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完全想沒到雪屋要坍塌,不管是棕熊複仇還是彆的什麼,她即將被雪掩埋。
想象中被雪砸中的痛覺並沒傳來,千雪被葉歸推倒,他的一隻手護在她身下,身體擋住了所有朝她砸過來的雪。
兩人在斜坡上往下滾落,像被人推著下墜的石頭。
她知道就算滾十幾米也沒事,但如果繼續往下滾,會不會墜落懸崖,她不知道。
千雪伸手緊緊地拽住葉歸的手臂,假如就這樣滾下去,一起死去,好像也沒有那麼淒慘,畢竟,還有人陪著她,一起去往天堂。
天堂長什麼樣呢?
她還沒來得及去想,倏忽間停下,腦袋重重地撞在某個硬物上,撞得她腦殼兒一陣陣疼,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模糊糊。
難道,這就是天堂的樣子?如紗似霧般朦朧不清?
她笑了,幾乎笑出了聲。
曾經清脆的笑聲,此刻悶悶的,似糖果掉落在糖罐裡發出的聲響。
“天堂長這樣嗎?”千雪笑道,“葉歸,你說我們為什麼沒過奈何橋,沒喝忘川水,難道是老天對我們格外眷顧,讓我們不要忘了對方?”
“阿雪。”葉歸被千雪壓在身下,身體陷進積雪裡,被下麵堅硬的岩石擱著背,不舒服,卻忍著,沒皺一下眉頭,抬手戳了下她的臉,“我們沒有去天堂,我們在人間,還活著。”
“啊,是嗎?”千雪的視線一點點恢複正常,終於看清眼前的葉歸,圍在他脖子上的半條圍巾早已散了,剩餘部分,淩亂地掛在她脖子上。
千雪笑得發出了聲音,幾乎笑出了淚來:“原來,我們還活著。”
她把腦袋埋在葉歸的胸膛裡,胸腔劇烈起伏著,肩膀一下一下地顫抖著。
幸好,我們還活著,誰都沒去天堂。
淚水漸漸打濕了葉歸的黑色羽絨服。
“阿雪,彆哭了。”葉歸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我們哪有那麼容易死。”
“阿雪,你看,我想死那麼多次,可現在不還好好地活著。”葉歸抬手給她看左手腕上的那一道道傷痕。
那些傷痕掩映在千雪畫的太陽手鏈下,有種奇特的破碎美感。
千雪乖乖地不哭了,從葉歸懷裡抬起頭,臉上掛著淚水。
透過淚水,千雪看著葉歸,朦朦朧朧中,看到他微笑著。
他不笑時,整個人都透出清冷厭世的氣質,可他笑起來,怎麼那麼暖呢,跟他充滿文藝範兒的那種頹喪感形成了極大反差。
“小哭包,再不擦眼淚,就要結成冰了。”葉歸幫她擦著眼淚。
“留著給你幫我擦啊。”千雪笑了,“讓你提前體會下,做我的男朋友是種什麼體驗。”
“麻煩。”葉歸也笑了。
“麻煩的話,可以不要啊。”千雪盯著他幽深又迷人的眼眸。
“不,我要。”葉歸把她抱緊。
他們靜靜地相擁著,天地間剩下彼此。
時光好似停止奔流,在這一刻靜止。
良久,千雪才從葉歸身上挪到他身側。
兩人仰望散落星河的夜空,笑聲響徹空曠的雪山。
他們笑得比任何一次都要暢快。
他們帶著死後重生的心情走在雪地上,彼此牽著手,走到坍塌的雪屋旁,一起找毛毯。
千雪看到從白色雪堆裡露出一抹黃色,指過去:“葉歸,毛毯在那兒。”
她正要彎腰去刨雪,葉歸先她一步彎腰:“我來。”
葉歸刨著那條毛毯,手套上沾滿雪,手已凍僵,卻還不停地將雪刨向一旁。
千雪想找葉歸送給自己的栩栩如生的餛飩,卻沒找到,應該被壓得稀碎了。
還有他要給自己做桂花米糕的雪,也融在這堆雪中,不見蹤影。
她看到雪堆裡有似紅似黑的東西夾雜其間,彎下腰去看,看不太真切:“葉歸,這雪裡的是什麼?”
“岩石。”葉歸將千雪拉起來,把毛毯裹到她身上,在前麵打了個結,“走吧,我們重新找個地方造雪屋,剛才應該是發生了小雪崩。”
“還好不是棕熊來複仇。”千雪慶幸道,“要不然,我們都要葬身雪山了。”
“我們都是上帝的寵兒,不會那麼容易死的。”
去找另一處建造雪屋時,兩人都走得慢,也都走得艱難。
葉歸走在千雪身側,與最初不同的是,拉著她的手,生怕她會走丟。
葉歸第一次登雪山,有關雪山的安全知識知之甚少,隻能靠著當下的實際情況,在一處背風從緩坡上停住:“就這裡?”
“好。”千雪又困又累,雪粒子隨風撲了她滿臉,有的飛到她眼睛裡,她不禁閉了閉眼,背雪而站才算好些。
葉歸渾身都凍得發僵,但心中懷揣著某種陌生的信念感,讓他忘記嚴寒和飛雪,用已經濕透的手套刨雪,剛刨了兩下,聽到身後傳來沙啞的聲音,唱著:
Even when the thunder and storm begins
即使電閃雷鳴,風暴四起
I'll be standing strong like a tree in the wind
我也會像風中的大樹一樣堅定地站立
Nothing is gonna move this mountain or change my direction
我的信念就像大山一樣沒有什麼可以撼動
……
As long as I'm breathing
隻要我還在呼吸
There is not a limit to what I can dream
那麼我的夢想就永無止境
……
我相信自己
even when the world tries to pull me down
就算世界想把我推倒
Tell me that I can't... try to turn me around
告訴我我做不到...想要讓我回頭
I won't let them put my fire out
我也不會讓他們把我的希望熄滅
……(注)
漫天飛雪裡,葉歸聽著她唱歌,明明高音沒唱上去,有的地方還破了音,聲音也不空靈高亢,可為什麼,他覺得這是他聽過最動聽的歌,給了他無儘的力量。
“隻要我還在呼吸,那麼我的夢想就永無止境。”
是,他還在呼吸,他還有力氣,他還可以繼續往下走,帶著千雪一起。
他要熬到天明,他們一起下山,他會帶她走進一家賣餛飩的小吃店,叫上一份白菜肉餡的餛飩,也叫上一份三鮮餡的餛飩,她吃著她的那份,他把他的那份分她幾個,讓她嘗嘗三鮮餡的。
三鮮餡的餛飩,其實也不錯。
整首歌唱完,一座雪屋建起來了。
千雪走進去,幫著葉歸一起把頭頂上鬆雪部分按結實。
“阿雪,謝謝。”
葉歸一句沒來由的“謝謝”,讓千雪不明所以:“為什麼說謝謝?”
“謝謝你出現在我的生命裡。”
“謝謝你做我的小太陽。”
“也謝謝,因為你,讓我對愛情有了渴望。”
千雪想彎唇笑,卻發現隻能牽強地扯起,臉已經凍僵了:“葉歸,要不是你,我早死了好多回了。”
“我也要謝你。”
“謝你,誤以為我要跳崖,把差點墜崖的我拽回來。”
“謝你,為我造雪屋,讓我能跟寒冷多一些時間作鬥爭。”
“謝你,在棕熊撲向我的時候,救了我。”
“謝你,在新的一年,陪我一起看一場遙遠的煙火。”
“謝你,為我做的雪餛飩。”
“謝你,小雪崩來臨時,義無反顧地護著我。”
“謝你,你還願意把我這個得了不治之症的人,納入到你戀愛的考慮範疇。”
“謝你,在這個寒冷的雪夜裡,一直陪著我、守護著我。”
千雪說到最後眼眶越來越熱,她困在萬守山,是不幸,也是幸。
不幸的是,不知道有沒有人會來救他們,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捱過今晚。
幸運的是,她遇到了葉歸,知道了什麼是心動,什麼是喜歡。
就算今晚葬身於此,遺憾也會少一點。
雪屋頂部被按結實,兩人抱在一起,試圖想留住點溫暖。
千雪很冷,很累,疲憊地閉上眼睛。
“阿雪。”葉歸的眼皮沉得厲害,卻還拚命地睜著。
“嗯。”千雪的聲音很輕,也很低。
“彆睡。”
“嗯。”她真的好想睡一覺,等睜開眼時,雪停了,太陽出來了,照進他們的雪屋裡,叫醒他們。
千雪把腦袋窩在他懷裡,找到他的手,握住。
他們都脫掉了濕了的手套,彼此的手是冰冷的,誰都無法給對方取暖,但她就想握著,輕輕地摩挲著他的手心。
千雪費力地睜眼,望著雪屋外的飛雪,聽著狂風的呼號聲,眼睛微微彎著,聲音無力:“葉歸,下輩子你會做什麼,做人,還是做彆的?”
“沒想過。”葉歸感到冰冷手心裡的那點癢,好像手心一點點暖和起來。
“下輩子,我還想做我老爸老媽的女兒,做我外公外婆的外孫女。”千雪暢想著,仰頭看他,“還要做你的女朋友,我要活在有你的現在,和有你的未來。”
葉歸想抬手去摸她的小紅帽,卻發現手臂僵硬,很難抬起來,但他還是咬著牙,用力抬起手臂,像撫摸小貓咪似的,摸著她茸茸的小紅帽。
“好。”葉歸的聲音沙啞,“等下山了,我帶你去吃熱乎乎的餛飩。”
“嗯,還有桂花米糕、千層肉餅。”
“好!”
他們暢想著美好未來,有彼此的未來。
好像風雪俱散,天光乍亮。
千雪感到身體的溫度漸漸降低,哪怕窩在葉歸的懷裡,也如墜冰窖。
這兩千多米的雪山,真的好冷!
她的眼皮越來越沉、越來越重。
千雪聽到葉歸說:“阿雪,再這樣下去,我們都會被凍死。你在這裡,我去找樹枝。”
他要為她燃一簇熱烈的火焰,掃去她的冰冷,烘暖她的身體。
他們還年輕,他們還不能死,他們要活下去!
“葉歸,不要走!”千雪緊緊抓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