我們把廚房收拾一遍。”

“廚房早上已經打掃過了呀?”宋惠奇怪。

“他說看見了個蟲子。”

“下水道上來的嗎?不能啊,每天都有做防蟲的。”

向菀跟在她們身後,低頭去瞧自己的腳尖。

***

向菀跟著媽媽和孫管家一起去廚房。

彆說台麵,就連腳下的瓷磚都可以照鏡子了。

三人找了一圈,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蚊蟲。

孫管家還是找來負責維修管道的員工,把下水管和台麵一起清洗了一遍。

向菀在一旁觀看,拆卸後的廚房管道,簡直比她的臉還乾淨。

她去整理垃圾,再次看見那隻杯子。

顏色是靛藍,杯身上雕刻著規則的幾何切割。光透過它,變成了無數顆閃亮星光。從上往下看,像萬花筒一樣,能看出一朵綻放的花。

宋惠看到這杯子,“可惜了,這杯子多好看啊。牌子的呢。”

向菀想了想,問:“什麼牌子?”

“叫什麼切子。從日本帶回來的。”

因為是杯子,擔心快遞暴力損壞,類似這樣的易碎品,都是員工親自出國去買。

向菀的心,跟著杯子,往垃圾袋裡墜下,“貴嗎?”

“貴啊,怎麼不貴,這杯子上萬一個呢。”宋惠嘖聲,“這屋子裡的東西,就沒有便宜的。”

向菀無聲吐出一口氣。

倒是也有便宜的,比如她。

一個小時過後,清理工作結束。

孫管家給路延希打過電話,對方下達指示,把通往開放式廚房的走廊安裝個門,再設置密碼鎖。

兩個廚房之間離得很近,不是那麼輕易隔開,需要砌牆,再考慮到房間格局……

如此繁瑣的工作,孫管家也隻利落地回答一聲“好的”,這就聯係人去辦。

半個小時後,已經有設計師和裝修工人帶著工具上門,叮叮當當地開始作工。

孫管家負責監督和溝通,宋惠則帶著向菀認識其他工作人員。

大多都是長輩,也有年紀比較小的,二十三四歲,但工齡已經六年。平日負責衣帽間的收納、清洗和換新。

不知不覺,到了吃飯的時間。

平時,傭人們的三餐由廚師負責,是家常工作餐。宋惠打包了幾樣菜,扣上保溫盒的蓋子。

今晚的情況特殊,宋惠跟孫管家請了假,帶女兒回家看看。

說是家,其實是宋惠和第二任老公在京城租的一套房子。

擠上公交車,拎著一隻沉甸甸的保溫飯盒,晃晃悠悠站了半個小時,向菀被宋惠帶到一個小區。

天已經黑了。路邊亮起昏暗的路燈。

小區內,每棟樓四四方方,規規整整排列開,像是碼好的多米諾骨牌,遠沒有剛才見識過的彆墅漂亮。最多隻能算不亂。

有人在遛狗,狗沒精打采地在樹根前停下,懶散地抬起一條腿,在雪堆上留下印跡。

怕被殃及,向菀往旁邊躲了躲,但心裡也鬆了一口氣。

原來,京城也有這樣的地方,和縣城沒什麼兩樣。

出租房在二樓,宋惠掏出鑰匙,開了門,往裡麵喊一聲:“我回來了!”

裡麵沒有人應答,但有腳步聲。

一個十歲出頭的小男孩蹬蹬蹬跑來,一眼盯上了宋惠手裡的飯盒,見到有陌生人,才突然刹車,仰頭盯著向菀。

宋惠換了鞋,把飯盒放在飯桌上。

房子是兩室一廳,但客廳不大,隻能容下一張桌子,被當做吃飯的地方。

“兒子,這是你姐姐。你小時候見過的。”

小男孩低下頭,不吱聲,去看飯盒裡有什麼菜。

向菀倒是記得見過這男孩,隻是那時他剛一歲半,臉皺巴巴,就是一個醜兮兮的小耗子。

現在他十一歲,變成了醜兮兮的大耗子。

偏偏,他名字裡也有個“浩”字,大名叫鄭浩天。

宋惠的第一任丈夫,也就是向菀的生父,在她三歲時意外身亡。宋惠為了生存下去,隻好外出打工,同年,認識了現在的丈夫,很快如願生了個男孩,帶在身邊供養著。

宋惠看向菀站在門口沒進來,外麵的雪和土沾在鞋底,又在地板上留下泥印,才想起來沒有多餘的拖鞋給她。

宋惠想了想,把自己的拖鞋踢過去。讓她穿上。

進了客廳,向菀看到了臥室裡,一個中年男人坐在電腦桌前,背脊和脖頸完成一張弓,隻有頭是前傾的,鼠標聲哢哢直響。

“你叔叔工作呢,待會兒就出來。”

向菀和小男孩圍坐在飯桌前,宋惠給她們分碗筷。

小男孩快吃完半碗飯時,鄭建軍才從臥室裡出來,他先看了眼今天的飯,點評道怎麼又是白灼油菜和紅燒排骨。

然後,他注意到向菀,眼睛打量少女一圈,點點頭,給出一個長輩的笑。

“彆緊張,就當自己家。”

向菀點頭,叫了句叔叔,拿起筷子。

文文靜靜的,一點沒有攻擊性。

鄭建軍扒拉了下所剩無幾的紅燒排骨,“來這邊適應嗎?”

“挺好的。”向菀說。

“在彆墅住肯定比鄉下好啊。”

鄭建軍也去過路家,但他不是工作人員,隻能遠遠地看一眼,其餘是從宋惠發給他的員工宿舍照片看到的。

他擺出長輩的姿態,“在路家好好乾,待遇不比外企差。我想去給人當牛做馬都沒這個機會呢。”

宋惠:“還不是你不願意做。”

路家前年多出來一個司機的崗位,鄭建軍嫌每天給人開車太無聊,還要費勁去記憶一些偏僻的地址,沒去參加試用。

“不是不願意,是找到了更賺錢更輕鬆的工作。”男人不屑道。

一提這個,宋惠就有點掛臉。“也沒見你往家裡拿錢。”

好像被踩到痛點,鄭建軍提高音量,“你不懂,我這是放長線釣大魚,再過兩年,你也能住大彆墅,不用給彆人當奴才!”

宋惠不說話了,給兒子加了幾塊精排。

向菀乖巧地笑笑:“媽媽,鄭叔叔,我會好好乾的。”

吃過飯,向菀收到了宋惠給她的舊手機,是一個老式翻蓋手機,紅色,邊邊角角磕掉漆。

完全不是時下流行的智能機,更不是孫管家手裡最新款蘋果。

新辦的卡,因為價格便宜,短信和通話時長都有限製。

也能上網,但網速不快。流量費在套餐之外,要另外收費的。宋惠讓她省著點用。

向菀偷偷搜索關鍵詞“杯子”,緩衝半天,也沒有看見一張圖片,隻能作罷。

宋惠把屋子收拾了下,打算讓向菀住在小兒子的房間打地鋪,小男孩把不樂意擺在臉上。

宋惠勸他姐姐隻住一晚,他才鬆口同意。

向菀原本想提出回路家的宿舍睡,轉念之間改了主意。

她沒有在這個家找到什麼有趣的東西,隻能翻著小學課本解決無聊。

小男孩從廁所回來,炸毛一樣衝過來奪走她手裡的書,反而,一張什麼東西從書頁裡掉了下來。

向菀搶先撿起,展開,是一張成績慘不忍睹的試卷。

向菀用可憐的目光看向他。

醜也就算了,還笨。

向菀兩指夾著卷子,晃了晃,小聲在他耳邊說,“你去跟媽媽講,你想打地鋪,讓姐姐在床上睡。”

小男孩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眼裡又有點屈辱和畏懼。

最終還是跑出去,原封不動地跟媽媽傳達並非出自本意的話。

小男孩喪氣地回到房間,正準備爬在地鋪上,又被向菀叫起來,“等一下。”

小男孩不明所以,總覺得這位姐姐在爸媽麵前很溫和,在自己麵前像是換了個人。有點可怕。

向菀問:“你總在床上吃東西?”

小男孩點點頭。

向菀心想,難怪這麼臟。

她剛才在床上發現了餅乾的碎屑,瞬間不想住了。

還不如回路家。

真是殺敵八百自損一千。

向菀露出一排小白牙:“你難道不知道,總在床上吃東西,螞蟻會鑽進你的耳朵裡?”

小男孩捂著耳朵,猛搖頭。

“你睡床。”

向菀在臟和硬之間,還是選擇後者。

把碗筷洗完,宋惠去外麵跳廣場舞,回來也到了睡覺的時間。

房子的隔音效果接近於零。

小男孩雖然受了威脅,還受了驚嚇,仍然早早睡下。

向菀聽到宋惠的抱怨:“我真沒錢了。浩浩馬上就要上初中,又是一筆開銷。欠我弟的生活費也要趕緊還了。”

鄭建軍說:“那些都不急,把定期拿出來。現在退場,賠得更多。”

隔壁安靜了一會兒,似乎在無聲博弈。

鄭建軍說:“我看你閨女長得不錯,讓她找個有錢的嫁了,能多一筆嫁妝。”

“她才十六歲。太小了,周圍也沒有合適的。還是先在路家工作幾年。”

“周圍怎麼沒有合適的,路家那兒子不就和她是同齡。”

“你是真敢想。放古代,人家是少爺,菀菀是丫鬟,能在一起?”

“丫鬟也能填房啊,真和那小少爺結婚,咱家徹底翻身了。”

“你小點聲。隔音不好。彆讓孩子聽見。”

黑暗中,向菀盯著頭頂的天花板,暗自發笑。

他們不知道的是,她來路家第一天就得罪了“少爺”。

向菀從很多言情小說和偶像劇裡,都聽說過類似的橋段。

雇主家兒子和清貧卻善良的保姆家兒女在一起了,經曆重重磨難修成正果,從此飛上枝頭變鳳凰。

向菀的人設很符合這類設定,但關鍵的區彆在於,她可不是什麼善良小白花。

有錢人也不是傻子,能接受一個隨時要取走他利益的伴侶。

也就隻有蠢貨會以為婚姻能讓他們雞犬升天。

她翻開手機,圖片終於緩衝出來。

下麵的數字是令人咋舌的巨額。

一個喝水的杯子,為什麼會這樣貴?

不就是玻璃嗎?

玻璃裡摻了金子?

說起來,誤碰雇主的東西也不全是她的錯。

媽媽不顧她的意願,貿然把她領進來。

但,借口再多,她也知道主犯是自己。而且不能讓其他人知曉。

向菀沒什麼表情地合上手機。

有點失眠。

她勸自己想開點,興許明天一睜眼,地球就爆炸了呢。

她也不用還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