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點,向菀睜開眼,地球當然是沒有爆炸。
喝了一杯水,宋惠就要帶著向菀趕回路家。
最早一班公交停在站台,還要步行兩公裡才能走到半山彆墅的庭院。
平時會有車負責接送,宋惠不太好意思這麼早麻煩司機,帶著女兒徒步大半小時。也順便帶她認路。
回到彆墅副樓,正好趕上員工早餐的供應。
有了昨天的介紹,傭人們都記得向菀。簡單打招呼。
他們都穿統一的製服,是用來方便工作的款式,上身淺藍色條紋襯衣,下裝是黑色長褲,工作時,再套個白色長擺圍裙。既不容易臟,也不會隱藏汙垢——管家對傭人的清潔度也有要求,每天都要進行換洗。
傭人的洗衣房在副樓的頂層,洗衣機烘乾機一應俱全。非常方便。
吃過飯,向菀收到了五套一模一樣的工作服。
試穿過後,尺碼較大,也能湊合。
向菀想的是,挺好,不用再多買衣服了。
即使做好了工作的準備,一上午,向菀都沒有接到需要工作的通知。
宋惠告訴她,雇主的兒子剛從瑞士旅遊回來,正在倒時差,非必要不能製造任何聲響。
廚房那道門已經安裝完畢。將兩個世界隔絕開來。
向菀坐在書桌前背書,打算找機會跟那個男生講講價,爭取少賠點,一萬實在太多了。
她沒想到的是,直到開學,都沒有再見到路延希。
即使他們就住在同一屋簷下。
***
兩周的時間,足夠向菀把路家的家務瑣事理清一遍。
她的主要任務是清理地板,收垃圾,擦玻璃,給室內綠植澆水。
原本最麻煩的地板有掃地機幫忙,解決了大半難題。她隻需要學會如何操作,然後手動擦拭樓梯扶手。
孫管家誇她上手快。月底把她叫到辦公室,發給她一筆工資,有近四千塊。
向菀沒有銀行卡,隻能給她現金。
她從沒有拿到過這麼多錢,一時間有點看呆了。
而這隻是她每天工作時長不滿八小時的成果。
一瞬間,她理解媽媽替她做的打算。
錢來得有點太容易,努力似乎變得沒用。
孫管家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是不是感覺很多?”
向菀誠實地點頭。
孫管家說:“等你考上大學,去企業工作,能賺更多。”
向菀抬眼問孫管家:“如果考不上大學呢?”
“那你再當傭人也不遲。這個工作不需要太多腦力。什麼時候做都可以。”
向菀說:“如果像孫姨一樣當管家,也需要腦力。”
孫管家被她誇笑了,揉揉她的頭頂,“知道路總助理的年薪是多少嗎?”
孫管家小聲說了個數字,向菀眼睛瞠大,瞳仁都要發光。
“京大畢業的就是這種層次。”孫管家笑著說。
向菀黑白分明的眼珠轉了轉,問:“路總是哪個大學畢業的?”
“路總是在國外念的大學。”
國外啊。
對於現在的向菀來說,是夢裡才會實現的事。
告辭孫管家,向菀把錢分成兩份,一份是藏在毛衣裡,一份放在褲兜裡。
回到單人宿舍,宋惠果然問她工資多少,向菀從褲兜裡拿出來遞給她。
宋惠數了數,然後拿走一大半。
子女賺了錢,上交一部分給父母,是她們那邊的傳統。
宋惠笑嗬嗬地,“繼續努力!”
向菀低垂眼睫,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嗯”了一聲。
***
開學日。
向菀早早醒來,提前把能做的家務做了,在值班表上拍照打卡,才去廚房領早飯,收拾書包。
她是轉校生,無需攜帶任何書本。因為教材不一樣。
宋惠帶著向菀轉地鐵,給她辦了一張交通一卡通,充了錢,準時來到學校。
孫管家早已跟學校裡的校長打好招呼,向菀很快認識了自己的班主任,一位教化學的女老師。領了新課本和新校服,再拍攝學生證。
正好在課間,班主任直接帶她到了自己的班級。
比起過於繁華的溪山花園彆墅,向菀更對這所學校裡的新鮮設備感到驚訝。
好多設施都是縣城的學校沒有的。光是用來展示的航空模型,都是精細到每一個按鈕的程度。
她甚至在走廊上看見幾個金發碧眼的外國學生。
難得,有點緊張。
進了教室,正在課間休息的學生們停止手頭的活動,全都齊刷刷地看向插班生。
向菀的自我介紹隻有一個名字,便走到最後一排的空位置。
同學對她的印象,是不起眼的,性格內斂的女同學。
雖然是短發,但劉海長度遮住眼睛。隻能看清挺翹的鼻尖,唇色很淡。下巴線條柔和。皮膚小麥色,但整個人的氣質像暈開的水墨畫,朦朦朧朧,比起寫實,更像寫意。
轉校生都大差不差。混熟了就好了。
全班二十來個同學,每列七個學生,沒有同桌。
向菀把課本放在桌洞裡,有前桌主動搭訕,是這個班的班長,“你有不懂的就來問我。我會幫你。”
向菀抿起嘴角,跟她道謝。
由於坐在最後一排,幾乎能觀察到所有同學的動作。
向菀對他們第一個印象是,鬆弛。
完全沒有縣城高中緊繃沉悶的氛圍。
但也不是完全沒有競爭,上課鈴聲一響,幾乎所有人都進入狀態。回答問題也很積極,不像她原來的班級,老師問一句,台下鴉雀無聲。
隻不過,觀察對比的心情立馬煙消雲散。
向菀轉學後的第一節課是數學。
她沒有完全聽懂。
在以前的高中,她數學不是強項,但絕不是半懂不懂的程度。
直到下課音樂舒緩地響起,向菀都還沒回過神,死摳一道其他同學都會隻有她不會的選擇題。
前排的班長見她一動不動,提醒她要出課間操了。
京城的天氣還很冷。但他們是在體育館活動,從恒溫的走廊穿過,甚至不需要暴露在室外。
向菀擔心的衣服不夠保暖完全是多餘的。
班長問她:“能跟上嗎?”
“不能。”向菀沒有扭捏,很乾脆地說。
班長笑了下,說:“適應一段時間就好啦。有不會的可以問我,或者問老師。再不濟就請家教。”
“……”
向菀頓了頓,“請家教多少錢?”
班長困擾地想了想,“不知道,都是我爸媽掏錢。”
見向菀沉默了,班長問:“還有什麼想知道的?”
她以為向菀會問學業上的問題,聽她說:“你們學校年級第一是誰?”
“啊……目前是裴梓辰。”
班長踮起腳尖,比劃了下不遠處的隊伍。
他們是二班,隔著兩排是五班。個子高的男同學排在隊伍後麵。大家都穿著校服,但向菀一眼看到了路延希。
少年鬆鬆垮垮地站著,雙手抄兜。
“在路延希旁邊的那個就是裴梓辰,對了,路延希你不知道是誰吧?就是長得最帥的那個。他還挺出名,好多女生追,算是那個啥……校草?雖然也沒人投票選舉。”
不遠處,路延希正在和裴梓辰講話,倆人臉上都帶著點散漫的笑容。
向菀注意到,不止是她,還有幾個女生都在看向路延希那邊。
“他成績多少?”
向菀問的是裴梓辰分數,好丈量下自己和年級第一的距離。
而班長以為她問的是路延希,“不是第一。成績忽上忽下的。他偏科。政治曆史經常交白卷。”
向菀想,路延希應該也有家教,總不能去擠補習班?
那邊,路延希也很快注意到向菀。
沒彆的原因,全校,隻有她一個人沒有穿校服,還是土到掉渣的灰色毛衣和牛仔褲。
毛衣下擺過長,遮到大腿根,把她的身材比例分割成五五分。廉價牛仔褲洗得發白,沒有任何版型可言。
仔細看,她毛衣下還有一件類似襯衫內搭,淺藍色的條紋,領子貼在脖頸,還沒有翻出來。
路延希真的吃驚,她竟然穿保姆的工作服來上學。
旁邊,裴梓辰拿手肘推了推他,“看上轉校生了?”
路延希回神,笑罵了一個“滾”字,“你在說什麼鬼話?”
“還不是你一直盯著她。”裴梓辰說,“轉校生長得還行,就是有點黑。”
“你的審美也就這樣了。”
“在你眼裡,誰都是土包子。”
“你很有自知之明。”
裴梓辰佯裝要揍人,路延希也配合他。打鬨間,課間操的音樂響起。
***
說是課間操,但也沒有領操員,隻不過是學生們做做伸展運動。
接下來的兩節課輕鬆許多。都是記憶為主的科目。
中午,向菀跟班長去吃了食堂。
菜品五花八門,囊括各大菜係。
向菀來到路家後,就從來沒有出門,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做作業——即使沒有老師會檢查。
她看到家鄉的食物,倍感親切,卻被上麵的陌生標價驚退。
最後,也隻是點了最便宜的生菜沙拉配白米飯。
這個菜量,被班長稱讚科學:“你就靠吃這些減肥?難怪你這麼瘦。”
班長和她的朋友們也望了眼向菀的餐盤,再看了看自己的,默默放棄去甜點區拿小蛋糕的打算。
向菀一邊吃,一邊心算價格,想要在這吃飽一頓,至少需要二十多塊。
她打算,以後打包路家的員工餐,還能省下一筆錢。
下午的四節課,大部分是文化和藝術的課程。
第一天上課,不至於沮喪——沮喪、傷心、懊惱、抱怨等情緒,都是沒用的。
有這個時間,不如盤算一下如何解決。
但情緒難免有點悶。
班長問她家住哪裡的時候,她說了宋惠和鄭建軍的出租房。
京城太大了,班長顯然沒聽說過,她在手機上搜索,才驚呼一聲。
“北六環,那很遠啊!”班長邊收拾書包邊說,“司機來接你嗎?”
“我坐地鐵回去。”
班長比了個大拇指:“勇士。”
向菀:“……”
知道了,這些同學都是家有司機的有錢人。
出了校門,這個印象更有了具體的展現。
門口跟豪門車展一樣。
在縣城,向菀見過最多的豪車隻有寶馬和奔馳。
校門口這些,大多是向菀不認識的標識,但能看出很貴。
她不介意對人說出自己是保姆家的孩子,但,也沒必要主動跟剛認識一天的人交代家底。
自尊心這種東西,如果有用的話,她才會使用。
出了校門,正要往地鐵走,身後傳來一道低沉的男音:“喂。”
向菀頓了頓,轉過身前,已經彎起唇角。
她看向眼前的少年,以展現最無害的一麵。
“你好,有事嗎。”
路延希在室外,沒有穿臃腫的羽絨服,隻一件衝鋒衣,敞著懷,褲管灌風,勾勒出修長的腿型。單單往那一站,是任何人都無可爭議的美少年。
向菀望著他的臉,心裡“哇”了一聲,純欣賞地讚歎。
借身高優勢,他眼皮耷拉著,視線俯視。
他的聲音與天氣一樣冰冷,“在學校,也請你儘量不要找我,就當我們不認識。”
原來是要說這個。
“我沒有呀,是你來找我。”
向菀示意了下當前的情景。
路延希停頓了下,笑了,露出一排整潔的牙齒,犬牙很尖,咬人一定很疼,“你是不是以為你很有邏輯。”
向菀當然這樣認為。但她沒說。
理論上來講,路延希是自己的雇主之一,她應該比討好孫管家還要討好他。
“孫姨說,你是個很有禮貌,很有教養的人。我覺得也是。你沒有把我進廚房的事告我媽媽。我很感謝你。”
路延希挑起一邊眉毛。聽她繼續說下去。
“所以,我不會打擾你。之前的事,是我不對。杯子,我打算賠給你。”
“你有錢?那杯子一萬多。”
還不算人工運輸費。
“先給你兩千可以嗎?我隻有這麼多。”
向菀想試探他的底線,如果他說兩千足夠,皆大歡喜,如果不行,再想辦法存錢。反正,儘量少還一點嘛。
她認為,路延希沒有向孫管家告狀,就是認為這事不重要,隻要好好認錯,求他諒解,讓她奉獻虛有的尊嚴也是可以的。
路延希沒有說話,他在觀察她。
向菀同樣不知道他沉默是什麼意思。
“其實,你根本就不打算還錢吧?”
路延希嘴角拽起一絲浮於表麵的笑,好像會使用讀心術,“或者想少還點,反正,我也不差這點錢。”
向菀被說中了,但也隻是心虛一秒,很快麵帶屈辱地說:“我沒有。如果你不信,我現在就可以還你錢。”
她忽然背過身,雙手在衣服裡探尋什麼。
轉過身時,手裡多了一疊紙幣。
路延希這下繃不住了,感覺牙齒被凍僵,“你,從哪裡拿出來的錢……”
向菀:“?”
路延希可不覺得這個土包子會變魔術,他不敢置信,“你存心惡心我?”
向菀看著手裡的錢,另一隻手捏著一塊布做成的什麼東西,“有袋子的。”
這是向菀外婆給她縫的錢包,出門在外,怕被彆人偷走,都是放在貼身之處。
而且,錢就是錢,放在哪裡不都一樣?她又沒把它放在屁股上。
路延希往後退了一步,似乎怕感染什麼病毒,“不用還錢。你隻需要記住我的話。”
他迅速坐進車裡,讓司機開走。勞斯萊斯留給向菀一個倉促的尾巴。
向菀莫名其妙,重新把口袋放回自己的毛衣內兜裡。
等了一晚,她都沒有從孫管家那裡得知路延希又要她們清理什麼東西。
不敢相信。
這件事就這樣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