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為貞在班級裡向來都是那個鬼點子最多、最喜歡組織活動的存在。

老秦在5班任教了兩年多時間，跟班級裡的同學感情最為深厚。10月27日是老秦的生日，晏為貞和班長本早已秘密策劃好了老秦的驚喜派對。

但不巧的是，那天正好碰上了學校斷電。

下午第二節走班課的課間，老秦趁著大半個班級的同學都還未散去，逆著人流跑進教室。

身材高大的微胖男人臉被擠得變形，他衝上講台，不管不顧地大喊了聲：“同學們！剛剛收到電力局的消息，咱們學校下節課開始可能會停電，大家收拾收拾東西可以回家啦！”

老秦話音剛落，班級裡的同學都愣了下。

而後人群中突然爆出一聲：“臥槽！那還上什麼課啊！大家快衝！”

下秒，一群人迅速衝出教室。隻幾分鐘的功夫，教室裡隻剩下抱著書，依舊呆愣地站在座位旁的晏為貞和祝椿。晏為貞在原地反應了片刻後，側眸瞥了眼祝椿。

四目相對，麵麵相覷。

“學校這是良心發現了？”晏為貞回頭，適時提出自己的疑問。

祝椿同樣疑惑地搖頭：“不好說。你看老秦剛剛那張憋得烏漆嘛黑的臉，我覺得他大概是已經舌戰群儒過了。”

祝椿：“而且我有種很不好的預感。以咱學校的調性，我總感覺晚上要是來電了，咱們估計還得回來上晚自習。”

晏為貞：“……”

須臾幾秒，晏為貞倏然歡脫地跑回位置：“管它還要不要回來上自習呢，至少現在咱們是自由的啊。椿兒，你接下來有什麼活動嗎？”

祝椿抬了下眼鏡，搖頭：“我沒有誒。”

“那你躲不了了。”

祝椿不解地看她：“你是有什麼活動嗎，還是有需要我幫忙的？”

晏為貞星眸裡盛著笑意，不答反問：“還記得今天什麼日子嗎？”

女孩在她期待的眼神下，腦子開始緩慢地運作起來。她想到晏為貞是個注重儀式感的姑娘，那或許今天是個對於她來說很重要的日子？是她的生日，還是什麼特殊的紀念日？

可是她想了一圈之後，也沒想明白今天的特彆之處。

她又想，會是她哪個重要的人的生日嗎？

可她也不太了解晏為貞身邊的人，除了龐懿和張浩楠。

祝椿還在思考，龐懿突然從後邊跑過來攬住她的和晏為貞的肩膀。

“你們還記得今天是老秦的生日嗎？”

祝椿這才反應過來。在龐懿沒說出這句提示之前，她差點脫口而出那個晏為貞現在可能並不想聽到的答案。

她想說，是你要陪李問棠去超市囤東西的……日子？

可是，話還沒說出口，她自己都覺得離譜。

她都不知道有多少天沒在晏為貞口中聽到過李問棠這個名字了。

此刻，龐懿正探過身子跟晏為貞說悄悄話：“你這次給老秦準備什麼大驚喜了嗎？”

“當然準備啦！我和班長這幾天其實一直都在偷偷策劃，就為了給老秦留下個隻屬於我們的記憶，不然多遺憾啊，他為我們花下了這麼多心血。而且我們馬上就要畢業，以後能見麵的機會隻會越來越少，老秦這麼多愁善感的人，我怕他到時候偷偷躲起來哭。”

龐懿驚歎：“哇，那你可就真的太把咱們當一回事了。”

“……”

祝椿許是也覺得龐懿說的有道理，在一旁給她補充了一句：“老秦都到快要退休的年紀了，他碰到過的學生還少嗎？畢業後他又能記住幾個呢？”

晏為貞一本正經地衝著她們搖了搖指尖：“你們有這想法就太不對啦！老秦他確實可能記不住我們這麼多人，但每個學生他都有傾注過感情，他值得我們的感恩！還有，就算他真的記不住我們，那又怎樣，我們現在不就在給他創造美好的回憶嗎？一次不夠，那就多來幾次，反正我們還沒畢業，有的是可以走進他心裡的機會。直到他真的能感受到我們的真心。”

她昂起腦袋：“反正我覺得不管是怎樣的一段感情，都得要對等付出！”

“你們覺得呢？”

龐懿覺得有道理，率先點頭：“你說得對！”

晏為貞的視線落在了祝椿的身上，須臾幾秒，她看見女孩垂著眸認同地點了幾下頭。

龐懿鬆了口氣，追問晏為貞道：“那你們都準備了什麼，有需要我和椿兒幫忙的地方嗎？”

晏為貞回絕：“現在還不是需要你們幫忙的時候，我準備先去超市買點裝飾用的東西，你們先回去休息會兒，畢竟過會兒有你們嗨的！”

“你們可彆觸碰到老秦的底線了。”龐懿擔憂地蹙起眉心。

“放心吧，我和班長都注意著呢。”

祝椿緩緩沉出口氣：“那就好，那我們就先走了？”

“嗯！快回去休息吧！最近大家學習都辛苦啦！”

晏為貞話音剛落，龐懿就拉著祝椿出了教室。

張浩楠已經在門口等她們了，三人碰上麵後，打打鬨鬨地走遠了。

晏為貞目送著他們的背影離開後，回過頭。她打開了身旁的窗戶，初冬的風裹上一層散不儘的寒意。女孩冷不丁被凍了下，她倒吸了口冷氣，將窗又重新關好。

她翻開桌板，從裡麵找出了上次適應考的英語試卷。

準確來說，那次考試是英語拖了她的後腿。

她重新翻了遍試卷，認真檢查著錯題。

晏為貞的英語成績從小就比較穩定，所以她沒有刻意地記過單詞，但她這次考試的問題就主要出在詞彙量上。她翻到完形填空的那麵上，摘下了選項中她不知道意思的詞，隨後在詞典中逐個找出這些單詞的中文意思。

她有向祝椿請教過學習英語的法子，但可能是祝椿的方式不適合她，所以她的成績在一段時間的學習後，並沒有得到實質性的進步。

那會兒，晏為貞經常焦慮到睡不著覺。

後來，她壯著膽子去請教了老劉。

老劉許是也沒想到能在辦公室裡見到晏為貞，那天原本在全班同學麵前如凶神惡煞般的老師麵帶笑意耐心地替她解答了所有問題。

晏為貞從沒見過這麼溫柔的老劉。

但轉念一想，老劉也不過是個剛進入社會的姑娘。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

是大家對她的惡意太大了，而她也不過是想讓自己底下的學生都能夠成才罷了。就跟老秦一樣，老劉其實也將他們都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晏為貞就想，是時候該找個好的時機消除掉同學對老劉的偏見了。

晏為貞摘好單詞後，將其等分成了兩天的量，隨後開始分開記憶。

等今日份的單詞全記完後，晏為貞才準備去複盤語法填空裡的語法錯誤。

但那瞬，她的注意力卻落在了桌角那本英語筆記本上。

這是她上個月剛從李問棠那裡找來的。

為此，她還答應了他一個要求。

但……

有多久沒跟他講過話了呢？

晏為貞已經不記得了。

她隻記得，他從上次那節體育課之後，就突然不理她了。

每天早上晏為貞起來的時候，他已經去學校了。

每次晚自修放學回家的時候，他都還在學校裡。

她家在老小區，從學校回來的那條路路燈已經壞了好久了。

那條路很黑，周圍經常會竄出野狗野貓。

晏為貞知道，李問棠好像最怕這些帶毛的生物。

那他每晚走在這樣的路上時，會不會害怕呢？

那瞬間，她的腦海裡突然閃過無數個模糊的畫麵。

小時候她生悶氣故意將他丟在外麵的那次。

他淋著雨被落華阿姨推開的那次。

她胃疼發燒暈倒在路邊被好心人送到醫院，他匆匆從家裡趕來，連鞋都跑掉一隻的那次。

她暑假準備跟爸爸去杭州玩，他騎著自行車橫穿馬路想要攔車的那次。

以及，後來她跟朋友去商場玩，路過臨中附近小巷，看見他縮成一團靠在牆角的那次。

他渾身顫抖，委屈極了。

他漆黑的眼眸濕漉，隱忍地紅了眼眶。

他臉色蒼白，卻顫著身子先將發燒後哭喊難受的她攬進懷裡。

他嘴唇被咬得發白，雙手緊緊攥著她所坐那個位置的車門把手。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將彆人手腕扭到脫臼的掌心，呆滯著，眼眸卻依舊很冷。

每個場景都發生在黑夜裡。

而他，也總是顫抖地瑟縮著。

晏為貞愣了愣，隨後將這些奇怪的想法全都甩出了腦袋。

她重新複習了遍方才背過的單詞，見沒出差錯後，才從桌兜裡找出手機開機，給班長發了條消息。

[QiaoQiao：小楸！我現在準備出發去超市買點裝飾的東西啦！你那邊準備的怎麼樣了？]

班長沒有立刻回她。晏為貞收拾好書包，提著垃圾出了教室。她剛倒完垃圾走到校門口的時候，終於收到了班長回的消息。

[木秋：收到！我這邊已經快買好啦！]

[木秋：我先回教室準備，你也速速去買東西！]

[QiaoQiao：OK！]

晏為貞不想耽誤太多時間，出了校門後迅速掃了輛共享單車。

她的主要任務就是準備裝飾用的氣球以及禮炮，這些她家附近的小賣部就有。但方才晏為貞聽班長說，老秦家也在那個超市附近，所以她後來是全副武裝進的小賣部。

她戴著墨鏡和帽子快速提著購物籃跑到專櫃，正準備再挑些小彩燈時，晏為貞餘光瞥見了某個熟悉的人影，是已經換了身便裝的老秦。

她來不及去遮擋自己，隻能迅速抄起眼前的大物件擋在身前。老秦推著購物車在她身旁的位置停住，晏為貞隻覺得自己的心已經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她立刻背對著他，裝模做樣地挑選旁邊那個專櫃的毛巾。過了片刻，老秦推著推車從她身後經過，晏為貞鬆了口氣正準備繼續挑選時，老秦偏偏又在她的左手邊停下了，她剛摘下半邊口罩，半張臉已經快要暴露在老秦的視線裡。

下瞬，身旁迅速閃過一個身影，帶著清淡的茉莉花香。

他將她阻隔在老秦的視線之外。

晏為貞下意識地側眸去看。

男孩身材峻拔，脊背卻單薄得不像話。

似是感受到了她感激的目光，他倏然回頭。

四目相對時，不知是誰的呼吸先亂了一拍。

須臾幾秒，他迅速抓了一把彩燈裝進她的購物籃。

隨後抬起指尖勾起她的口罩戴好，拉住她的手腕，帶上她後拔腿就跑。

許是覺得不稱心，他的掌心向下滑了點位置。

然後。

他緊緊扣住了她的五指，變成了十指緊握。

砰砰、砰、砰砰砰……

不規律的心跳在胸腔裡炸開。

晏為貞垂眸朝兩人皮膚相接處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