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著輕快的步伐越過前廳,直達中庭,迎麵走來兩個女傭,畢恭畢敬朝她躬身:“九小姐。”
她擺擺手,問:“太奶奶呢?”
“老太太在湖邊釣魚曬太陽呢。”短頭發的女傭問她,“需要幫您準備接駁車嗎?”
“好,麻煩了。”
“九小姐客氣了。”
短頭發的女傭去幫程以霜安排車,盤頭發的女傭去給程以霜安排茶點。
閒來無聊,她便在中庭晃了圈。
“蕩高點!小琴姐姐,再蕩高點!”
仿佛聽見有孩子的聲音,程以霜聞聲尋去,果然在中庭的小秋千看見了一個孩子。
她問陪孩子蕩秋千的小琴:“這是誰家孩子?”
背對程以霜的小琴聞聲回頭,慌亂無措的喊了聲:“九、九小姐,您回來了。”
秋千慢慢的停了下來,孩子跟著回頭。
那張臉,簡直跟趙定國小時候一模一樣。
“姐姐你好,我是趙麟,趙家的孩子。”他跳下秋千,笑著走過來牽程以霜的手。
那小手,軟乎乎的,就那樣牽了上來。
小琴嚇得立刻把趙麟抱開:“九小姐見諒,我這就把孩子抱走。”
“不嘛不嘛,”趙麟奮力掙脫小琴,朝程以霜這邊伸手,“我還不知道姐姐的名字呢,小琴姐姐,你放開我。”
“七七乖,小琴姐姐帶你去吃冰淇淋好不好?”
很快,孩子停止了哭鬨:“那我可以吃巧克力口味的嗎?”
“可以可以,隻要你乖,就給你吃巧克力口味的。”
對話漸漸遠了,而佇立在原地的程以霜微微皺了下眉頭,指尖仿佛還殘留著孩子柔軟的體溫。
“九小姐,接駁車安排好了。”女傭回來彙報的時候,給她帶了杯花果茶。
程以霜喝了口茶,問女傭:“我小叔今天在家?”
女傭搖頭:“不太清楚,需要我問一下門衛嗎?”
“不用,送我去小湖邊吧。”
“好的。”
從小院到小湖邊大概十分鐘的車程,遠遠就瞧見遮陽傘,戴著漁夫帽的趙寅此時此刻正陪在舒宛身旁,不知說了什麼,老太太樂嗬嗬笑了起來。
一回頭,趙寅就看見有接駁車朝湖邊開來,皺了下眉,問侍者:“小九今天回來了?”
侍者躬了躬身,答:“是的,九小姐半小時之前到的。”
眼看接駁車越開越近,而程以霜那張臉也愈發清晰明了,趙寅的臉色縱使不好看,卻還是笑著俯身向舒宛彙報:“媽,小九回來了。”
“小九?”老太太一喜,連忙扔掉手裡的魚竿,回頭去找她的寶貝曾孫女。
“太奶奶!”
“哎呀呀!真是我家小九!”老太太開心到手足無措,興奮地在原地揚了三次手才踩著小碎步去迎,“我的乖孫,快快快,讓太奶看看,瘦了沒有。”
“沒有沒有。”程以霜原地轉了個圈,“你看你看,還胖了不少呢。”
老太太嘴一噘,明顯不開心了:“天天就知道騙太奶,明明就是瘦了還硬說自己胖!”
這頭其樂融融,另一頭趙寅鬱鬱寡歡,盯著遠處看了好半天才彎腰將地上的魚竿拾起,緩步而來。
程以霜收住七分笑意,客套的喊了聲:“爺爺。”
“嗯,好久沒見著你,你太奶都想你了。”
這祖孫二人的氣場向來不合,舒宛心知肚明,忙著拉程以霜往接駁車那頭走:“來來來,陪太奶回去喝茶。”
“媽,魚不釣了嗎?”趙寅追兩步上來問。
卻遭到舒宛白眼:“我乖孫都回來了,還釣什麼魚!”
“不是您說的嗎,今天不釣上一條魚絕不回家。”
“我才沒說過這種話,”老太太當場翻臉不認人,“是你說的吧。”
趙寅無奈至際:“媽——”
舒宛充耳不聞,拉著程以霜上車,還不忘吩咐趙媽:“一會兒讓廚房燉盅銀耳蓮子,蓮子記得去芯,再烤個斑斕戚風,泡個伯爵紅茶。欸,小九,想不想吃太奶種的蓮藕?”
“太奶奶,我不餓。”
“從市區過來怎麼也要一個多小時,怎麼會不餓。”舒宛捧著她的小臉左看看右看看,愣是心疼的不行,“你看她瘦的,趙媽,還得給孩子燉個燕窩才行。”
就這樣,整個趙家鬨得人仰馬翻。
程以霜是阻止不了老太太的投喂,隻好照單全收。
回後院要經過中庭,程以霜突然想起趙麟那個孩子,微微俯身下來問舒宛:“家裡的那個孩子是小叔的嗎?”
“孩子?”舒宛看了趙媽一眼,像是在問:哪個孩子?
“九小姐說的是七七?”趙媽問。
“應該是吧。”程以霜不清楚那孩子的小名,“他說他叫趙麟。”
舒宛臉色當即一黑,質問眾人:“誰帶回來的?”
“是、是趙老。”女傭唯唯諾諾回話。
“讓他滾來見我。”
起初是不明所以、然後是醍醐灌頂的程以霜看了眼趙媽,仿佛在問:太奶奶不知道家裡有個孩子嗎?
趙媽朝她眨了眨眼示意。
收到暗號的程以霜立刻閉麥。
趙寅趕來的時候,舒宛正給程以霜剝柑橘吃。
“媽。”七十剛過的男人立於院前,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小孩。
舒宛頭都沒抬,就一句話:“怎麼接過來的就怎麼給我送出去。”
平到極致的語調,卻能夠威懾住眼前這位曾在商界呼風喚雨的風雲人物。
趙寅不敢違抗舒宛的命令,隻好迂回求情:“媽,七七隻是一個孩子。”
舒宛掀了掀波瀾不驚的眼皮,連嘲諷的話都說的格外優雅:“我乖孫也隻是一個孩子,看不得那些臟東西。”
“您再偏心,七七也是您的重孫子,您忍心見都不見一麵嗎?”
“我隻說一遍。”老太太的耐心算是被磨沒了,“你若心疼就跟著你的寶貝孫子一起滾出彆院。”
“媽——”
趙寅還想求情,卻被老太太一個杯盞砸下來打斷。
程以霜被嚇得動了下眉眼,忙著去拉舒宛的手:“太奶奶,你要嚇死誰啊,萬一傷了你自己,家裡上下都不得安樂。”
“哎呀呀,嚇著我乖孫了。”老太太就跟演了個川劇變臉似的,前一秒是至高無上的太皇太後,下一秒就是落入凡間的慈愛奶奶,伸手摸了兩遍程以霜的頭,好一番哄,“呼嚕呼嚕毛,嚇不著。”
“……”
程以霜也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誰,非得回來受這一遭。
趙寅離開後,院子又恢複如常的安和祥靜——落葉堆積,陽光恣意。老太太握著曾孫女的手不放,一遍遍問著家常瑣碎,直到程以霜再次開口問關於趙麟那個孩子:“所以那個孩子真是小叔的?”
舒宛雖然扼令家裡不準任何人提那孩子,但程以霜開口,她還是沒辦法生氣。
“不管是誰的孩子,在太奶這裡,隻有我們小九一個重孫。”
“太奶,您彆回避我的問題。”
“是是是,”老太太著實拿她沒辦法,略帶嫌棄的說,“是你小叔和一個演員生的,都好些年了,當初我讓你爺爺處理掉,他竟敢瞞著我讓那個女人生下來,反了他!”
“那您什麼時候知道的?”
“前不久。”老太太說,“就你鬨緋聞那會兒。”
她鬨緋聞那會兒?
“您是說我官宣分手那會兒?”
老太太也不想在她麵前提這茬,所以才說鬨緋聞。不情不願地點頭:“你給他的麵子是不是太大了些?”
舒宛口中的他,指的是林紹。
林紹像是一根刺,總是有意無意的紮她一下。程以霜垂下眼眉,苦笑了聲:“是我眼神不好,挑錯了人。”
舒宛趕緊把她抱進懷裡,一遍遍安慰:“乖孫,太奶的好乖孫,咱不傷心,咱不為一個男人傷心,不值得,他不值得。”
“嗯。”她窩在老太太懷裡,故作堅強,“他一點都不值得。”
對,林紹不值得她傷心難過!一點都不值得!
可老太太的手溫暖包容,拍著她的背,哄聲一遍又一遍。
她的難過和傷心根本無處可藏,最後還是止不住的哭了起來。
到頭來,她隻有在舒宛這裡像個孩子。
疼了就哭、樂了就笑的孩子。
越哭到最後反而越凶,她一遍遍吸氣,換氣,哽咽的聲音在說著一句不太完整的話:“太奶奶,我失戀了。”
她的初戀,結束在這個悲情的秋天。
比這個更可悲的是,她連被背叛的理由都沒有。
一句不愛了,又或者不再愛了。
都沒有。
舒宛聽著她難過的哭聲也擦了好幾次眼角,抱著她哄了好久,甚至暗暗下決定,但凡她的乖孫再哭五分鐘,她就要下令封殺林紹。
“太奶,”她抬起可憐兮兮的雙眼,又喊了一遍,“太奶奶。”
“在,太奶在,小九彆怕。”老太太伸手來幫她擦淚,笑著哄她,“乖孫想要什麼,太奶都給你拿來。”
她吸了吸鼻子,搖頭。
她什麼都不想要,隻想這樣靜靜的靠在舒宛的懷裡,聽她一遍又一遍的喊“乖孫”,就跟她失去父母那天一樣。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悄無聲息的把傷痕遮蓋。
老人布滿褶皺的手撫著她的鬢發,一寸一寸。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伸手去抓舒宛的手。
老人緊緊握住她伸過來的手,用另一隻手輕輕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無言的動作,卻給了她極限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