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上到十二層,四周仍然靜得出奇。況星宸探出頭左右觀察一番,心中愈發不安了。
“不對啊,這不是酒店!?”他後知後覺地問。
“我從來沒說過這是酒店。”向寧步履不停,朝走廊儘頭的房間走去。
麥秋已經按照她的要求,提前在房間裡架好了攝影機,現在正在調試音響設備。
況星宸一進門,對麵就是整牆鋪滿的落地鏡,天花板和踢腳線上都整齊排列著許多小燈,光線有規律地緩慢運動著。
顯而易見,這裡是一間舞室。
“說好的party呢?”況星宸知道自己就多餘問這一句,他肯定是又被向寧騙了。
向寧偷換概念道:“誰跟你說好了?我剛才明明隻跟小秋小楊兩個人說好了。”
況星宸不跟她玩文字遊戲,反正每次都玩不過,隻問:“那你把我騙到這來乾嘛?不會是讓我大半夜不睡覺過來練舞吧?”
向寧打開一瓶低度果酒,跟他隔空碰了個杯:“不錯,有長進。”
見況星宸似乎又要發難,向寧擺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喝了兩口潤完嗓子才繼續解釋:“你昨天不是有彆的行程,沒參加跨年晚會的彩排嘛。現在趕緊練練舞,就當熱身了。順便給粉絲錄個練習室視頻,發點福利。”
說完抬手看看表:“現在還不到十二點,你好好表現吧,什麼時候錄到合格的視頻,咱們什麼時候收工。”
況星宸搶過她手裡的玻璃瓶猛灌兩口,用放狠話的語氣說道:“彆小瞧我,今天就讓你看看,什麼叫專業idol,什麼叫天生C位!”
說完把瓶子還給向寧,走到地板上的標點位置擺好開場造型,高聲吩咐道:“小秋,隨時可以放音樂。小楊,攝像機位置再放低些,把我腿拍長點!”
一切準備就緒,三、二、一,開始!
節奏感極強的音樂已經響起,向寧輕手輕腳,把那隻玻璃瓶放進垃圾桶裡,沒讓它發出任何響動。
況星宸的動作行雲流水,的確如他所說,已經在數百次重複練習後形成了肌肉記憶。
雖然私德不佳,唱作歌手人設也有諸多水分,但在舞蹈這一點上,他的業務能力還是毋庸置疑的。
一曲舞畢,向寧隱藏的HR之魂又開始熊熊燃燒,腹誹道:這家夥如果不當idol,轉行去做舞蹈老師倒是蠻合適的。
“怎麼樣?”況星宸得意地朝她走來,“超有魅力吧!”
向寧把擦汗用的毛巾扔給他,走到小楊身邊去看攝影機。況星宸亦步亦趨,搭上她的肩膀躬身去看屏幕,粗重的呼吸就噴在向寧耳邊。
又來了,段位真夠低的。
向寧無奈地斜他一眼。
這家夥怎麼就沒個安分的時候呢?
“心裡燒得慌就去吃藥,彆在這演開屏孔雀。”她從況星宸肩上取下毛巾,用力在他胳膊上抽了一把,“留著您老人家的荷爾蒙在跨年晚會的舞台上釋放吧。”
“嘁。”況星宸扯了扯嘴角,跟她拉開距離,又讓小楊給他開了瓶啤酒,“什麼時候回酒店休息?”
向寧從麥秋的薯片袋子裡抓了一把,平靜道:“你明晚不是有兩個節目嗎?舞蹈是熱完身了,唱歌要不要也練練?”
況星宸從她手裡分走一半薯片,不以為意道:“站樁假唱,有什麼好練的?”
“翻唱彆人的歌,對口型不用練嗎?萬一你唱到一半忘詞了呢?”
“有提詞器啊。”
“萬一提詞器故障了呢?萬一控製提詞器的人是你的黑粉,就想坑你呢?萬一……”
“行行行,彆萬一了,我練還不行嗎?”
事實證明,有提詞器的時候,況星宸可以把口型對得天衣無縫,然而一旦撤了提詞器,他就沒有不忘詞的時候。
此時此刻,向寧在他眼裡仿佛忽然變成了小學語文老師,拿著戒尺督促他背課文,背不出來就有挨打的風險。
當然了,這不過是他的腦補,雖說向寧手上有個酒瓶子,可她也不至於那麼莽,拿它去敲況星宸的腦殼。
湊巧的是,這兩人的腦補方向竟出奇的一致。
在向寧眼裡,況星宸就像個偏科的低智小學生。雖然舞蹈課總是能夠提前完成任務,不到打鈴的時間即可放學;但是聲樂課永遠無法夠到合格線,單是背歌詞這一項就要留堂許久。
一個多小時以後,況星宸終於沒了耐心,盤腿坐在地上,一手撐著腮幫子邊打哈欠邊說:“差不多得了啊。就算上台以後遇到你說的那些‘萬一’,導播也會及時切遠景的。我再用話筒擋一擋,保證不讓觀眾看清口型,這樣總行了吧?”
“導播?”向寧像聽到什麼笑話一般,搖搖頭道,“你要參加的是地方台商業性的跨年晚會,又不是春晚,人家怎麼會求穩、幫你保效果啊?我要是他們台的領導,為了收視率和話題度,肯定讓導播猛切你的大頭特寫。你還想用話筒擋嘴?當人家的搖臂是不會動的擺設嗎?”
“你給我把心放在肚子裡吧!”況星宸已經開始不耐煩了,“就衝我女朋友是明晚活動最大的冠名商這一點,他們台也不敢坑我,否則不是和金主爸爸過不去嘛!”
“金主媽媽。”向寧糾正道。
說起來,現在還不知道祝璋對他是個什麼態度呢。
不過……也許正好可以借這個機會觀察觀察?
想到這裡,向寧也不打算繼續勸他留下練習了。左看右看,又發現麥秋和楊晨葉都困得不行,接連打著哈欠。
也是,總不能讓大家一起陪著他耗。
“行吧,回酒店。”
回程時剛過半夜兩點,不知怎的,況星宸一坐上保姆車就不困了。車子開動以後,他還一反常態換了個位子,坐在他和向寧中間空置已久的座位上。
“有事?”儘管正在閉目養神,向寧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的動作。
“嗯。”況星宸伸手挑開她擋在耳邊的頭發,輕聲說著,“那首歌的歌詞太難背了。你要是實在不放心,我倒有個主意。”
“鬆手,彆碰我頭發。”向寧仍然閉著眼睛,精準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有什麼主意,直接說。”
況星宸並不乖乖鬆手,反而更明目張膽地將她那縷發絲捏在手裡把玩。
“你錄一版清唱音頻唄,我睡前單曲循環,灌灌耳音,說不定就背下來了。”
“打住,想都彆想。”向寧終於抬起眼皮剜他一眼,搶回自己的頭發,“你不知道我五音不全嗎?”
“少來,我不會再被你騙了。”況星宸斜倚著座椅靠背,含笑道,“你忘了?上次年會去KTV續攤,咱倆在一個包廂。”
“那也彆想。”向寧從風衣口袋裡拿出發圈,麻利地紮了個低馬尾,“想灌耳音可以啊,聽原唱去,人家比我專業多了。”
況星宸連吃幾次閉門羹,臉上有些掛不住。或許是做賊心虛的緣故,又或許是他不想讓向寧認為自己有彆的心思,連忙倒打一耙道:“你彆自作多情好不好,真以為誰稀得聽你唱歌啊?”
“不稀得就好。”向寧戴上耳機,繼續閉目養神。
她越是滿臉不在乎,況星宸越是容易生悶氣。
“我說,你這個代理經紀人也太不稱職了吧?”他氣鼓鼓地摘下她的一邊耳機,“以前我拍戲背不下來台詞,劉哥可比你有耐心多了,每天都給我讀劇本,一句一句錄音頻,從來沒喊過累。”
“那挺好的,他蹲完號子出來可以轉投廣播劇行業,技多不壓身嘛。”
況星宸最煩她這一招——動不動就故意貧嘴兩句,扯開話題。
他轉念一想,決定以牙還牙,也往向寧最容易應激的弱點上踩。
“你愛唱不唱!”他抱著臂坐回原位,翹起二郎腿,“我找Vivian來給我唱!人家的聲音可比你甜多了,還就在我耳朵邊上,live版!”
半晌沒有回音,況星宸抖著腿朝向寧看去,卻見她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怫然不悅地盯著他。
況星宸心裡正在發怵,就聽她咬牙切齒道——
“行,祖宗,我給你錄。”
向寧不知道的是,這話落在他耳朵裡就自動斷句成了“行,祖宗我,給你錄。”
儘管如此,況星宸還是暗自竊喜。
此戰告捷,在他看來是因為自己妙語連珠,激起了向寧內心深處對另一個漂亮女人的嫉妒心和勝負欲。
或許……還有對他的占有欲?哼哼……這些可就無法言說了,他知道她是不會承認的。
然而從向寧的角度出發,她卻隻是擔心狗仔拍到況星宸在酒店夜會美女,又要惹出麻煩事來,所以寧可自己做一次小小的犧牲。
等她過幾個月順利調到經紀部,脫離了張洋的掌控,肯定讓煦晗姐立即給況星宸換個經紀人,離自己越遠越好,再也彆有什麼交集了。
當然,前提是林總能夠信守承諾,等她考出經紀人資格證就批準調動申請。
向寧歎了聲氣,不管希望有多渺茫,她總得試一試。
不多時,保姆車在一家五星級酒店門口停下,況星宸心滿意足地住進最好的套房,剛洗漱完就收到了向寧發來的音頻。
三分鐘的歌,前後兩部分歌詞一模一樣,向寧很明顯隻唱了前半部分,隻是把它複製粘貼成了一段三分鐘的完整音頻。
嘁,真夠懶的。
況星宸自認大度,不跟她計較,打開音響係統單曲循環起來。
然而聽著聽著,他的注意力就不在背歌詞上了,神思越走越偏,不自知地想入非非起來。
怪不得好多男藝人都喜歡跟經紀人談戀愛呢,他想。
又方便,又實用,又保密,又省錢。
想想幾個小時以前,向寧發現他和Vivian約會的時候氣成那樣,保不齊她也對他有意思。
如果真是這樣,他倒不是不能勉為其難把她收了。
這母老虎雖說脾氣差了點,卻也有那麼點小辣椒的韻味,他樂意被她壓製著,酥酥麻麻的。
況星宸就這麼自顧自地聯想著,描摹著,沉沉睡去,一覺醒來愈發誌得意滿,在向寧麵前扮演開屏孔雀更加得心應手,對她的稱呼也去掉了“姐”字,一會“小寧”一會“寧寧”的叫個沒完。
等到跨年晚會開始時,他毫不緊張,雄心和自信心一起攀升至了頂峰。
然而亢奮的狀態隻持續了幾個小時,就被一條突如其來,並在後台迅速傳播的消息打亂了陣腳。
「緊急通知:後續所有原定放預錄的節目,全部改成真唱!」
這種通知總是字越少,事越大。
況星宸沒心思深究這條新規背後千絲萬縷的因果,因為串場的主持人已經走上了舞台,即將開始報幕。
下一個節目的表演者就是他了。
在這一瞬間,況星宸隻覺頭暈眼花,後腦陣陣發懵。
以跨年倒計時為界,晚會前半部分隻剩他的兩個節目還未表演——一個舞蹈,一個獨唱。
舞蹈也就罷了,他有信心能用舞台魅力征服觀眾。
可是獨唱……
天呐,且不說他那時候剛跳完激烈的舞蹈,唱歌的氣息肯定不穩。說實話,就算他跳完舞休息半小時再上台,離了修音的現場演唱也根本沒法聽啊。
等他硬著頭皮演完兩個節目,唱跳俱佳的人設肯定要崩了,這次真唱翻車的事還不知道要被吃瓜網友嘲諷多久呢!
至於跨年倒計時以後的節目,除了隻需播放伴奏的群舞,就是可以濫竽充數的合唱。
也就是說,這條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新規幾乎隻對他一個人有負麵影響。
身側那台鼓風機送出的強風混著乾冰,仿佛吹散了他昨夜所有無知自得的幻想,使他終於又說出了那句經典台詞——
“向寧姐,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