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隙三中高三的大課間學校沒有安排課間操。晏為貞很早就在彆人口中得知了這個消息，於是下課鈴一響，她便準備趴課桌上休息會兒。

但她沒想到向來最喜歡八卦的龐懿竟然錯過了這個消息，在她剛將桌麵收乾淨的那瞬，女孩飛也似地跑過來，將她拽到廁所避難。

龐懿捂著她的嘴在廁所躲了將近五分鐘也沒有聽到課間操的鈴聲，她疑惑地看向晏為貞：“學校今天這麼良心嗎，竟然不跑操？”

晏為貞拍開她的手：“你沒聽彆人說過嗎？從我們這屆開始，以後高三都不用做課間操了。咱們班體育委員前幾天就已經開始在群裡宣傳了，你竟然沒看到消息？”

龐懿一臉錯過大消息的震驚，她從口袋裡拿出手機，劃拉著屏幕，逐行逐句開始仔細地找：“我的天！竟然都已經是五天前的消息了。真是奇怪，這種事張浩楠竟然能憋得住不說。”

晏為貞拉著龐懿的胳膊，將她帶出廁所的隔間。夏天悶熱，她和龐懿方才一起擠在狹小逼仄的空間裡，早就已經躲出了一身汗，她綁起長發洗了把臉，隨後將胳膊伸到龍頭下衝著。

“大課間得有40分鐘了吧，現在把課間操給停了，這不擺明著要把時間讓給老師們占嗎？”龐懿抱著胳膊站在一旁，開始同她吐槽。

晏為貞正準備跟她分析對這種情況的看法，突然有人輕戳了下她的胳膊。晏為貞愣了下，抬眸看向她。是她的同桌，祝椿。

女孩戴著副老式的方框眼鏡，害羞靦腆，她局促地垂下腦袋，訕訕地抬了下眼鏡。

晏為貞湊近，輕聲問她：“怎麼了，祝椿？”

“那個，晏為貞還有龐懿，英語老師剛剛過來了一趟，讓我們把上學期期末考試的試卷都找出來，她過會兒要來講道題。”

晏為貞回眸看向龐懿，關掉了龍頭擦乾手，她順手替祝椿理好衣領，隨後挽上祝椿和龐懿的胳膊一起出了廁所：“我就猜學校突然停操肯定沒安好心，你看這才開學第一天，就給我們整了這麼一出。英語老劉也真是，去年就屬她最勤奮，但咱班的英語成績不照樣倒數。”

龐懿附和道：“就是就是！祝椿你說呢？”

祝椿是典型的好學生，她哪敢說什麼。而且去年期末考，她的英語成績是全年級第一，老劉也就是在她的身上看到了5班整班的希望，於是才對他們班抱有本就不該有的幻想。

祝椿支支吾吾了許久，也沒講出半句吐槽老劉的話。龐懿深知這其中的因果關係，也隻好替方才的那份尷尬找補：“反正我最討厭的老師就是英語老劉，上課提前，下課延後，放學拖堂，還要占下雨天不能上的體育課，學校要是有年度最沒人性老師獎的話，我絕對投她。”

晏為貞正要追著附和幾句。

但下秒，視線卻被站在他們班門口的男生帶走。

她要說的話突然卡在喉間。

走道上人來人往，議論聲不斷。

“聽說沒？13班轉來了個新同學，好像是從臨隙中學轉過來的，聽說在臨中時成績就很好，上學期期末的十校聯考，他全區第五，在全市肯定能排上前百分之一了。他在臨中絕對就是個考浙大的好苗子！”

“而且我還聽說咱們之前考的那七門學考科目，他成績竟然全A！那可是全A，我們這垃圾學校連三個A的都沒幾個！”

“那他轉過來乾什麼？按照道理說，臨中的教學資源肯定比我們這種普高要好啊？”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學霸在哪都是學霸，像教學資源這些東西，根本都影響不到他。而且現在是高三，課都已經上完了，連二輪複習都已經過了一半了，大佬基礎這麼紮實，接下來純自學，考得肯定都比咱要好。”

“救命！本來學習就已經夠焦慮了，這種神還轉過來虐我！你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嗎？長什麼樣？好交往嗎？我得想辦法去他那偷點學習心得啊！”

“……”

站在右手邊的龐懿探著脖子恨不得湊到那邊的八卦堆裡：“祝椿，那邊都在說什麼？”

祝椿抬了抬眼鏡，慢吞吞地開口：“糟糕，好像出現了一個對我來說特彆棘手的對手。”

龐懿：“……”

但龐懿的八卦魂還沒完全被祝椿掐斷，她悄無聲息地跑到了祝椿的左手邊，成功地為自己挑到了一個離八卦最近的位置。

“叫什麼名字我還真沒太注意，好像姓李。長相嘛，聽說賊牛逼。至於性格，沒相處過，我也不知道啊。”

“你這說了跟沒說有啥區彆？”

“來啦來啦！我帶著消息朝你們走來啦！那個帥哥叫李問棠，聽說性格特彆好，很溫柔。13班原先那些隻愛讀書的姑娘現在都開始眼冒紅心，時不時跑去請教問題呢。”

“媽呀，我好羨慕她們啊，有個又帥又溫柔的學霸同學，倍有麵子的好嘛！”

“……”

突然有人驚呼一聲：“誒，那個是不是李問棠啊？”

“好像……好像就是他！帥哥連名字都這麼洋氣。”

“……”

李問棠。

晏為貞下意識往方才看過的方向望去，原先還站在走道儘頭的男孩此刻逆光踏著風朝她走了過來，臨隙三中的校服在他身上顯得特彆寬鬆，淺藍色的T恤襯得他的膚色更白。他的步伐很快，卻也很穩。

他越來越近，晏為貞的視線下意識往他的鼻尖看去，那裡真的有顆淺棕色的小痣。

是李問棠。

那瞬間，晏為貞腦海裡像過電影那般閃過了所有和他相處過的小片段。有多少年沒見到過他了呢？她數了數，初一、初二、初三、高一、高二，好像需要一整隻手才能數的過來。

原來都這麼久了。

整整五年時間。

她早就該把他給忘了的。

但怎麼還是能在第一時間把他認出來。

真沒出息。

龐懿在聽到李問棠的名字後，就立刻反應過來想要跑回晏為貞的身旁把她帶走。但一切都還是被她給搞砸了，她鬨騰的動靜實在太大，中途右手不小心硌到了站在中間的祝椿，碰巧祝椿也沒注意，兩人連環撞，最後直接搗向晏為貞。

晏為貞注意力根本不在這邊，人沒站穩。

眼看著她差點摔倒，龐懿和祝椿手忙腳亂地想要去扶她。但率先拉住她的，卻是那個此刻正被置於話題中心的人物。

是李問棠。

他的掌心滾燙，烙在她裸露的皮膚上。他扶了她一把，直到她站穩後，才錯身從她身邊穿過，依舊踏著風，腳步又穩又快。

龐懿在旁邊愣著，片刻後，輕聲開口：“我今天早上在校門口還真的沒有看錯，那個跟我一樣拉著大行李箱的人真的是李問棠啊！”

獨自感歎完後，她才跑到晏為貞身旁，檢查了她一遍：“蕎蕎，你沒有受傷吧？”

晏為貞搖搖頭：“我沒事。”

但她好奇，李問棠怎麼會出現在2樓。

13班應該在4樓的吧？

而且看他剛剛在走廊裡站著的那個位置，好像就在他們班後門門口。

他站在5班門口，又是想乾嘛？

她甩了甩腦袋，不著痕跡地給自己翻了個白眼。

關我屁事，真閒的，偏偏管他的閒事。

她理好有些亂的心緒，拉著龐懿和祝椿迅速回了班級。

-

開學第一天，學校隻給提前一星期返校的高三學生上了半天的課。中午快要放學的時候，班主任老秦才抱著每個學生的分班表走進教室。

教室裡鬨哄哄的，老秦麵露慍色，用力地將那疊分班表砸在講台桌上：“都安靜點！”

“孩子們啊，都高三了，你們怎麼還是這麼不穩重。知道現在離高考還剩幾天嗎？隻有287天了。給你們玩的時間還有多少，大家都收斂點吧。高三就該有高三的樣子，老師也不求你們每個孩子都能考得很好，但至少都要努力吧。”

“咱們班上學期期末考的平均分……我已經看過了，分數真是相當難看！語文我教的，全年級倒數第二，我的另個班排第二！咱們班數學是年級組長教的，結果考個倒數第三，何老師教的其他班，都是排在全年級前列的。你們說說！同一個老師，同樣的教學方案，怎麼你們和他們就差距這麼大呢！”

“我也不把你們跟樓上的實驗班比了，你們就看看二樓的其他班級，哪個班跟咱們班一樣。大家都是普通班，為什麼他們就能保持安靜，認真學習，而你們卻這麼鬨騰？”老秦疲憊地揉著眉心，繼續道，“我能說的就這些，接下來靠的也隻有你們自己。你們要記住，最終的成績隻跟你們平時付出的努力掛鉤。都聽懂沒？”

老秦從高一開始就是5班的班主任，所以最清楚5班這些學生的德行。其他還好，就是愛鬨。像群剛從花果山下來的瘋猴子。

他既是5班班主任，也是學校教導處的副主任，所以他經常跟學校其他領導鬨為什麼不采取其他學校七選三組合式的教學政策。

臨隙三中對這屆高三的教學方式真如龐懿所說的那樣，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實行的是走班製度。這代表著每個學生都可以在其中選擇自己擅長的科目，這是優點。但缺點也很多，比如說上課和下課時走廊和班級裡時常很擠，又比如平時隻有10分鐘的下課時間，如果跑去上個廁所的話，上課就很有可能會遲到。

而這個走班製，走的又隻有選課的那三門，學校也有切身地考慮過學生的感受，將語數英三門主課全都安排在上午，其他幾門需要走動地都安排在下午。但為了不讓上課秩序顯得過於糟亂，學校有良心地保持著原來的主課教學方式。

於是也就成就了如今剛年近半百就已經白發縱橫的老秦。

老秦疲憊地揉著眉心：“給我點反應行不行啊，朋友們？”

下麵響起了稀稀拉拉幾聲回答。

老秦臉色有些垮，晏為貞和龐懿對視了眼，笑盈盈地應和他：“老秦，我們會努力的。今天會這樣都是因為剛回學校，心情難免有點down。等我們適應適應，會慢慢好起來的！”

龐懿補充道：“對啊對啊！老秦，你不要垮著張臉。我們也都知道高三需要努力，會好好加油，不給你丟臉的。你說是不是啊，祝椿！”

祝椿也沒想到會猝不及防地cue到自己，她淡淡地點著頭，說道：“對，我們都會加油的。”

老秦臉色好看了些，開始著重表揚起她們仨：“哎呀，其實晏為貞、龐懿還有祝椿同學就是咱們班的優秀代表啊。看看咱們晏為貞，雖然成績沒有特彆拔尖，但是有很擅長的科目。還有龐懿，也很機靈，隻要多放點精力在學習上，就一定會有很大進步的。祝椿一直都是個優秀上進的孩子，成績很穩定，是我們班的頂梁柱。”

“你們都要向她們學習。”

有人在偷偷嚼舌根：“晏為貞和祝椿確實厲害，龐懿有什麼值得我們學習的地方。”

龐懿難得沒有發怒，隻是轉頭冷靜地瞧了她們一眼，回她道：“那也比你好，隻知道背後嚼人舌根。真讓人討厭。而且，你成績很好嗎？我怎麼沒在學校紅榜上看到過你的名字。”

那個女生被噎住，徹底噤了聲。

窗外的天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老秦：“知道你們快坐不住了，那我就先把分班表給發了。叫到名字的就上來拿。”

夏日的雨來得湍急，老秦叫晏為貞的名字連話音都還沒落下時，雨就先掉了下來。身旁的窗還沒關，被風漫進來的雨水草草打濕了她放在課桌上的語文書，紙張被風吹著翻過幾頁。

她垂眸看去，那頁寫著。

“這幾天心裡頗不寧靜……”

晏為貞在心裡吐槽了幾句，合上書，起身穿過窄小的走道，接過老秦手中的分班表。她剛走到座位，龐懿便湊過來開始跟她對比每門課班級相差的距離。

“我曆史跟你同班誒，看來我們上學期期末考曆史成績差不多。我政治14班，剛好你物理13班，在同一層，我們下課可以一起回去。”

“再看看最後一門能不能延續我們的好緣分！我生物在1班，你在4班，那如果我下課早的話，路過4班的時候，也能和你一起！”

晏為貞還沒仔細看，就已經在她的吵鬨聲中知道了自己上課所在的位置。

曆史在6班，物理在13班，生物在4班。

祝椿也湊過來跟她比對。

她是純種的理科生，頭鐵地選了物化生。

祝椿物理跟晏為貞是同個時間段，都在13班。她生物也在4班，但跟晏為貞在不同時間。剩下的化學，自然也湊不到一起。

祝椿性格內向，在這也就交到了晏為貞和龐懿這兩個朋友，結果選課也沒湊到一起。

晏為貞安慰她：“沒關係，咱們物理不是還在一起嗎？”

祝椿滿臉愁容：“也就隻有物理。”

“你彆擔心，我去看看認識的其他人有沒有跟你同個班的，到時候讓他們多照顧照顧你。”

龐懿笑嘻嘻地湊了過來，摸摸祝椿的腦袋：“對啊，祝椿，我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他們肯定也會像照顧我和晏為貞那樣照顧你的！”

祝椿聞言，神色靦腆地點著頭。

晏為貞這邊已經開始找幸運嘉賓了，片刻後她雀躍地拉過祝椿看消息：“我問到啦！張浩楠幫我打聽到了梁悟同的班表，他說他生物在明天下午第一節，也是4班，那應該就是跟你一起的。你如果沒意見的話，我過會兒碰到他的時候幫你說一聲，讓他多照顧照顧你。”

祝椿有些為難：“彆了吧，他是男的誒。”

而且梁悟同還是學校的風雲人物，照顧她這麼個小透明，怕是會引禍上身吧……

不了不了，她隻想安靜地當個小透明。

龐懿：“張浩楠的班表才發到，他說他也跟你同個時間段。張小胖這邊你完全可以放心，他要是敢欺負你，我幫你把他腿打斷！”

祝椿有些為難：“其實倒也不必真幫我找同班的。”

晏為貞攬過她的肩膀，揉她臉，笑道：“那怎麼行，你是我們的朋友，我們怎麼會讓你落隊。”

-

下課鈴聲終於響了。

下秒，原先還安分坐在位置上的學生就如離弦的箭那般紛紛湧出教室，走廊被擠得水泄不通，到處傳來痛苦的哀嚎聲。

龐懿今天下午跟張浩楠約好去看電影，此刻早就已經跑得連人影都不剩。祝椿收拾好課桌，跟她打了聲招呼後，也出了教室。

整棟教學樓突然離奇地安靜下來。晏為貞收拾好課桌，從書包裡摸出手機，悄悄開機。

屏幕亮起的那瞬間，立即跳出了兩條消息。

[daddy^v^：蕎蕎，爸爸今天要和你周阿姨一起回杭州了，你在這邊照顧好自己。爸爸或者周阿姨有空的時候，就會回來看你，好嗎，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daddy^v^：蕎蕎，我是周阿姨！我們不在家的這段時間，你要是心情不好的話，就一定要跟我還有你爸爸說，彆什麼事都自己憋著。阿姨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好姑娘，但是，有我和你爸爸在，你其實沒必要這麼懂事的，知道嗎？]

晏為貞乖巧地回了句“好，知道了，謝謝阿姨，謝謝爸爸”。

她提上傘背著書包，出了教室。

外麵還在下著雨，雨勢很大。有很多學生被困在教學樓裡，她慢吞吞地擠出人群，就在那一刻，她的餘光瞟到站在人群之外的某個身影。

他半靠在牆上，正垂著眸，在看書。

旁邊還立著那個顯眼的行李箱。

嗬嗬。好裝！

她撐開傘，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但，他現在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雨早就停了。

下午甚至還重新出了太陽。

此刻，他的身後是未散去的整片紅霞。

而他，眼眸含笑。

仔細打量過她後，說的第二句話，卻是。

“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