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馬燈(1 / 1)

此時此刻,況星宸最感謝的群體無疑是這場跨年晚會的讚助商們。

如果不是他們要求主持人念那些又臭又長的廣告詞,他也沒時間找向寧求助。

況星宸按著胸脯給自己壓驚,心道:幸好候場的時候向寧被我硬拉著陪在身邊,現在還剩一分鐘廣告時長,足夠她想個辦法出來了。

“舞蹈節目好好演,不用緊張,能發揮正常水平就行。”她說。

“誰擔心這個了?”況星宸急得手心全是汗,“我是怕全開麥翻車好不好!”

其實他純屬自己嚇自己。

遇到這種沒把握的真唱節目,圈內早就形成了一套通用的應對策略,或者說甩鍋策略。

“假裝耳返有問題就行。”向寧不緊不慢地說。

“怎麼裝?”

“兩個節目中間肯定有幾秒過渡時間,你就直接對著控製台的方向指耳返唄。記得控製好動作幅度,既要確保能被鏡頭拍到,又不能表現的太假太刻意。正式開唱以後時不時調整一下耳返的位置,也彆忘了表情管理,最好偶爾露出無奈懊惱的樣子。”

“我、我儘量,還有嗎?”

“沒啥,好好唱。氣息不穩是因為剛跳完舞,音準不穩是因為耳返故障,咬死了彆鬆口就行。”

向寧一邊說,一邊從包裡拿出紙巾幫況星宸擦乾掌心的汗。

“去吧,我相信你,一定沒問題的。”

她是否真心相信他還有待商榷,但在這種情況下,作為團隊裡頂梁柱般的人物,向寧總得把情緒價值給足了。

萬一這針雞血混著鎮定劑給他打下去,況星宸就超常發揮了呢?

目送他穩步向舞台走去,背影漸漸消失在刺眼的燈光裡,向寧收起笑容,眼神一轉,朝遠處的冠名商廣告位看去。

“呈業”二字穩占C位,集團logo亦最為醒目。

經這一遭,祝璋對況星宸的態度變化似乎初見端倪了。

也許,這場假唱被迫變真唱的危機並非意外,而是她對他的懲戒?

是這樣嗎?

或者說,隻是這樣嗎?

向寧不能妄下結論,畢竟孤證不立,更何況眼前這例孤證還是她自己腦補出來的。

為了尋找更多線索,向寧給喬煦晗發去一條消息。

「煦晗姐,最近上麵有發什麼新規,要求跨年晚會不許假唱嗎?」

對麵的回複很快送達:「沒有吧,上麵自己辦晚會不也全都是假唱?」

走個神的工夫,台前的聚光燈便已打在了況星宸身上。

鼓點輕敲三下,音樂正式響起。

一開始,況星宸的舞蹈動作明顯是收著力度的,也許是心裡緊張的緣故,他遲遲放不開手腳。

等他回過神來,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反正我不擅長的歌肯定要唱毀了,可不能把我擅長的舞也跳毀啊!

不管了!索性集中精神跳舞,表現得好了說不定還能功過相抵呢!

於是他拿出十二萬分的精力來應對第一個節目,ending pose之後已是氣喘籲籲,還好沒忘了向寧的叮囑。

跨年晚會的網絡直播間裡,彈幕已經鋪滿整個屏幕,除了花樣百出的彩虹屁以外,也逐漸有疑惑的聲音冒出頭來。

[彈幕1]是我看錯了嗎?況星宸剛才好像在狂指耳返?

[彈幕2]星宸的耳返是不是出狀況了???

[彈幕3]導演組救一下啊,耳返故障還怎麼唱歌啊?

甩鍋計劃第一步已經走完,舞台燈光暫時暗了下去。約莫三五秒後,下一個節目的伴奏就要開始播放了。

況星宸在一片漆黑中悄悄勾起唇角,他已經聽到了耳返裡傳來執行導演急切的聲音。

“喂,況老師,喂喂,能聽到聲音嗎?123,123,能聽到嗎?”

聲聲清晰入耳,但他知道這時不能做出任何反應,否則鍋就甩不出去了。

等到上下左右的燈光再次亮起,況星宸也換上了焦慮不安的表情。

觀眾以為他在為耳返故障的事擔心。

向寧以為他在按照原定的計劃表演。

然而隻有他自己知道,這個僵硬的表情全怪歌曲前奏響起的那一刻,執行導演在慌亂中交代的一句話——

“況老師,咱們場館的提詞器突然壞了。”

這句話無異於一道霹靂驚雷,不偏不倚地打在況星宸的頭上。

幸好這首抒情歌的前奏足夠長,他可以在心裡罵完自己熟練掌握的所有臟話。

幸好灌耳音的方法確實有效,他憑借向寧提供的清唱音頻記下了不少歌詞。

然而這些臨時記憶並不足以支撐他唱完整首歌曲,最多堅持到第一段間奏後麵的兩三句詞。

更可怕的是,等他意識到這個問題,第一段間奏已經開始了。

都說人死之前會看見走馬燈,像放電影似的,用超高倍速將自己的人生從頭到尾回顧一遍。

況星宸現在才知道,原來人在高度緊張,心臟狂跳,瀕臨崩潰,幾欲作嘔的時候,也能看見自己的人生電影。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電影並不是從童年開始拍的,第一個鏡頭是他進入公司的那一天。

況星宸和向寧是同年進公司的,那時他是練習生,不怎麼被公司重視;她是實習生,隻能負責和不受重視的小藝人對接。

那時的向寧還沒有現在這麼強勢,況星宸總喜歡撩她,逗她,扮起開屏孔雀來比現在賣力多了。

練習室裡偶爾隻剩下他們兩人,況星宸便會主動給她表演自己的看家本領。

“小寧,你隨便放一首歌,我就能即興跳一段舞,信不信?”

向寧從不正麵回答信或不信,隻是每次都會選擇一首刁鑽古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歌曲來放。

從兒歌到京劇,從風笛到二胡,況星宸都順利完成了表演。後來每每想起這段經曆,都覺得能吹一輩子牛。

在他的印象裡,向寧很少誇他,連認可的眼神都吝嗇給。唯獨那個時候,她說過幾句令他無比受用的話——

“確實厲害,好好練,彆荒廢了。這本事啊,以後說不定能派上大用場。”

他實打實把這話聽進去了,此後每次練習即興舞蹈時,都在期待將來派上用場的時刻。

也許,就是現在吧。

間奏隻有短短幾個八拍,況星宸抓緊時間後退幾步,將話筒放在舞台邊緣的地麵上。

在直播彈幕的滿屏問號中,他回到舞台中心,直視著正前方的鏡頭毫不遲疑地摘下耳返。

他和向寧並不算有默契的拍檔,甚至在大多數時候,他們的磁場都極為不合。

但是此時此刻,即便沒有事先溝通,也沒有眼神交流,向寧還是看懂了況星宸奇怪又大膽的舉動,猜到了他真實的想法。

獨唱變獨舞,台前幕後的所有人都吃了一驚,觀眾也大多一頭霧水。

[彈幕1]這不是個唱歌的節目嗎?怎麼中道崩殂改現代舞了?

[彈幕2]前麵的說話彆那麼難聽,這明顯是在救場啊!

[彈幕3]故意炒作吧?能跳成這樣肯定事先排練過啊,怎麼可能是臨場發揮。

讓觀眾吵架永遠是提高節目熱度的最佳手段,等到況星宸跳完舞鞠躬謝幕時,這場跨年晚會的網絡熱度已經達到了頂峰,相關詞條的熱搜也被火速推到了榜首。

作為零點前的最後一位表演嘉賓,況星宸下場以後,主持人們旋即列隊上台,開始準備三分鐘後的跨年倒計時。

況星宸獨自回到休息室,大腦仍在發懵。

他不知道自己剛才算不算成功逆風翻盤,也不知道粉絲和路人對這場狀況百出的表演有何評價。

“沒事了,放心吧。”

是向寧的聲音。

況星宸靠在門板上,伸出一隻手對她說道:“過來扶我一把。”

在台上還不覺得有什麼,下台以後卻越走越腿軟,遲來的恐懼混著後怕一起湧上心頭。

小楊離他最近,本想順手扶一把,卻被他躲了過去。

“不要你扶!”況星宸瞪他一眼,“出去!”

小楊後退著應了一聲,正要出門,又被他叫住。

“那個誰,小秋呢?”

“在觀眾席看節目。”小楊答完又怕況星宸責怪她擅離職守,連忙補充道,“向寧姐給她特批了假期。”

“哦,行。”況星宸有氣無力地擺擺手,示意他趕緊離開。

於是房間裡又剩下他們兩人,恍若四年前的練習室。

向寧沒有起身去扶況星宸,隻問他:“有話找我私聊?”

“嗯。”況星宸垂眸看著地板,聲音不大,“本來想跟你顯擺一下,我這次沒靠你出主意,自己擺平了後半場。”

“顯擺唄,又沒人攔著你。”向寧察覺他狀態不對,有些奇怪。

況星宸深深望她一眼:“雖然主意不是你出的,但從本質上講,幫我找到應對思路的不是彆人,還是你。四年前的你。”

向寧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卻不想陪他深入聊下去,於是故意把話題往開玩笑的方向帶:“怪哲學的,還會透過現象看本質了。”

現在憶往昔又有什麼意義呢?

四年前,況星宸滿心滿口都是夢想,練習室的燈總是亮到深夜。

對比現在,向寧隻覺得可悲。也許他仍然會懷念曾經青澀的自己,可是被酒色財氣醃入味的心境早就不複當年了。

休息室外愈發嘈雜,離跨年倒計時開始還有一分鐘。

“要陪我倒數嗎?”況星宸問。

向寧如他預料的那般搖了搖頭:“建議你趕緊給祝璋打個電話,也許還來得及做第一個對她說‘新年快樂’的人。”

順便試探試探她對他的態度有無變化,這才是向寧現在最好奇的事。

“祝璋不喜歡我主動聯係她。”他說。

本來還有後半句,但是被向寧的手機鈴聲打斷了。

也許是有人打來對她說新年快樂吧,他想。

向寧卻不是這樣認為的。

看到來電顯示界麵的“枕安”二字後,她便暗自感歎——說曹操,曹操到。

不對。

應該是……說曹操,曹操的信使到。

看來不用況星宸幫忙試探,祝璋已經送出了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