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熊(1 / 1)

千雪夜歸 岑為 4319 字 3個月前

外麵飄著雪,雪越來越深,雪屋裡的兩個人靠著對方,脖子上圍著同一條紅色圍巾,誰都沒動,仿佛兩尊雕像。

千雪感到自己的體溫在一點點下降,手腳都發僵,她想做點什麼來緩解,但她什麼都沒做,隻靜靜地靠在葉歸的肩頭,感受著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她看了看時間,十點半了,他們再這樣待下去,會不會凍死在這裡?

“葉歸。”千雪輕輕地喚他。

“嗯。”葉歸睜眼,看著肩頭的小人兒,她的眼睫上覆蓋著一層白色的霧凇,他有點想把霧凇吹散的想法。

“好冷。”千雪說話的時候上下牙打著顫,“如果有火就好了。”

“抬頭。”

“乾嗎?”千雪抬頭看葉歸。

葉歸朝她的眼睫吹著熱氣,千雪頓時閉上眼,他這是要做什麼?

轉瞬,千雪明白葉歸要做什麼,靜靜地待著,屢屢熱氣似春日暖風吹拂在她的眼睫上。

“好癢。”千雪忍不住笑了,“好了嗎?”

“快了。”

“我覺得霧凇掛在眼睫上還挺好看的。”

“好看是好看。”葉歸看著她那排如扇子般的長眼睫,“但會讓你不舒服吧。”

是有些不舒服,好像睫毛上裝了好幾片假睫毛,重重的。

眼睫上的霧凇被熱氣一點點吹散,化為水霧融化,順著她的眼睛流下,葉歸抬手幫她擦掉。

千雪眨了眨眼睛,沒了霧凇,眨眼間,變得輕鬆多了,眼睛彎成月牙:“謝謝。”

“好朋友,不用這麼客氣。”葉歸看著她好看的眼睛,有片刻的愣神。

“既然你都幫我弄掉了,你的,就換我來幫你弄吧。”

不等葉歸反應過來,千雪湊近他,鼓起嘴巴,朝他那雙深邃的眼睛吹去。

她一吹,他的睫毛就顫抖一下,如振翅蝴蝶。

她見他眼睛緊緊閉著,看著有些不自在:“癢嗎?”

“不癢。”他的眼睛不癢,但不知為何,他的心,有些癢,好似小蟲伸出觸角一下下撓著。

“好了吧。”葉歸感到睫毛變輕,化水流下來,剛想抬手去擦,睜眼,隻見千雪已經抬手在幫他擦。

她的指腹很涼,涼意隻在他臉上停留了兩秒,很快離開,但殘留的那點涼意讓他覺得有什麼東西在他心中種下溫暖的種子。

葉歸摘下脖子上的紅圍巾,一圈圈地繞在千雪的脖子上,遮住了她小巧精致的下巴:“千雪,你在這裡等我,哪裡都彆去。”

他細心地幫她拉高圍巾,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

葉歸站起來,冰屋不高,他隻能弓背站著。

“你要去哪裡?”千雪也想站起來,但發現腿麻了。

“撿點樹枝。”

“生火?”

葉歸點了點頭。

“可是,沒有打火機啊。”

“我有。”

“你怎麼現在才想到?”千雪皺了皺眉,他們在雪地裡待了四個小時,為什麼他現在才想起來?她搓了搓凍僵的手,動了動發麻的腿。

“你剛不是說,如果有火就好了。”葉歸走出去,攏了攏蓋在腦袋上的衛衣帽子,正想走,猶豫了會兒,從背包裡翻出一條薄毯,“千雪,這是我母親生前最愛的一條毯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沒事,我不介意。”現在不是介意這毯子是不是逝者的時候,她要想著怎麼才能活下去。

葉歸幫她把毯子蓋上,從上往下拉好。

千雪蜷縮在毯子裡,望著葉歸轉身離去的背影,叫住他:“葉歸。”

“嗯?”葉歸剛走出雪屋,轉頭看她。

他的眼睛與夜色融為一體,帶著神秘的深邃感。

“一定要回來找我!”

“放心,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千雪從毯子裡伸出手,撐在雪地上,身體儘可能地前傾,往外看,看著葉歸朝有樹的地方走去,直到消失不見。

葉歸走後,千雪覺得世界變成了黑暗的吞噬者,將她一點點吞沒。

雪花落地的聲音,不知從哪兒斷斷續續傳來的窸窣聲響,都在這黑暗裡被無限放大,她害怕地將自己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不知待了多久,忽然一小團雪砸向她腦袋,嚇得她彈起來,腦袋撞到雪屋屋頂,雪塊撲簌簌地往下掉,她不得不逃出來。

毯子滑到雪地,千雪彎腰撿起來,將自己裹著,想到這是逝者遺物,心中生出一絲恐懼。

葉歸,你在哪裡?

她從來沒有這麼期待過葉歸。

她好希望他現在就能出現。

她不想一個人,在這寒冷的雪地裡。

千雪感覺周遭的空氣漸漸稀薄,胸口一陣陣發悶,似乎有什麼在奪走她的氧氣。

她張嘴,像一隻被拍到岸邊的魚,亟待入海。

千雪抬手按住胸口,皺緊眉頭,按照以往經驗,深深地吸一口氣,再放鬆地呼出,重複幾次,心臟才逐漸落回去。

她不想待在這裡,每一秒對她都是一種煎熬。

可是,她還能去哪兒?

去找葉歸?但他在哪裡?

會不會還沒找到他,她就迷路了。

算了,還是聽他的,哪裡都不去,就在這裡等他吧。

千雪退回雪屋,根本無法安心休息,坐著坐著,手腳越來越僵。

她看了看時間,距離葉歸出去已經過去二十幾分鐘,他怎麼還不回來?

恐懼被擔憂取代,他會不會遇到了什麼棘手的事,為什麼撿個樹枝還要這麼久?

不行,她要去找他!

千雪打開手機裡的手電筒,鼓起勇氣,走出雪屋,朝葉歸之前的方向邁去。

此時,積雪已深,每邁一步,都陷進去,已經到小腿肚的地方,每一步都走得艱難。

但千雪顧不了這麼多,心裡想的都是怎麼能早點找到葉歸,怎麼能讓他早點回雪屋,不要再待在凜冽的風雪中。

終於走到一片樹林前,千雪朝裡望去,樹木繁多,黑漆漆的,隻看得見地上白茫茫的雪,再往深處看,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她沒有繼續往裡走,而是扯開嗓子喊“葉歸”,沒有回應,又繼續喊,還是沒有回應,喊到第六聲時,終於聽到裡麵傳來異樣的響動。

這響動不是來自葉歸的回應,而像是某種撞擊聲,難道葉歸遇到危險了?

千雪心下一緊,擔憂、害怕、緊張、恐懼,齊齊湧上來。

她該做點什麼?她能做點什麼?

考慮了十幾秒,千雪義無反顧地邁入幽暗森林。

她的心跳得厲害,響動聲一起,心跳便加速。

為了給自己壯膽,她唱起了最喜愛的那首歌:

“Even when the thunder and storm begins,I'll be standing strong like a tree in the wind,Nothing is gonna move this mountain or change my direction……”

即使電閃雷鳴,風暴四起,我也會像風中的大樹一樣堅定地站立,我的信念就像大山一樣沒有什麼可以撼動……(注)

這首歌,總會在她陷入低穀時給她帶來力量,曾一次次將她從泥沼裡拽出來,讓她在跳舞失誤後,再一次鼓起勇氣站到舞台上;讓她在得知自己患病後,有了敢於麵對的勇氣。

這次也不例外,這首歌仿佛有某種魔力,給她打了一記強心劑,帶領她往森林深處走去。

離時不時發出的響聲越來越近,是葉歸嗎?還是豺狼或野豹?

她已經走到這裡了,不能回頭,也不想回頭。

她要探一探究竟,她要找到葉歸。

臨近響聲源頭,千雪站住,皎潔月光穿透密林,隱約可見一人一熊。

“葉歸!”千雪大聲喊,麵露驚恐,雙腿僵住。

這還是葉公主嗎?

連聽到點動靜,就嚇得躲在她身後的葉公主,竟然正在跟熊進行搏鬥?

千雪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千雪,你彆過來!”葉歸喊道。

棕熊聽到了千雪這邊的動靜,身體一轉,直視千雪,快速朝她狂奔。

千雪眼睜睜地看著棕熊朝自己跑來,嚇得身體動彈不得:“葉歸,葉歸……”

她沒有喊“救命”,而是一遍遍地喊著“葉歸”的名字,好像葉歸才是她現在唯一的救命稻草。

棕熊離她越來越近,千雪出於本能,雙腿軟得跪到雪地上,睜大眼睛看著來勢洶洶的棕熊。

怎麼辦?棕熊會撕咬她、啃食她,讓她命喪於此吧。

棕熊身姿矯健地跑來,千雪雙手抱住腦袋,像一隻要躲到雪地裡的鴕鳥,好像這樣才能免遭一劫。

她不想死,她想好好活著,不管是活一年,兩年,還是幾年,隻要活著,她就有機會去實現夢想。

棕熊朝她撲來時,千雪發出一聲近乎絕望的呼喊。

時間好像停住,但她沒有感到意料之中的撕咬,身體為什麼沒有一點痛感。

發生了什麼?

千雪想抬頭去看,但身體如篩子般顫抖。

她很害怕,怕一抬頭,棕熊就近在眼前。

她依然保持著鴕鳥姿勢,聽到耳邊傳來一陣陣打鬥聲、撕咬聲。

剛才,是葉歸救了她一命?

他還在跟棕熊負隅頑抗?

人如何鬥過熊?

千雪鼓起勇氣,顫顫地把腦袋從雪地裡拔出來,眼睛稍稍睜開一條縫,這睜開的一下,仿佛用儘她全身力氣。

她看到棕熊朝葉歸撲過來,嚇得雙目圓瞪,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

不!葉歸千萬不要有事!

他還年輕,他還不能死!

她要他活著,好好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