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歸閉上眼睛,於暗色中,其他感官被放大,聽到她那邊傳來翻找東西的聲音,不一會兒,他的手腕被她托住,觸碰到她毛茸茸的手套。
掌心傳來些許溫熱的滑嫩觸感,是她的手,他很想睜眼看看這個小姑娘要使什麼把戲,卻聽到她說:“好好閉眼,彆偷看。”
她在他左手手腕畫著什麼,一圈一圈又一圈。
“千雪,你不會在玩小孩子畫手表的遊戲吧。”
“你看我有那麼幼稚嗎?”千雪終於完成“傑作”,收起筆,立刻戴上手套,“可以睜眼啦,抑鬱界常駐嘉賓。”
葉歸睜眼,映入眼簾的是小姑娘撲閃著的可愛杏眼,眼中有明媚笑意,他的心晃了下。
他低頭去看手腕,腕間畫的不是什麼手表,而是一個紅色的太陽手環,手環主體由兩條線組成,線中間等寬分布著太陽,每個太陽都放光芒,每個太陽都有表情。
“葉歸,你看啊,這個太陽叫小喜,最喜歡歡天喜地了。”千雪眉飛色舞。
“這個太陽叫小怒,最喜歡生氣了。”千雪努嘴瞪眼。
“這個太陽叫小哀,最喜歡傷春悲秋了。”千雪托腮皺眉。
“這個太陽叫小樂,最喜歡笑了。”千雪笑逐顏開。
“剩下兩個太陽,一個叫小千,一個叫小雪,不是什麼人間絕色,卻是小暖爐擔當,誰冷了,就幫他烘一烘、暖一暖。”
千雪摩挲著葉歸手腕上的傷痕,笑容散了,抬頭看他:
“葉歸,送你一串千雪牌太陽手鏈。”
“生活裡會有陰晴圓缺,我們也總會跟不同的情緒交鋒。我希望你的生命裡不隻有漫漫長夜,也有無數個白晝。”
“葉歸,在這漫長的歲月裡,沒有什麼不可以放棄,但我們最不應該放棄的就是自己。隻要活著,就有希望。”
這一刻,好像有什麼衝破了他重重圍住的籬笆牆,漫無天日的黑暗裡霎時落下星光。
“謝謝你,千雪。”
“不用謝,相遇是緣。”千雪幫他拉好衣袖,那串千雪牌太陽手鏈便倏然隱沒,“你的手機號是什麼,等我們下山後,我們要保持聯絡哦!”
千雪正要脫下手套,便見葉歸從她手中拿過手機,摘下手套,輸下他的手機號,剛想給自己撥號,想起沒信號,拿出自己的手機:“說下你的手機號。”
千雪邊說,他邊輸入。
“休息得怎麼樣?身體有沒有覺得不舒服?”葉歸問。
“可以了,要出發了嗎?”她知道再這麼待下去自己會被凍僵,怕是還沒下山,自己就要被凍死在雪山上了。
“走吧,我去給你建一座房子。”
葉歸依然讓千雪貼在他身後走,做她的擋風雪神器。
在背風處,千雪被葉歸安排待在一旁,什麼都彆做,而他在用手奮力地刨雪,雪花四濺,千雪不得不遠遠看著,好幾次要上前幫忙,都被葉歸推開。
她一個病人,走雪地都要讓她心臟承受負擔,更何況刨雪。
千雪看了看時間,九點二十,還要過多久他們才能等來救援?導遊聯係不上她,會不會來找她?
她一直蹲著看葉歸刨雪,他很賣力,沒幾分鐘便刨出一個深深的大坑。
見他不刨了,千雪走過去,看到他正在用手刮坑頂,這就是他建的房子吧,是一座雪房子。
千雪走進去,照著葉歸,依葫蘆畫瓢地也用手刮坑頂,試圖刮出一個好看的平整屋頂。
刮時,小雪塊掉落,落到千雪的紅色毛線帽上,也落到她臉上、眼睛上。
千雪朝葉歸望去,看到他拿掉了一直戴在頭上的衛衣帽,正在抖落衛衣帽上的雪塊。
這時,她才看清葉歸的全貌,短發,留著碎蓋劉海,蓋住額頭,透出陰鬱的文藝氣息。
千雪莞爾一笑。
“適合你。”千雪走到他身後,幫他撣帽子上殘留的雪,踮腳幫他戴上帽子,“很帥。”
明明周遭全是寒意,她卻覺得臉頰熱熱的。
千雪還想繼續修整下這臨時建造起來的雪房子,卻被葉歸攬住肩膀:“彆動。”
千雪聽話地站在他麵前,看著他朝自己又走過來,高大的身影擋住所有光影。
她聞到了清冷的鬆柏味,心又沒來由的加速跳動。
她任由他幫自己拍掉帽子上的雪,每拍一下,宛若心房正在跳高節奏的探戈。
撲通撲通,心跳聲震耳欲聾,會不會被他聽到?
她捂住心臟,卻欲蓋彌彰,聽到他問:“你的心跳怎麼這麼快?”
“我……”千雪紅了臉,寂靜的雪夜,無法掩蓋她的心跳,隻好找了個合理的借口,“心臟有點難受。”
“歇會兒吧。”葉歸扶她坐下來,完全把她當成了心跳加速的心臟病患者,“要不要吃點藥?”
“該吃藥了。”千雪從包裡拿出藥盒,脫下手套想打開盒子,平日裡輕鬆打開的盒子,此時像跟她有仇似的,怎麼也打不開。
她知道不是盒蓋太緊,而是她的手被凍僵,根本沒有打開的力氣。
“我來吧。”葉歸脫下手套,輕鬆打開,看到裡麵有五個格子,每個格子裡都裝滿了藥,“吃哪種?”
“每個都吃,有的吃兩粒,有的吃四粒。”千雪接過葉歸幫自己打開的保溫杯,吞下了今日份的藥,一共吃了十二粒,吃完蓋上保溫杯,笑著說,“我都成藥罐子了。”
“我們都一樣。”葉歸也笑了,笑容裡帶著苦澀。
“你今天吃藥了嗎?”
“我……吃了。”葉歸的眸子閃躲了下。
兩人靠著坐在雪屋裡,千雪覺得這裡像她的避風港,沒了風雪,少了寒意,好像跟他挨在一起,她的小世界都變得溫暖。
誰都不說話,雪屋異常安靜,甚至能聽到雪落下的聲音,還聽到外麵不知從哪兒傳來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太靜了,靜得有點可怕。
千雪下意識地往葉歸身旁一靠,這一靠,便精準地將腦袋倚靠在他的肩頭。
她意識到這樣的親密不應該,想移開時,卻發現自己的腦袋被葉歸按住。
他那低沉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小太陽,困了你就睡會兒。”
好吧,這人還以為她困了,這是要給她一個可以倚靠的枕頭啊!
不知是他的肩頭太溫暖,還是她累了,閉上眼睛沒多久,她便沉入夢鄉。
她做了一個夢,夢裡是江南特有的晴天,湛藍天空,朵朵白雲似的棉花糖跟著人移動,空氣裡飄著桂花香。
在外婆的院子裡,她坐在小板凳上,聽到外婆用洪亮的嗓門喊:“阿雪,米糕好了,來端啊!”
她端來了熱氣騰騰的桂花米糕,香味撲鼻,吃一口,糯糯的,香香的,是童年的味道。
她好想就這樣在夢裡歇腳,永不醒來。
連續打了兩個“阿嚏”,將她從美夢中拽出來。
千雪揉了揉鼻子,發現自己還枕在葉歸的肩頭。
為了不驚醒葉歸,她小心側頭,看到葉歸閉著眼,好像已經睡著,冷白的皮膚上有些發紫,大概被凍的。
他脖子上空落落的,沒有圍巾。
千雪扯開脖子上的紅色長圍巾,一半繞在自己脖子上,一半繞到他的脖子上,最後想打個結,卻發現葉歸睜開了眼。
“你乾嗎?”葉歸低頭望著脖頸處多出來的紅色圍巾。
“小太陽給你送溫暖了。”千雪在圍巾的尾端打了個結,兩人又靠到一起。
“謝謝,我不用。”葉歸想解開。
千雪製止住:“葉歸,好朋友嘛,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好朋友,這對葉歸來說,如此陌生。
他曾那般渴望過,如今,姍姍來遲。
他的眼眸裡流淌過一絲被溫泉浸潤過的暖流,往他心間流去。
千雪剛想戴上手套,手卻被葉歸拿過去。
小小的手被他大大的手掌包裹住,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
千雪的心瞬間漏跳半拍,他這是要做什麼?
她一動也不敢動,看著他像搓麵條似的,將她的手裹在他的手心裡揉搓著,動作輕輕的,好似生怕將柔軟的麵條搓壞。
凍僵的手,在他揉搓下,一點點回溫。
她忽然有點想哭,天寒地凍裡,她不是一個人。
還有人,陪著她一起抵抗風雪、共度寒夜。
冷寂的雪屋裡,一切的溫柔都有了具象,這具象不是彆的誰,而是眼前人——葉歸。
葉歸,你身在黑暗裡,但你最耀眼了、最溫暖了。
“小太陽,你怎麼哭了?”葉歸看到雪地裡掉落了一滴眼淚,溫熱的淚水暈開,融掉了一點寒雪。
“我……沒事。”千雪吸了吸鼻子,把要掉落的淚水憋回去。
她抬頭去看葉歸,臉頰上還掛著眼淚,她笑著看葉歸:“葉歸,我們一定要活著,好好活著,還要比誰都要活得好!”
“好!”葉歸的語氣裡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
他幫她擦掉淚水,溫熱的,似火焰,灼燒著他的指腹。
他將小小的人兒抱在懷裡:“小太陽,就讓我們互相取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