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幅驚豔又令人壓抑的作品一一在千雪眼前呈現,她從有的作品裡看到了希望,但更多的是被命運遏製住喉嚨的窒息。
“這裡麵好些作品都獲過國內外的獎項。”葉歸看著屏幕上用人造冰雪製造的《片刻》作品,“這也是其中一幅,你看這樹枝上倒懸的冰淩,每一束的形狀都不一樣,沒有融化前,它們儘情地展示著獨特的美,但這美是短暫的,很快就會融化,最終化成一灘灘水。”
“我在想,這些冰淩融化時,是不是也很美。”千雪看著這冰雪製作的冰淩,並不完全是白色的,在每塊冰淩的上端都塗抹了黑色。
“融化時是殘缺的。”
“來過,存在過,也不錯啊。”
葉歸對自己的每幅作品,都有很強的個人色彩,在做這些裝置藝術品時,彆人要調整什麼,要換什麼材料,都必須經他同意。
“葉歸,你的夢想是當個藝術家?”
“現在不就是。”葉歸對於自己的這些作品都還挺滿意,但他知道未來還有很多需要他去探索、去創造,“不過,我不在乎彆人是不是把我當藝術家,藝術家不過是個頭銜,我希望我的作品可以給彆人帶來一些觸動,可以抵達他們的靈魂深處,窺見最真實的那個自我,從破碎中看到一點希望或光明,哪怕一點也夠了。”
“好棒哦,葉大藝術家。”千雪看到他說這些時,眼睛裡閃著光,麵色清冷傲然,散發出獨特的文藝氣息。
火堆上的火焰越來越弱,直到成為點星灰燼,還沒有人上來,千雪內心忐忑:“葉歸,好想喝一口溫水,好想吃我媽做的白菜肉餡的餛飩,吃我外婆做的桂花米糕,吃老王肉餅家的千層肉餅。”
還沒等葉歸說話,千雪聽到了某種響聲,難道是有人來解救他們了?
千雪掀開毛毯,急忙鑽出雪屋,走到斜坡處,往下看,不是來解救他們的人,而是遠方天邊綻放的煙火。
她看了看時間,十二點。
千雪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在遙遠的焰火下,她轉身,跟身後的葉歸笑著說:“葉大藝術家,新年快樂!”
“小太陽,新年快樂!”葉歸也笑著看她,走到她身邊,跟她一起並肩看煙火。
月光下,他的皮膚冷白,勝過這天地間的白雪,薄唇淩厲,唇線清晰,鼻梁高挺,單眼皮,睫毛上掛著凝結的霧凇,眼睛幽深,似乎藏著終年未散的霧氣,朦朦朧朧,似有若無,反倒添了神秘感,宛若午夜時分騰出水麵唱著蠱惑歌謠的人魚。
不得不承認,這是她十七年以來見過的最好看的男生,像從某張電影海報裡走出來的明星。
“我從來沒想過,今年的跨年能跟一個陌生人在兩千多米的雪山上一起度過。”千雪雙手環胸,儘可能不讓熱氣散得太快。
“我也沒想到。”葉歸將身上的毛毯蓋到她身上,“一個人的心可以死一萬次,也可以重生一萬次。對我來說,唯一的重生,就是你出現了。”
“我的榮幸。”千雪微笑道,“葉歸,謝謝你讓我重生。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活到現在。”
如果不是你,也不能體會什麼是心動。
“來吧,許願吧。”千雪雙手做許願狀,“據說,對著煙火許願,夢想就會實現。”
“你許吧,剛才我許過。”葉歸眺望遠方的煙火,“人不能太貪心,願望不在於多,而在於我們許下的,能實現一個也好。”
“好吧,那我許了。”千雪閉上眼睛。
葉歸垂眸看她,長長的眼睫上掛著霧凇,小小的精致臉龐有一半藏在紅色圍巾裡,露出來的地方能看得出已凍得有些發紫,許願的模樣格外虔誠。
千雪許完願,看著穿著一身黑的葉歸:“你很喜歡黑色?”
“黑色是保護色,在黑暗裡,不會被人看見。”他一直是個走在黑暗迷宮裡的孤獨者。
“你穿白色也很好看啊。”千雪看著他戴在頭頂的白色衛衣。
“謝謝。”葉歸看著她的紅帽子、紅圍巾、紅手套,“你喜歡紅色?”
“之前不喜歡。”千雪拍了拍紅色圍巾上的雪,“也不知道為什麼,生病後就很喜歡各種紅色,本來想穿紅色羽絨服的,但我想拍點好看的照片,就穿了這件白色羽絨服。”
千雪抬頭望著飄落的雪,伸手接住,一片片鵝毛大的雪花落在她紅色手套上:“每一片雪花都是落向世界的一道光。”
葉歸接道:“一生中終會有那麼一次,雪會飄落在我們的夢中。”
“你也看過《雪》?”
葉歸點了下頭,那雙憂鬱的眸子裡露出些許神采。
“希望我們的夢裡,不隻有雪,還有我們向往的一切。”千雪看著雪花在手套上漸漸融化,“希望,我們向往的一切,能從夢裡照進現實。”
“走吧,我們回雪屋。”千雪下意識地拽住他的手往雪屋走,但很快察覺不對,她如此親密地拽他算什麼。
她訕訕地鬆開手,往雪屋走去,走到火堆旁停住。
火焰熄滅了,隻剩灰燼。
“我再去找些樹枝。”
葉歸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千雪見葉歸要往樹林的方向走去,連忙拽住他:“葉歸,彆去了。”
“沒事。”葉歸往前走兩步,右腿看上去依然不利索。
“葉歸,你右腿是不是受傷了?”千雪走上前,“你彆騙我。”
千雪把他的右腿上上下下看了遍,沒有血,難道是內傷?
“沒有,我很好。”葉歸雙手搭上她肩膀,想把她往雪屋的方向推,“你回雪屋。”
“我不要你離開!”千雪沒動,想起葉歸跟棕熊搏鬥的場麵,心裡一陣後怕,這次她不想葉歸去了,萬一再遇到棕熊或者豺狼之類的,葉歸還能活著回來嗎?
不要,她要他留下來!
“放心,我不會有事的。”葉歸拍了拍她的肩,“我會活著回來。”
“葉歸,你哪裡都不要去,先陪陪我,好嗎?”千雪的聲音很軟,像江南小調。
葉歸猶豫了下,才說“好”,牽住她的手往雪屋走去。
第一次被人牽手,即使隔著手套,好似也能感受到他的溫度,熱烘烘地熨帖著她的手心,她的心怦怦加速跳動起來。
千雪生出一點不該有的念頭:“葉歸,以後你要是想通了,想談戀愛了,要不要把我納入考慮範疇?”
葉歸停住,千雪看到他的眸子更深更沉,心頓時往下墜,知道自己說了不合時宜的話,讓他不高興了。
千雪用拇指輕輕摩挲著他的手背,笑著說:“開玩笑啦,彆當真。”
葉歸依然沒說話。
千雪第一次跟男生表白,毫無章法,但充滿誠意,沒有得到對方的回應,心間擠進來絲絲酸澀。
她垂眸,望著他們牽著的手,不管以後他們還會不會相見,最起碼此刻,他給自己帶來的溫暖和安心,是真實存在的,這就夠了,她不能太貪心。
她有病,不管跟誰在一起,都會拖累對方。
她應該跟葉歸一樣,一輩子都不要談戀愛,不去害任何人。
飄著冷雪的空氣裡,千雪第一次覺得氣氛尷尬又難捱,她主動鬆開了葉歸的手。
到了雪屋,千雪刻意跟葉歸保持距離,不挨著他,不互相取暖,冷就冷吧,冷久了也就麻了。
她一動不動地跟寒冷抵抗,一動不動地望著雪屋外飛舞的雪花。
這新的一年,跟以往的任何一年都不一樣。
手機沒信號,沒有收到一條新年祝福。
之前艾嘉會準時在淩晨十二點祝她新年快樂,但今年她不會收到艾嘉的新年祝福了。
新年第一天的早上,老媽會給她準備芝麻餡的湯圓,寓意新的一年團團圓圓。
一家人圍桌而坐,熱氣縈繞,其樂融融。
曾經最最普通的人間煙火,此刻對她來說,成了一種奢望。
她想吃芝麻餡的湯圓了,也想老爸老媽了。
千雪摘了手套,滑動手機,翻到老媽的對話框,最後的信息停留在“阿雪,到了艾嘉家,記得按時吃藥,有什麼事,給媽媽打電話”。
翻到老爸的對話框,信息停留在他轉發了一條關於擴張性心肌病能活二十年以上的新聞,附送一條信息:爸爸相信,我們家阿雪還可以活好多年。
跳轉到跟老媽的對話框,千雪抬起發僵的手指,忍著寒冷打字:媽媽,我按時吃藥了。你放心,我很好。
又跳轉到跟老爸的對話框,千雪打字:爸爸,我們一起活到九十九!
兩條信息,千雪按了發送鍵,卻彈出紅色感歎號,發送失敗。
胸口一陣發悶,越來越難受,越來越窒息,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像擱淺在沙灘上的魚,大口大口地張開嘴,試圖想汲取更多的氧氣。
“千雪,你怎麼了?”葉歸見狀,麵露擔憂,急匆匆地問。
“我……”千雪感到喉嚨裡像堵著什麼,說話費力,“好……難……受……”
千雪看到葉歸來到她眼前,那張英俊的臉龐越來越近,那雙憂鬱的眼眸也越來越近,他的呼吸近得已經儘數灑到她臉上。
下一秒,她的唇猝不及防地被他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