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抒卷切好月餅出來時,沒看見蕭亭境和程焓,便問程以霜:“外公他們還在書房嗎?”
程以霜像抓了根救命稻草一樣,忙著回話:“不知道,被你拉出來看月亮以後,我就沒見過他們了。”
“估計還在死磕聞闕之那幅畫的修複。”黃抒卷招手讓她和寧初北過來坐,“不管他們,我們自己吃月餅賞月。”
“這個,要關上嗎?”程以霜指了指望遠鏡。
“不用管。”黃抒卷說,“又不是白天,壞不了。”
她說不用管,程以霜就沒再理,心安理得坐下,喝茶吃月餅。
“是大氣層。”他像是終於找回了腦子,確定無疑的口吻。
黃抒卷和程以霜不明所以對視一眼後,紛紛看向寧初北。
“我說紅月亮的原理和大氣層有關。”他認真解釋著,“因為大氣的存在,光線會產生散射現象,大氣散射讓太陽光中的藍光分量較強,而紅光分量較弱。當月球位於地平線上時,月亮的光經過較長的光程穿過大氣層,這時,藍光分量會被大氣散射較多,而紅光分量相對較少,這個時候月亮在地平線上會呈現出一個較為明亮的紅色,也就是你說的紅月亮。”
程以霜在娛樂圈闖蕩多年,見過的人說過的話數不勝數,也明白人跟人之間的交流不一定非要前呼後應,更何況是有問必答,又或者說是這樣知無不言言無不儘的認真回答。
她看得出寧初北對她有真心,也感受得到他是真的把自己放在了心上,即便是她隨意一句的脫口而問,他也沒有敷衍之意。
他比她想象的,更真心。
“看不出來啊,寧教授對天文學還有研究?”一頓晚飯和一口茶的功夫,黃抒卷對寧初北的認知刷新了兩次。
“不算研究,之前去天文館有了解那麼一點。”
這何止是一點啊。
黃抒卷意味深長的拍了拍程以霜的肩,言外之意是:這帥哥可以,多處處,沒毛病。
程以霜對她的叛變表示無言以對。
眾人告彆程焓時,唯程以霜一人被拉到了小角落。沒有說其他的,程焓就交代了她一句:“再怎麼樣,他們都是你的家人,更何況,你太奶掛念著你。”
雖然說的隱晦,但程以霜聽懂了,點點頭:“我明天就回去看太奶奶。”
“外公知道你不喜歡回彆院,但你太奶那麼疼愛你,就算委屈,也忍一忍,好嗎?”
她乖巧點頭,沒有任何異議。
“回吧,外公看著你走。”
到底還是沒忍住,她兩步上前,一把抱住程焓,連同他垂落在側的左手:“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彆總為我的事操心,我已經長大了,不再是耍性子的年紀了,自己的事自己心裡有譜。”
拐杖拄在血管突出的右手,不自覺的抖了抖,他想抬卻又怕站不穩。
像是感應到了什麼,程以霜抬手拍了拍他有點駝的背,像哄小孩一般:“外公最乖最聽話了,一定要好好的,彆讓我擔心,好嗎?”
眼角被淚沾濕,年邁的老人輕輕點頭:“外公最聽小九的,一定好好的。”
她不動聲色的拭去眼角的淚花,鬆開程焓,笑著朝他揮手:“快回去吧。”
“你先上車。”
看程以霜走過來,黃抒卷見機開口:“我送你不順路。”
“本來就不順路。”程以霜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我要你送是因為順路嗎?”但凡她能自己開車,也不至於勞駕到黃抒卷。
“不是,我的意思是蕭師兄跟我順路,然後你跟寧教授順路,所以你跟蕭師兄換一下車。”
“……”
黃抒卷點了點腕上的表:“真的太晚了,明早我還要趕早班機,您就放過我吧九小姐!”
雖然說黃抒卷這樣安排有些刻意,但拗不過時間是真的太晚了,要她來回折騰送,程以霜也有些於心不忍。
最後自暴自棄地上了寧初北的車。
後視鏡裡,還有程焓的身影。她忍不住降下車窗,朝身穿中山裝的老人揮了揮手:“夜裡風大,您快回去吧。”
他點了點頭,卻駐足不前。
車子的速度慢慢的跑了起來,她親眼看見後視鏡的程焓追著車子跑了兩步,拐杖都來不及拄。
注意到這幕的寧初北輕踩了下刹車,卻被她製止:“彆停車!”
剛碰了下刹車的腳赫然一鬆,換回油門,車速恢複如初。
直到完全看不見後視鏡裡的人,她才開口說話:“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我不能因為另一個人的牽掛就裹足不前。”
她可以孝順,但不能丟失自己去盲目孝順。
冰冷又無情的語言結構,卻被她有些哽咽的聲音輕輕瓦解。
短暫的沉默,像是在兩人之間劃出一道鴻溝。
也許對他而言,她是冷漠而自私的。
程以霜明顯感受到地幔在湧動,就在板塊開始出現斷層的時候,他忽然伸手按下暫停鍵,然後朝她奔赴而來。
“你做的夠好了。”
六個字,幾乎用儘了他畢生所學。
幸運的是,他安慰到了程以霜。
黑暗中,女孩不自覺地將目光投向他,帶著一抹難以分辨的情緒。
安靜了一路,隻有在程以霜下車時他兀然開口:“那個……”
她推門的動作一頓,朝他望了過來。
像是猶豫了下,然後他從扶手箱拿出一個蜀錦袋,遞了過來:“中秋節快樂。”
回想起以往的每一次接觸,他總是會隨手遞給她一件東西。如果說一開始不明白,現在卻不能揣著明白裝糊塗。
見她久久不接,他又說:“是玉玨,去你家前就備下的中秋禮,你和程老一人一塊。”
“所以去之前你知道那是我家嗎?”
“知道。”他微垂眼睫。其實他更想說:因為知道,所以才備下禮物。因為知道,所以才來拜訪。因為知道……
才讓蕭亭境謊稱跟黃抒卷同路。
他的答案無比重要。程以霜笑著接過他的禮物,揚唇:“謝謝。”
他眼底赫然一詫,來不及回味她那抹笑,女孩的倩影便消失在停車場。
翌日,趙乾乾電話進來的時候,程以霜剛換好衣服。
接起電話,不等那頭催促,直接給了個時間:“五分鐘。”
不幸的是,她猜錯了趙乾乾這通電話的目的。
“九小姐,你會饒我一命的,對吧?”
如此卑微的開場白,程以霜不認為是什麼好事。
“你有兩個選擇,第一個是等我開完會去接你,第二個是我讓我爸去接你。”
“……”
她就知道!
“程霜霜你說話。”趙乾乾故作委屈,“不可以冷暴力我。”
“我有的選嗎?”程以霜懶得跟她廢話,“開你會去吧。”
“全世界最好的程霜霜,來,讓爺親你一個。”
“滾。”
撂了趙乾乾電話後,程以霜無奈撥通趙民傑的手機,拜托他來接自己。
最後還是有點受不了趙乾乾那開起會來就沒日沒夜沒朋友的勁,於是她翻出了黃抒卷的微信。
【程以霜:等你回來,教我開車。】
【黃抒卷:你又被趙乾乾那條狗放鴿子了?】
【程以霜:沒事,不用安慰我,反正我不會跟一條狗計較。】
【黃抒卷:已截圖。】
【程以霜:……】
好在趙民傑就在市區辦事,沒讓程以霜等多久。
遠遠就看見西裝筆挺的趙民傑為她拉開後車門,欣喜若狂地朝她招手:“小九!”
“趙叔,好久不見。”
男人細細將她環視一圈,得出一個結論:“又瘦了。”
“您哪次見我都說我瘦了。”程以霜笑著鑽上車,吐槽著,“一點新意都沒有。”
趙民傑笑著搖了搖頭,繞車半圈,坐上了駕駛位:“你說乾乾也是的,自己來不及接你又不早點告訴我,害你等半天。”
“沒等很久。”
“半個小時怎麼不久?要是讓老太太知道損失了這半個小時見你,準跟我急。”
程以霜朝後視鏡裡的人眨了下眼,略顯俏皮的語氣:“你不說我不說,太奶奶才不會知道。”
“都怪乾乾那丫頭。”
這父女倆,一個比誰都急,一個比誰都不在意,程以霜簡直哭笑不得。
“你先睡會兒,還得開好一陣子呢。”
從市區回趙家彆院,少說要開一個多小時,遇上路況不好,兩個小時都到不了。
工作大半天的程以霜委實累了,沒跟趙民傑客氣,倒頭就睡。
車停下來的時候,後座的人還沒有要醒的征兆。趙民傑沒叫醒她,反而又把車開出去溜了一圈,差不多到小湖邊分叉口的時候,程以霜終於醒了。
“怎麼走這條路了?”程以霜看了眼窗外,問。
趙民傑隨便扯了個理由:“那頭修路,繞路了。”
她點點頭,沒懷疑。
“老太太要知道你回來,準能樂壞。”
“您沒跟太奶奶說吧?”
“還沒。”趙民傑說,“乾乾說你要給老太太一個驚喜,不讓我說。”
“不是驚喜。”她望著窗外,解釋著,“是怕突然有事回不來,讓太奶奶空歡喜一場。”
端午那天,她就是因為臨時的工作沒能趕回來,卻讓舒宛眼巴巴等了她一天,後來聽趙乾乾說:“老太太性子倔,等不到你就不肯吃東西,我們輪番上陣,好說歹說就是沒用,後來你一通電話,她就乖乖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