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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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晏為貞一直覺得青梅竹馬是個讓她很討厭的詞。

即使她的身邊有很多對令人驚羨的青梅竹馬，即使她閱小說和漫畫無數，即使她爸爸經常在她耳邊提起這個詞語，但她依舊無法從中間體會到半點來自青梅竹馬的快樂。

小時候，晏為貞覺得青梅竹馬怎麼也該像龐懿和張浩楠那樣，兩小無猜，手牽著手一起上學或是放學。亦或是經常玩在一起，一方有難，另一方就急匆匆地跑過來幫忙的那種。

但實際上，她的竹馬……不僅跟她沒有什麼互動，甚至連餘光都不願意分她半個。

說起來，她的竹馬，還真是個奇葩。

他會笑。

是那種不知道從哪學來的專業假笑。

也會撒嬌。

是那種會讓人覺得很不舒適的猛男撒嬌。

他還會哄人。

是那種會讓她尷尬到手指蜷縮的直男哄法。

所以，年齡尚小的晏為貞早已體會到了這個社會的險惡，且也深刻地領悟到：彆人家的竹馬確實能叫竹馬，而她家的竹馬最多隻能叫……住在我隔壁的那個書呆子。

龐懿時常給她提意見：是不是因為你總是不主動去找他說話？你看我就經常找張浩楠聊天的。而且關係不都是慢慢好起來的嘛，你多跟他說說話，或許有一天你和李問棠也能跟我和張浩楠那樣啊！

見晏為貞沒有反應，她撓了撓眉心，又說：或者，李問棠……他是不是有點內向？

晏為貞：李問棠他怎麼可能內向！

龐懿推搡著她：那你就去找他說說話啊。

晏為貞還在生氣：不要！我和李問棠，今天我倆誰先理對方，誰就是小狗！

龐懿被她逗得咯咯直笑：你這樣可不行，一邊跟我埋怨李問棠不好，一邊又不理他，你這讓他怎麼跟你親近？

呸！誰要和他親近！晏為貞心裡確實是這麼想的。但現在的小孩總喜歡學家裡大人口是心非的那套，嘴上說的和心裡想的永遠不一樣。

下秒，她便不自然地眨著眼睛，真誠發問：那我……那你說，我現在到底該怎麼做？

龐懿笑著撞了下她的肩，賣力地給她做示範。就見半大的小女孩熟絡地將手舉到唇邊做成喇叭狀，隨後朝沙坑的方向大喊了聲：張浩楠！

男孩聽到聲音後，立刻跑到了她身邊。

晏為貞愣了足足半分鐘，清醒過來後不由地開始在心裡感歎起張浩楠的效率真高。直到腦海裡閃過那個令她不快的身影，她的美好心情瞬間被毀了。她嫌棄地瞥了眼身後不遠處安靜坐著的李問棠，內心噌噌冒起的火氣立刻轉換成眼裡的火花，劈裡啪啦地開始燃燒。

就在這時，李問棠突然朝她看過來。他不明所以地瞧她，繼而輕聲問她：你有事？

心裡剛燃起的半點希冀在聽到他這句話後直接被澆滅，晏為貞捂著發痛的心臟差點哭出聲來：不解風情！真的太不解風情啦！

光這第一步，李問棠可能都做不到。

他平時耳朵就跟聾了沒兩樣。就算他能聽見，大概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不到半分鐘時間就會全都忘了。

但在龐懿的慫恿下，晏為貞竟還真的特期待地喊出了他的名字：李問棠！李問棠！李問棠！

她一連喊了三聲，坐在楓樹下的男孩確實聽到了，但也僅限於聽見。他將書平攤在膝蓋上，在原地反應了片刻後，突然神色淡漠地抬手堵住了耳朵，然後回眸朝她看了過來。

下瞬，他莫名其妙地給她做了個看上去很像暗號的動作。

龐懿：？

晏為貞：……

龐懿沒明白，愣愣地問她：這是你們倆之間的暗號？天呐，你倆玩得這麼有意思啊。那我要趕緊去跟張浩楠也搞個同款的！

晏為貞震驚到險些咬到舌頭，並賞她了一個爆炒栗子：你學什麼不好，偏要學這呆子搞人心態！

其實晏為貞知道，這是李問棠在極度敷衍的情況下，才會對她做出的奇葩舉動。

她經常把它解讀為——你不要過來煩老子！

知道真相後的龐懿瞬間大跌眼鏡，但為了李問棠和晏為貞的友誼小船能夠不翻，她開始拚命地幫他找補：李問棠這性格，有夠酷的！

晏為貞恨不得捶死這個亂出主意的朋友，冷笑了兩聲：嗬嗬，那可不，酷得我差點以為我家其實是在冰箱的冷凍區。

龐懿被她逗到，抱著她笑得眼冒淚花。

那天，還沒等她和龐懿想出個應對李問棠這個冰窖子的方法來，龐懿就被張浩楠的父母帶到鎮裡喝喜酒去了。聽說是張浩楠家的親戚辦婚禮，龐懿的父母最近都出遠門不在家，所以就將她交給張浩楠他們家的人照顧。

龐懿被帶走了，晏為貞的好心情也跟著飛遠。而那片早已淩亂的沙坑此刻隻剩下晏為貞，還有那個在她看來完全不解風情的李問棠。

晏為貞還在生悶氣，卻依舊聽話地坐在原地等他。她實在有些無聊，想去附近的河邊玩水。但是，李問棠還在看他那破書。她懶得去打擾他，便躡手躡腳地起身，準備趁他沒注意，偷偷從他視線裡逃離。

然而。

“你要去哪裡？”

出逃計劃，失敗了。

晏為貞甚至都還沒跑出幾步，就聽到他清冽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她訕訕地回頭看他：“你都不理我，我一個人待在這裡很無聊的。”

她越說越有底氣，昂首叉腰，儼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朝他傾瀉：“如果不是因為我爸一定要我把你帶回去，我現在沒準兒早就在家看電視啦！而且你剛剛不是在嫌我煩嗎？我現在就還你個清淨的讀書環境！”

李問棠聞言收起書裝進包裡，他快步走到她麵前，視線卻先落在了她的頭頂，隨後他拿下片通紅的楓葉，遞到她麵前：“我沒有嫌你煩。”

她瞥了眼他手中的楓葉，不知不覺間氣勢也矮了一截：“那你剛剛怎麼都不跟我說話？”

“因為你說過，有其他人在的時候都要用暗號。”

暗號？

所以他剛剛突然給她做的那個動作，真的是暗號？腦海裡緊繃的那條弦突然斷了，晏為貞聽及此，眉眼倏地彎起，雙眸像被群星簇擁的彎月。

李問棠：“我們之前說好了的，我都還記得，你怎麼就給忘了。”

晏為貞隻能從他現階段表現出來的舉動猜出他想要表達的意思，哪會想起那套如此複雜且晦澀難懂的暗號。況且那暗號，在她姥爺走之後就再也沒有用過了。

所以，她就順理成章地給忘了。

女孩的臉肉眼可見地漲紅，她迅速接過李問棠手中的楓葉擋在麵前，視線卻早已慌得開始亂飄：“是這樣的嗎？”

“就算你說的是對的，你也不能像剛剛那樣擺著張臉，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又欠你零花錢不還了呢！”

他低著頭不應話。

晏為貞聲音也不自覺地放輕了些：“你知道了沒，以後……不要不理我？你看龐懿和張浩楠都不像我們這樣，你讓我覺得我們之前的關係其實很生分，都不像朋友。”

李問棠衝她輕點了下頭：“好。”

片刻後，他扯了扯她的衣袖說道：“對不起，我又做錯了。以後絕對不會這樣，你原諒我好不好？”

那天傍晚，風很輕，卻揚起了他的白色衣袂，日光偷偷鑽進層層疊疊的枝葉，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暈，蟬鳴不歇，滾燙的熱浪從四麵八方湧了過來，將慌亂的呼吸蓋住。

晏為貞隻記得，她一直都在盯著李問棠看。她看清了他那雙澄澈的眸，也記住了他鼻尖的那顆痣。最後，她還……聽見他幾斤哀求的聲音。

他說：“我會改的，我真的會改的。”

晏為貞怔怔地站著，她突然想到李問棠剛來她家時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想到他先前做事笨手笨腳卻努力想要對她好的模樣，以及他方才說的話。其他她都明白的，他在討好她。

他怕被趕走。

這幾個字聽起來異常沉重，在年幼的晏為貞心裡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記。那晚她躺在床上將這幾句話拆合了無數次，徹夜難眠。

她想，這次好像又過分了。

她怎麼能背著他在朋友麵前說他壞話。

她想，怎麼就口無遮攔地說出了那些話。

她明知道他最聽不得這些的。

但隔天李問棠似乎就忘掉了這茬，依舊儘職儘責地當著她的小保鏢。晏為貞心裡過意不去，特意挑了龐懿和張浩楠不在的時候，仔細地解釋給他聽。

“我昨天不是故意要跟龐懿說你壞話的。”

他隻是點了點頭，應著他知道。

“所以你也不要覺得自己有錯。”

李問棠正要回“知道”，在聽清她的話後，落在書上的指尖頓住，隨後回頭看她。

“你總是這樣遷就我，會不會很……”她可能沒有找到適合這個情境的詞，撓著腦袋思考著。

他坐在一旁安靜地等著她。

片刻後，她重新看向他，生生吐出倆字：“難過？”

“不難過，跟你一起玩還挺開心的。”

“真的嗎？可是我覺得你好像不太開心。”

“沒有。”

“那我們以後一直都在一起玩好不好？”

她眼眸很亮，但他卻不知從何接話：“……”

“我真的好喜歡你的！”

“……”

“你學東西比我快好多，以後我要是有不會的地方，你能不能多教教我？”

“可以。”

後來李問棠真的教會了她很多。他教會她遊泳，教會她煮飯燒菜，還教會她彈吉他。但好景不長，那些看似美好的回憶都斷在了她和李問棠剛升初一的那個暑假。

李問棠跟著他媽媽走了。

聽大人們說，他要去大城市讀書。他們還說，他可能再也不回這裡了。

晏為貞隻記得那天，她哭得好傷心。

她站在房間的小窗前，親眼瞧著他被落華阿姨牽進那輛黑色汽車的後座。還沒等她出聲叫住他，車就快速掉頭往反方向開遠了。

他走了，走得毫無留戀，甚至都沒來跟她道彆，隻是留了張拍立得照片給她。

還是讓她爸爸轉交給她的。

一同轉達的，還有他的最後一句話。

他說：“晏為貞，記得要好好吃飯，後會有期。”

走開！誰要跟他後會有期！

晏為貞倔強地擦乾眼淚，並在心底發誓：這輩子都不要再跟李問棠玩了！

她在心裡細數他的缺點，試圖說服自己。

他總是不理你，他說話不算話，他經常嫌你笨。他隻喜歡看書，或許在他心裡，他書架上的任何一本書都比你晏為貞要來得更加重要。

而且，他還丟下你走了……

晏為貞，你清醒點！他就是個大騙子！

青梅竹馬這個詞，就是他對你撒下的，最大的謊言。

他或許根本就沒想過要和你一起玩……

-

但此刻，他們隔著扇半開的防盜門，時間似是停止流逝那般膠著不動。不知是誰的心跳先亂了陣腳，混著窗外聒噪的蟬鳴和燥熱的晚風，響在耳畔。

男孩用胳膊擋在門縫裡，歪頭淺笑著。他眼眸清亮，倒映著身後濃鬱的晚霞，如同整個夏天都落在了他的眼裡。他攜著絲消散不去的暑氣，傾身朝她靠近。那刻，在他澄澈濕漉的眼底，夏天竟完全被她取代。

呼吸慌了瞬。

藏了許久的心思被清風撥動。

但，輕易擾了她心緒的，是重逢後，他同她講的第一句話。

他說：“我能住進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