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歸探入她那片從未有人來過的領域,給她一口一口地輸入氧氣。
氧氣裡含著橙子巧克力的味道,甜滋滋的,苦澀澀的,還有他唇齒間特有的味道,混在一起,讓她想起了夏日裡喝的橙子味氣泡水,無數個大大小小的小氣泡,滋滋滋地在她嘴裡炸開。
明明有更多的氧氣輸進來,為什麼她覺得大腦好像缺氧了呢。
葉歸的唇很軟,與她的唇緊密相貼,陌生的微涼觸感,讓她的心跳越來越快。
不能再這樣下去。
“好了。”千雪推開他,不好意思地垂眸,沒敢看他,靜靜地呼吸著。
“現在感覺怎麼樣?”葉歸還站在她麵前,關切道。
“謝謝,好些了。”千雪身前那一點光全被葉歸擋住了,但她並不害怕這樣的黑暗,因為她知道,他在身前,會保護自己。
“剛才冒犯了。”葉歸的語氣裡含著歉意。
“哪有。”千雪看似不在乎地說,其實小心臟還怦怦怦地跳得厲害。
等恢複平靜,千雪才抬頭看他,撞進他那雙深邃迷人的眼眸裡:“我還要謝謝你,謝你又救了我一次。”
兩人重新坐下來,這次千雪挨著葉歸,兩人的肩膀靠在一起。
千雪給自己也給葉歸拉好毛毯,看著雪屋外的皚皚白雪,眼裡流淌過一絲憂傷:“葉歸,像我這樣的人,我想,這輩子也不會有人想跟我談戀愛了。”
是啊,誰會跟一個時不時可能會發病的病秧子談戀愛。
“千雪。”
“嗯?”他是要說點什麼來安慰她了嗎?
“不好意思,我當真了。”
“什麼?”千雪的目光移向葉歸,不明白他怎麼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麼一句。
“你不是跟我說,要是以後我想通了,想談戀愛了,要不要把你納入考慮範疇。”
“所以呢?”千雪感到心臟好像有瞬間的停滯,呼吸也靜止,目不斜視地望著葉歸。
“千雪,等你高考結束後,如果還有想跟我談戀愛的想法,我會把你納入考慮範疇。但我要跟你說明一點。”
“你說。”千雪那顆幾乎停滯的心臟,重新活過來,眼裡閃著光。
“千雪,我有遺傳性抑鬱症,治不了,你還要?”葉歸看她時,那雙仿佛蒙了一層霧般的眼眸,瞬間霧散了,雲銷雨霽了。
“葉歸,我有擴張性心肌病,我騙你了,”千雪聲音變低,“陳醫生跟我說,我這病可能活三年,也可能活五年,十年也有可能,但是未知。要是心臟變糟了,還需要找到適配的心臟,你確定要把我納入考慮範疇?”
葉歸望著千雪,眼眸裡流轉著溫情:“千雪,我單身了十八年,可能是在等遇見你的這一天。我的心騙不了人,它告訴我,你不是我的臨時起意,你是我生命裡的浪漫主義。”
千雪第一次聽人說情話,心狠狠跳動起來。
新的一年,對著煙火,她許下心願:
希望我能活很久很久。
希望我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
兩個心願,足夠貪心。
現在看來,是不是算實現了一個。
雖然要等到她高考結束後,但情話太動聽,她幾乎能想象,在不久的將來,他們一起漫步街頭,走進一間餐廳,坐在窗前,共進晚餐的畫麵。
千雪靠到葉歸肩頭,在毛毯下,摸到他的手,牽住,好像此刻的他們,儼然已是世界上最親密的人。
須臾,千雪發現葉歸的手不安分起來,脫掉彼此的手套,從握她的手,到十指相扣,動作生澀而小心,有著初嘗伊甸園果實的拘謹。
他手心的溫度,熨帖著她的,滾燙,又熾熱,像極夏日烈陽。
千雪累了、困了,在安全的港灣裡靠岸了,一步步抵達夢鄉。
再次醒來,是被凍醒的,她感覺有雪飛到她臉上,迷迷糊糊地睜眼,呼嘯的風卷著雪花飛到雪屋,撲簌簌地落了她滿臉。
千雪剛想把圍巾裹得再嚴實些,忽然間想到什麼,側頭去看葉歸,發現他的臉好像更白,卻是蒼白的,蒼白中還發紫。
她連忙解開圍巾,繞到葉歸脖頸上,可剛繞了一圈,葉歸就醒了。
葉歸推開她的手:“我沒事,你戴吧。”
千雪的手無意間觸碰到他的臉頰,一片冰涼,她沒有收回手:“一人圍一半吧。”
葉歸拗不過她,隻好由著她給自己圍了一半圍巾。
千雪邊幫他圍邊擔憂道:“葉歸,我看你的臉色不太好,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沒有。”葉歸的聲音泛著啞,“可能是凍的。”
她清楚地看到他的嘴唇又乾裂又發紫,毫無血色,就連說話的語氣都變得很低,他的手都比她的手涼。
難道隻是因為冷,因為他把他的溫度給了自己?
還是,他被凍得發低燒了?千雪抬手想探向他的額頭,他往後躲了一下。
“我看看你有沒有發燒。”
“沒有。”
“我看看。”千雪執意抬手貼向他的額頭,冰冷冰冷的。
她吊著的一顆心這才落下去,舒了口氣:“還好,沒發燒。”
“我說了,沒事。”葉歸聲音低低的,“你要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
千雪看了看時間,已經一點半了,她幾乎要被凍僵了。
她曾經以為自己會死於心肌病,現在看來,心肌病還沒發展到換心臟的地步,她就要被凍死了。
“葉歸,我想吃我媽做的白菜肉餡的餛飩了,想吃我外婆做的桂花米糕了,想吃學校旁老王肉餅家的千層肉餅了。”千雪儘可能地讓自己轉移注意力,去想那些想象中的美好,以此來轉移身體被寒冷侵襲的苦痛。
“你等等我,我去做給你吃。”葉歸搓了搓她的手心,“味道也許不是你想要的,但我會儘力。”
千雪笑了,你去哪裡做給我吃啊,什麼食材都沒有,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但她沒說出真實想法,而是配合他:“我等著。”
她閉上眼睛,等一場饕鬄盛宴。
他鬆開了她的手,她聽到他在做著什麼,透過那聲音,她開始想到了什麼,不禁笑了。
“千雪,你家裡人都叫你什麼?”葉歸邊做美食邊問。
“阿雪。”
“阿雪,睜眼吧。”
千雪的心為之一動,被喜歡的人叫“阿雪”,這種感覺很奇妙,甜蜜得像吃了蛋糕裡的奶油。
她睜開眼,看到葉歸手心裡的是雪做的餛飩,造型很像,她接過來,一口一口地假裝吃。
“味道怎麼樣?”葉歸看著極其配合的千雪,她看上去像在吃人間美味。
“好吃,很好吃。”千雪埋頭吃著,手中的餛飩,在手心裡一點點融化。
餛飩最上層也開始融化,仔細去看,會發現那是淚水滲進去後的變化。
千雪的肩膀微微顫抖著,捧著餛飩的手也在顫抖著。
這七個小時裡,她刻意不讓自己去想,會不會凍死萬守山上。
可她知道,如果再沒有人過來救他們,也許,今晚,他們都會被凍死。
死,她怕嗎?
怕,她很怕!
從她得知自己檢測出擴張性心肌病的時候,她就開始怕。
她怕自己英年早逝,怕自己死了,家裡就剩下老爸老媽,有一天,等他們老得走不動了,他們該怎麼辦?
她想活到他們老去的那天,換她來照顧他們。
哪怕多活一天也好。
但現在呢?彆說活三五年,能不能熬過今晚都難說。
被壓抑的各種情緒,此刻如潮水般洶湧而出,胸腔裡湧上無儘的酸澀、難受、痛苦,還有絕望。
口口聲聲要做葉歸的小太陽,可她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都無法成為自己的太陽了。
絕望的情緒,宛若交織的網,一層層將她包裹,直至密不透風。
出於生理反應,千雪紅了眼眶,淚水止不住地掉落在雪做的餛飩上。
葉歸以為她被自己的舉動感動到哭,將她抱在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阿雪,等下山了,我請你吃白菜肉餡的餛飩、桂花米糕、千層肉餅。”
“好!”千雪把腦袋埋在他的胸口,那兒很涼,也很暖,她聲音沙啞,“葉歸,你現在是不是先請我吃雪做的桂花米糕和雪做的千層肉餅。”
“我來給你做。”葉歸從雪屋的邊角上開始摳雪,一點點摳下來,捧到手心裡,壓了壓,又打算去摳雪,忽然,聽到有什麼東西砸到雪屋上。
葉歸手中一停。
千雪嚇了一跳,睜著一雙驚慌的杏眼看葉歸:“不會是死去棕熊的親人來找我們複仇了吧?”
“應該不是。”葉歸判斷剛才的動靜比較小,但話音剛落,頭頂接二連三地傳來重物砸下的響聲。
葉歸把想要做桂花米糕的雪扔到一邊,連忙牽起千雪的手:“快,快出去!”
兩人剛站起來,轟的一聲巨響在兩人頭頂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