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問棠離開後，晏為貞才鬆開手，跑去梁悟同剛剛給她指的那個位置去找自己和祝椿的試卷。

但那瞬莫名的。

她的思緒一直都被此刻塞在口袋裡的那個存在感很強的小紙條所打攪。

歸納室裡的同學基本都已經離開了。

此刻隻剩下晏為貞和梁悟同。

晏為貞回眸瞥了眼不遠處依舊在整理試卷的男孩，長籲了一口氣後迅速背過身，一氣嗬成地從口袋裡拿出紙條，打開。

[今晚菜單：魚香肉絲和蛋包飯

我最後一節自修已經跟老師請假了，現在就回去燒。

你如果想吃，放學後就立刻回家。

因為冷了會不好吃的哦。]

許是今天心情不錯，李問棠還在紙條的角落添了個潦草的笑臉。

梁悟同已經理完了他們班所有的試卷，見晏為貞一直保持著縮在辦公桌一角的動作後，就走過去輕拍了下她的肩膀。

晏為貞被嚇了一跳。

那刻，心臟差點從胸腔直接掉到十二指腸。

她臉色不太好，回眸驚慌地看他。

梁悟同也慌了下，稍彎下點腰湊近去看她的臉色。片刻後，他輕聲詢問她：“你沒事吧？”

晏為貞動了動唇，衝他搖頭。

“沒事就行，你剛剛那樣子也嚇了我一跳。”

“我看你一直都縮在這裡，就以為你是因為這次沒考好，所以不開心了。那既然你現在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男孩衝她晃著手中的試卷，笑意盈盈。

距離好近。

近到她的呼吸已經變得不太順暢。

以至於她也分不清，此刻雜亂無章的心跳到底是因為他的突然靠近，還是偷看彆人遞給她的紙條險些被抓包時的驚慌。

窗外的淡光將他們圈在那隅角落。

晏為貞垂眸就隻能瞧見他半敞的領口，以及藏在領口下那又欲又野的鎖骨。他的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盤在手臂上的青筋又為他平添了一份痞和野性。

她輕輕地眨了下眼，在原地反應了半晌後，才回想起他剛剛落在她耳旁的話。他說，他剛剛在擔心她，擔心她會因為考試沒考好而傷心。

胸腔倏地被猛撞了下。

下瞬，巨大的喜悅感包圍了她。

那樣的感覺。

比此刻籠罩在她身上的光，還要溫暖。

也比那瞬落在她耳側的氣息，還要滾燙。

他還說：“晏為貞，放寬心。”

“你已經很棒了，彆給自己太大壓力。”

這是晏為貞第一次瞧見如此溫暖的他。

後來，見她情緒並未得到緩解，他又說：“好像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在畫室裡見過你了。”

“你下次……都會在什麼時候來？”

窗外，天還沒黑，校園裡的路燈就已經亮起來了。忽閃的燈光像夜空裡的星子，也像他此刻望向她時的眼眸裡，那些不容忽視的光亮。

她會什麼時候去畫室呢？

其實她也不知道。

她覺得。

這段時間，她應該將精力都放在學習上，即使會因壓力太大而壓垮自己，她也不想讓自己的青春留下任何遺憾。她想在青春答卷中為自己畫上一個完整的句點。

她實在太想了。

所以她經常告誡自己，不能再分心了。

但她的心緒依舊會被一些事給攪亂。

比如，梁悟同方才的牽掛和擔憂。

以及，李問棠突然表現出來的關心。

她已經理不清自己的想法了。

偏偏在這種二選一的時刻，她會猶豫不決，就像在做數學試卷裡的選擇壓軸題，稍不慎，她就會錯過正確的那個選項。

青春，其實就是一道無解的難題。

其中有著無數的岔路口。

大人常說，一步錯，步步錯。

他們還說，猶豫就會敗北。

可是，麵對難題，誰又不會猶豫呢？

晏為貞覺得，人生的難處大概就在這裡。

梁悟同看到了她眼底的躲避，表示很理解，他輕點了下腦袋，笑著回：“不過也沒關係，你想來就來，不想來就不來，都沒事的。我現在有畫室的鑰匙，所以基本休息時間都會在那。你如果壓力太大，或是心情不好，其實都可以來找我。”

“我們是朋友，我或許能開解你呢，你說是不是？”

對啊，他們隻是朋友誒。

這可是人家親口說的。

晏為貞緩緩沉出口氣。

有時候，根本不需要她猶豫。

因為某個答案會自動跳出她的選擇範圍內。

但每次聽到梁悟同說出“朋友”這個詞時，她都會特彆難過。

她會反思，是不是太懦弱了，都不敢表達自己的喜歡？

但後來想想，朋友也好。

至少關係不生疏，還能正常聊天。

聊天聊地，都毫無顧忌。

每當這時候，晏為貞總會佯裝輕鬆。

她一開口，雖是雀躍的，但聲音裡卻藏著很深的疲倦：“害，真是奇怪，你們都說我看上去壓力好大，但你們是從哪看出來的？我感覺我自己明明每天都很快樂的啊！”

“我總覺得你隻是看上去比彆人快樂。”

“誰都能壓力大，但那個人怎麼能是我呢？”晏為貞借力坐上辦公桌，輕晃雙腿，繼而垂眸道，“我父母對我很好，他們根本不在乎我的學習成績。我們班主任老秦也一直都說，我隻要保持住現在的成績，將來一定能出人頭地，他也沒說要我更好更好才行。”

“我身邊的人都對我很好很好，他們讓我每天都生活在輕鬆自在的環境裡。可是，這樣的我，怎麼還會有壓力呢？”

梁悟同怠懶地靠在辦公桌上，聞言抬高眸子對上晏為貞此刻垂下的眼：“正因為這些，你才變得焦慮。”

“……怎麼會？”

“因為沒人逼迫你，一直都是你在給自己施加壓力。晏為貞，你知道嗎？你的壓力，其實都來自於你本身，而不是其他人。”

“你每天都這麼繃著，怎麼可能會開心。”

“給自己放鬆的機會，也給自己一個也許會平庸的可能，這樣或許會活得輕鬆很多。”

可是……

她不想自己這輩子是平庸著度過的。

所以，她感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真正地開心過了。

所以，她才會在彆人聽到笑話放聲大笑時，感到疑惑。

所以，她才會經常遊離在人群之外。

原來，她也在漸漸變得不合群。

她交往的圈子很小。

她認識的人也很少。

朋友在走散。

她安慰自己，她們隻是階段性的同學關係。

甚至都稱不上是朋友。

彆人在議論。

她告訴自己，她們都是閒的。

難道不應該趁這段時間多讀點書才對嗎。

好像他說的都是真的。

一直是她在給自己施加壓力。

梁悟同：“所以晏為貞，還是那句話，放寬心點。”

“你明明已經很好了。”

晏為貞眸光閃爍了下。

沉默半晌後，點點頭。

煩。

但那刻，腦海裡閃過的是另道聲音。

他說：“累的時候，就按下暫停鍵先休息會兒吧。”

靠。

關他屁事。

不是。

又關我屁事。

更煩啦！

-

晏為貞幫老秦將成績全都輸進電腦並自動排序好的那刻，正好自修課的下課鈴聲響了。

女孩端正地坐在辦公桌前，夕陽的餘暉落在她的耳旁，將她的臉頰染得紅潤。她睜大眼睛，移動光標尋找自己的名字。

這次，她真的超長發揮了。

晏為貞仔細核對過自己的每門成績後，視線掃過那行，直接落在自己的總成績上。

624分。

比上學期期末的十校聯考還要高出十來分。

碰巧老秦抱著幾本書從外麵回來，進來的第一時間，他就先看了晏為貞和祝椿的成績。

“晏為貞！”老秦比她還高興，手舞足蹈著，險些誤傷了她，“這次竟然進步了這麼多，不愧是我看中的苗子。你隻要保持住現在的狀態，明年高考一定能行的。”

晏為貞笑道：“謝謝老師，我會努力的！”

老秦笑著朝她甩了甩手，麵色和藹：“行了行了，也彆跟我客氣，你趕緊去吃飯吧。我剛從教學樓那邊回來，看見彆班學生基本都不吃飯的，一直在教室裡胡鬨，在白板上投屏看視頻、偷偷玩手機什麼的都有。怎麼能不吃飯呢，人餓壞了，哪還有精力學習啊？現在的學生真是玩物喪誌！我也懶得再管了，省得胃疼，連累自己吃不下飯了。”

晏為貞哪敢多嘴，牽起嘴角衝他笑。

老秦：“你彆光笑，我說認真的。”

“是是是，老秦說的都對！”

老秦蹙起眉心，扯開了話題：“對了晏為貞，你現在已經高三了，你爸媽這段時間有回來陪過你嗎？”

老秦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晏為貞不動聲色地拉直嘴角，但在老秦視線轉過來的那瞬，又重新笑起來。

“沒呢。他們工作忙，沒有時間回來陪我。”

“那怎麼能行。不是我說啊，咱們學校的飯菜是真的沒營養。我記得你爸爸好像是廚師來的，就算工作再忙，這種時候也該回來陪陪你，給你做點有營養的東西補一補身體啊！”

“而且你媽媽好像是補習班的數學老師吧，如果她能請假回來陪你一段時間，順便再幫忙指導一下你還不太會的內容，這不比你自己瞎琢磨要好？”

晏為貞不想讓這事成為老晏和周阿姨的負擔，隻能跟老秦扯謊：“我經常按照我爸爸寫給我的菜單做飯的，也會跟我們家周女士視頻，我都在問她問題的啊，她在那頭也很耐心地替我解答，所以您就不要擔心了！我很好，他們都很關心我！”

“我身體也倍兒棒，吃嘛嘛香！”

老秦歎氣：“得，你也彆跟我貧。趁現在還有時間，趕緊去吃點好吃的，彆把自己給餓壞了。對了，待會兒去教室碰到祝椿的話，叫她來趟我的辦公室，我有話要跟她說。”

晏為貞乖巧地點頭：“好嘞！老秦！”

-

晏為貞一直都知道老秦的效率很高。

但她沒想到他明明剛提出要跟老晏和周阿姨說說她現在情況的想法，這才過了五分鐘，晏為貞就已經接到了老晏打來的電話。

彼時，晏為貞正整理好東西準備回家。

兜裡的手機振動了下。

她迅速跑出教室，在學校裡找了個相對比較偏僻的角落接了電話。

晏城的聲音有些滄桑，但卻含著濃濃笑意：“蕎蕎，你們班主任剛剛給爸爸打過電話了，他說你這次考試考得很好，班級第二呢，進步了十來分，比最好的那次還要高上幾分，真棒，爸爸為你感到高興。”

“怎麼樣，最近學習累不累？還有身體呢，身體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的？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平常心對待就行。考上哪裡就去哪裡，爸爸和你周阿姨都會支持你的，知道嗎？”

晏為貞眼眶熱了熱。

但那刻，她腦子全都是方才老秦說過的話。

他們會不會回來陪她呢？

都高三了。

她真的很需要他們。

她真的好想他們。

她真的真的想和他們永遠待在一起。

下秒。

男人緊張的聲音落在耳畔。

“蕎蕎，你怎麼不說話？”

笨拙，卻又莫名溫柔。

晏為貞吸了吸鼻子，悶聲回他：“我很好，一點都不累，也沒有哪裡不舒服的，就是有點想你和周阿姨了。”

那頭靜默了半晌後，倏地笑出聲：“你阿姨說一定要給你點驚喜才行，我早就憋不住了。其實啊，爸爸和周阿姨都已經在提請假的事了，準備過段時間回來陪你！”

蓄在眼眶裡的淚水不受控製地掉落，晏為貞驚喜地開口：“真的嗎，真的嗎！這次要在這裡待幾天呢？你們準備什麼時候回來，我提前先給你們打掃房間，鋪好床！”

周阿姨插上話：“蕎蕎啊，我是周阿姨。你先不急，請假後還需要交接工作，等我和你爸爸忙完這段時間就回來陪你，好嗎？”

老晏說：“對，我和你周阿姨想陪你到高考結束，請假時間太長，所以交接工作需要點時間。”

晏為貞不可置信地抬手捂住唇，她輕眨了下眼睛，動動唇後，卻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麼。

“你們……真的沒有騙我嗎？”

“爸爸和周阿姨什麼時候騙過你。”

他們確實沒跟她說過謊。

但他們從小給過她的陪伴實在太少，以至於她現在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這些，都是真的。

-

晏為貞回到家的時候，李問棠正抱上電腦盤腿坐沙發上準備輸他們班同學的成績。在聽到開門聲的那瞬，男孩抬了抬眼鏡，朝她看過來。

他一句話都沒說，隻是隨意地指了指廚房的方向。

裝什麼啊。

晏為貞偷偷翻了個白眼，隨後將鑰匙掛在衣架上，彎腰換好拖鞋。她邁腿走去廚房，在餐桌的一頭坐好等他。

結果等了將近十分鐘，也不見他來。

晏為貞的肚子已經餓得開始狂叫了，她又按耐不住自己此刻蠢蠢欲動的手，於是探出腦袋問他：“你還不來吃嗎？”

男孩伸手撈過茶幾上的白開水抿了口，聽到她的聲音後，側眸朝她掃了過來。那刻，他寡淡的視線裡似是多了團熊熊燃起的火氣，但很快就被他給重新壓了下去。

瞪屁哦。

莫名其妙。

晏為貞突然想起他剛才隨意給她做的那個動作。

指尖輕飄飄地點了下。

怎麼這麼眼熟。

好像剛在哪裡見過。

她仔細回想，終於找到了答案。

下秒，她將腦袋縮了回去，偷偷揚起唇角。

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