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臨隙三中早自修開始的時間是6：50。從家裡走去學校至少需要10分鐘，晏為貞計算好時間後，就立馬衝到衣櫃前拿出校服換上。她開門出去的時候，晏城正巧端著碗湯圓從廚房裡出來。

“早啊，老晏！周阿姨還在睡懶覺嗎？”

晏為貞背著書包走到門口換好鞋，回頭朝晏城打了聲招呼。

周阿姨是晏為貞的後媽，去年才跟晏城登記結的婚。晏為貞媽媽生她的時候難產走了，早些年一直都是晏城一人將她拉扯大。聽說，晏城在大學的時候跟周阿姨有過一段露水情緣，幾年前晏城跟周阿姨重新好上，倆人談了段轟轟烈烈的戀愛後，決定搭夥過日子。

晏城聞言轉過身來看她：“你周阿姨比較認床，昨晚熬到後半夜才睡著，今天就讓她再多睡會兒吧。對了蕎蕎，爸爸給你煮了湯圓，要不要先吃點再去學校？”

“不了，今天來不及吃了。我待會兒路過早餐店的時候，隨便買點填填肚子就行！”

晏為貞跑出居民樓，走進附近巷口的一條小道裡，這條小道是她前幾天剛和龐懿摸索出來的。龐懿讀高中後，就跟著父母一起搬來了這片老住宅區，而晏為貞卻依舊住在南巷老街的胡同裡。胡同離學校很遠，她每天都要比其他同學早起一小時趕最早的那班公交車去上學。

晏為貞經常在晏城耳邊念叨自己每天都要比彆人早起，睡眠嚴重不足，課上特容易打瞌睡。她磨了許久，晏城才說出這個房子的存在。

晏為貞剛搬進來沒多久，晚上一直都睡不安穩，晏城怕影響到她的身體健康，就帶著周淑敏過來，陪她一起住個幾天。

龐懿最近才聽說她也搬到了這片小區居住，於是就準備叫上張浩楠一起帶她上下學。

前幾天她們出去玩的時候，龐懿突然壯著膽子說要找條能回家近點的小道，這樣速度快點就可以讓父母少操心些。對於晏為貞來說，近多少都無所謂，她也不過是希望每天都能早點回家，這樣或許老晏也可以沒那麼擔憂了。

於是兩人就拋棄了張浩楠這個黑瞎子，開始琢磨規劃新路線。明明鬼點子是龐懿提出來的，但後來采取行動的卻是晏為貞。而那條小道自從被她們摸索出來後，就一直被龐懿以太黑、太詭異、太陰森等各種原由拒絕踏足。

此刻晏為貞就站在這條小道的出口處等她。

“晏為貞晏為貞，我在這兒！”

晏為貞聞言轉過身，但注意力卻被立在她身旁的行李箱給吸引走了：“不是吧龐懿，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善良了，開學還知道要給咱姐妹幾個準備大禮物呢？”

龐懿推開她：“你在想屁吃啊！這是我從上屆學姐那裡打聽到的，他們說自從升上高三後，先前還特彆和藹可親的各科老師都開始不做人了。現在不準備個大點的箱子，以後怕是塞破腦袋也裝不進那麼多的試卷和書本回家。”

“有這麼誇張嗎？”

龐懿攬過她的肩，拉著行李箱快步往前走：“你要不信的話，大可以去試試。哎呀，快點快點，再不跑起來，咱就可能要遲到啦！”

晏為貞咂咂嘴：“或許，你有沒有想過，我怕你先到，早飯還沒吃就跑這鬼地方來等你了。”

“啊，那待會兒路過早餐店的時候我給你買幾個你最愛吃的鹵肉包，就當是賠罪啦。”

晏為貞：“嘿嘿，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在離學校最近的那個街口處有家百年老字號早餐鋪，先前從老胡同趕公交沒來得及吃飯的時候，晏為貞都會在這裡排隊買早餐。

可能是有百年老字號招牌在的緣故，這家店平時買早飯的隊伍能洋洋灑灑地甩到臨隙三中的校門口。

所以，來的早不如來的巧。

龐懿挽著晏為貞的手跑過去的時候，正好前麵的隊伍排完。龐懿平時嗓門就不小，此刻直接朝老板大喊：“老板！六個鹵肉包！”

等老板接了單後，她才拉著晏為貞跑到一旁的老樟樹下乘涼。晏為貞的注意力還停留在她一下點了六個鹵肉包上，她不解地問道：“你要吃四個？”

“我哪能吃下這麼多。張浩楠今天起晚了，叫我給他買一份。我也不知道他的胃口多大，但跟姐身後，姐吃幾個，他也隻能吃幾個。”

晏為貞悻悻道：“你倆這感情倒是一直都很穩定哈。”

龐懿一眼就看穿她的小心思：“得，你彆酸我和張浩楠。除了從小穿一條開襠褲長大這事，當時挖煤趟泥坑的時候，你和你的小竹馬也都一起。你可不能因為你們友誼的小船翻了，然後現在就跟瘋狗一樣，撲過來咬我和張浩楠那縫縫補補又一年的破塑料船吧。”

晏為貞被她說急眼了：“我才不酸你們！在我看來，青梅竹馬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最最讓人無語的東西，我這輩子都不想擁有。趕緊呸呸呸！”

龐懿意識到自己已經戳到了她的雷點，小心地瞥了眼她的臉色，隨後扯了下她的袖口，輕聲安慰她：“行啦，不想這事了。”

她轉移話題：“對了，你看群裡消息沒。聽說這學期又重新分班了，按照上學期的期末成績來。咱們學校這屆的新政策也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臨隙七選三的製度這才剛翻新了幾年啊，現在學校又整出個走班製度，是嫌學校不夠亂還是咋的。每天上課下課在那糟亂的走廊裡擠著，我覺得我總有一天會被擠死！”

晏為貞成功被激起了興趣，對此表示也很難理解：“學校就是把我們當成小白鼠了。我們的上屆升學率好不容易超過了二中，學校肯定是想在我們這屆再創新高啊。不過，我最不明白的一個點就是，為什麼又要重新分班！”

“對啊！我好不容易才適應了曆史老蔣的上課方式。排班的老師要是給我換個彆的，我真的可能會暴走！”

“我也是！一直都是物理老陳那激昂的上課方式成就了如今的我，也是他讓我堅定了原來我是個學物理的好料子的想法。沒了他，我可能就是個渣。這讓我美好的高三生活，還怎麼繼續下去啊！”

龐懿很難不同意，點頭應她：“我當初就是因為政治老徐誇我是個學政治的好苗子，才選的政治。就因為這句鼓勵，我一輩子都對老徐有濾鏡，要是給我換成張浩楠那個政治老師，我真的會氣死！”

“……”

“你倆，躲這嘰嘰喳喳說些什麼呢？”

晏為貞和龐懿都被嚇了一跳，心虛地抱在一起。

是張浩楠。男孩逆光，似笑非笑地立在她們身前，趁龐懿沒注意，他用力地拍了下她的腦門，隨後輕輕地在晏為貞的額前彈了下。

“啊！張浩楠，你是不是有毛病！”

龐懿張牙舞爪起來像隻拉布拉多犬，張浩楠順勢又敲了下她的腦門：“真像，龐拉布。”

“張豬頭！不想死，就趕緊給我道歉！”

張浩楠又敲了下她：“Sorry啦～”

晏為貞站在樟樹下看著他們打打鬨鬨，嬉笑一片，心裡卻無端地生出了酸澀。

“張浩楠，你怎麼老是睡過頭！你就說這是我第幾次給你買早餐了？你都欠我多少錢了？”

“也就兩次！誒，你彆拿水滋我！”

“我就要讓你待會兒濕著去學校丟臉！”

“龐拉布，我看是你覬覦我的身體吧。”

“你臉大餅做的，又大又厚。況且你全身上下我哪沒看過，就……也沒什麼看頭吧。”

“……你、你快給我閉嘴！！！”

歡笑的聲音越飄越遠，逐漸變得模糊。

取而代之的卻是，耳旁輕柔的呼喚。

“晏為貞，你彆再玩我的頭發了。”

“不在你麵前鬨出點動靜，你都不理我！”

“……你找我什麼事？”

“李問棠，你都已經在我家裡待這麼久了。那我問你啊，你想不想你媽媽呢？”

“你問這個做什麼？”

“因為我想我媽媽了呀，我都還沒見過我媽媽長什麼樣。所以，我很想見她一麵。”

“那你抬頭，晏為貞。”

“這天黑漆漆的，真難看！”

“如果你媽媽就在那裡的某處偷偷看著你呢，你還會覺得這黑漆漆的天難看嗎？”

“唔——”

“你要想，你媽媽每天都陪在你身邊啊。”

“李問棠，我好像明白了！我媽媽其實就是天上的星星，對不對？”

“嗯……你也可以這麼想。”

“你的小名就叫星星誒，那你也會像天上的星星那樣，一直陪在我的身邊嗎？”

她一直都記得，那天他猶豫了很久，才同她說的話。

他說：“如果可以，我會選擇陪在你的身邊。”

如果可以……

我會選擇……

所以，她在李問棠的人生裡，一直都隻是個可有可無的選項罷了。

所以，她特彆討厭李問棠。

所以，她才會羨慕龐懿和張浩楠這對歡喜冤家。

從認識，到現在，一直都很羨慕。

“六個鹵肉包是誰的？出鍋啦！”

龐懿聽到老板吆喝的聲音後，就立刻鬆開了張浩楠的衣領，她接過包子朝晏為貞的方向跑過來。

“來，蕎蕎，給你3個。讓你久等啦！”而後她才隨意丟了兩個包子到張浩楠的懷裡，反複向他點明，“下次換你買。看把我們蕎蕎的臉都給餓瘦了，這其中有你一半的責任！”

張浩楠成功跳腳：“跟我有什麼關係！”

“要不是因為你經常賴床，死活起不來，就比如今天早上，要不是因為你，我跟蕎蕎現在沒準已經吃過早飯，到學校了呢。”

張浩楠仔細地看了眼晏為貞後，認栽道：“那確實是我的問題。晏為貞，你一定要好好吃飯啊。從我認識你到現在，你真的是越來越瘦了。”

龐懿擠眉弄眼地暗示張浩楠多嘴：“你懂啥，咱們蕎蕎這叫苗條。”

張浩楠追著龐懿想捉弄她，晏為貞嫌棄地瞥了眼他倆：“安靜！吵得我腦仁疼。”

龐懿和張浩楠：“……”

身後有人拍了下晏為貞的肩，她身形頓住，轉頭看過去。男孩順著光線而站，日光落在他的肩頭，折射出一道強烈的白光，他那在陽光照耀下帶有栗色光澤的短發被風揚起，露出深邃清秀的眉眼，他雙眼皮的褶子很淺，那雙丹鳳眼淩厲。

眸雖冷，卻意外含著笑。

是梁悟同。

“晏為貞，誒，張浩楠和龐懿也都在啊，你們還不快點跑，教導主任老王已經在倒計時了。”

他被他的朋友攬著肩膀往前走著，晏為貞拍開龐懿的魔爪，笑著想追上去跟他打招呼。還沒等她找到話題去跟梁悟同聊天，龐懿就帶著張浩楠跟到她的身邊。

“我天！竟然有人跟我一樣拉了個大行李箱來上課，這個人是不是也提前請教過學姐了！”

張浩楠：“沒準是住校生。”

“你白癡吧，住校生昨天已經全到學校了，我們班老秦昨晚把名單錯發到班級群裡，我不是轉給你看過了嗎？”

張浩楠：“我又不跟你一樣，天天八卦！”

龐懿順勢揍他一拳：“你真是欠打！少在我眼前晃。”

她回過頭，片刻後，才輕聲喃喃道：“不過，這個男生怎麼看著這麼眼熟。”

還沒等晏為貞找到話題中心的那個男生，龐懿突然抬手蓋上她的眼睛。繼而，她聽到了龐懿和張浩楠特意壓低音量的討論聲。

龐懿：“這人像不像……李問棠？”

晏為貞聞言，呼吸一滯。

張浩楠：“跟梁悟同長得好像。”

龐懿：“但是他的鼻尖有顆痣誒。”

張浩楠：“我記得梁悟同也有，不過他的痣好像在眼角，我倆之前聊天的時候，他還一直臭屁地管那叫……什麼淚痣。”

在鼻尖。

有顆痣。

晏為貞記得，李問棠的痣就在鼻尖。

那是她唯一還記得的地方。

是……李問棠嗎？

會是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