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之後,場子便從餐廳換去了後院,算是結束了古畫修複講壇。
前兩天黃抒卷就把天文望遠鏡搬過來了,就等中秋這天賞月用。
在蕭亭境和寧初北的幫助下,把望遠鏡從客廳搬去了後院。
程以霜沒玩過望遠鏡,瞅著幫不上什麼忙,就進了廚房,挽起衣袖,切起了果盤。
蘭姨收拾完餐桌,忙著搶過程以霜手裡的蘋果,催她出去玩。
“好久沒給外公切果盤了。”她說著,洗起了葡萄。
這是程焓百年如一日的習慣,飯後必須吃水果。
見狀,蘭姨便沒再攔她,隻是忍不住感歎:“老爺子好久沒這麼開心過了。”
“亭境哥是外公最得意的學生,他能來陪外公過節,外公肯定開心。”
“不隻是亭境,我看他很喜歡那個孩子。”
蘭姨口中的那個孩子,是指寧初北。
“他學曆史的,又懂古畫修複,能和外公聊到一起。”程以霜中肯的評價。
“上次他來我就知道,老爺子想撮合你們兩個。”
“上次?”大概有七八秒,程以霜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之前來過?”
蘭姨點頭:“大概兩個月前。”
“那外公有跟他提到我嗎?”她削著蘋果,旁敲側擊著。
“不太清楚。”蘭姨說,“他一來就去了後院,陪老爺子畫畫,我去送水果添茶都沒聽見他們怎麼說話。”
“畫畫?”程以霜有些好奇,“畫什麼?”
蘭姨回想了下,說:“竹子,梅花和鳥。”
程以霜皺了皺眉。
竹子?梅花?鳥?
難不成是畫《梅雀》?
察覺到她臉上的微表情,蘭姨問了嘴:“是有什麼問題嗎?”
“沒。”程以霜心虛搖頭,“就看看外公平時在忙些什麼……”
“他能忙些什麼。”蘭姨笑了笑,“除了擺弄後院的花草和畫畫,就是看你的電視劇、給你微博超話簽到、給你的微博點讚、轉發。”
聽了蘭姨這些話,程以霜心頭不由一澀。
“所以小九,彆怪你外公特意在你回家的時候喊那孩子來家裡吃飯。他是覺得自己老了,想你有個伴而已。”
她原本是有個伴的,隻不過……
沒留住而已。
眼睛忽然有些發澀,心頭也悶的緊,倘若此時有人喊她一聲“乖孫”,她便會立刻哭的泣不成聲。
“蘭姨——”黃抒卷沒找到望遠鏡的配件,在客廳扯著嗓子請求蘭姨支援,“我上次搬望遠鏡來的時候,有一箱配件,您放哪裡了?”
“是黑色的工具箱裝著的嗎?”蘭姨一邊擦手一邊往客廳去。
空蕩的廚房隻剩程以霜一人,真的好想放肆哭一場。
一抬頭,卻撞見來廚房接飲用水的寧初北。
兩人相視片刻,他忽然開口問:“眼睛怎麼了?”
“被水濺了下。”她隨便扯了個理由。
寧初北沒多深究,隻是把手裡的燒水壺往台麵一擱,徑直接過她手裡的葡萄:“我來弄,你接水。”
她偏過頭,平複了下心緒,這才拿起燒水壺,去淨水器的水龍頭接水。
蘭姨幫黃抒卷找到東西後重新回到廚房,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幕,一左一右,背對而站,中間仿佛隔著楚河漢界。
“寧先生,您還是出去賞月吧,這裡我來就行。”
寧初北側頭看了眼程以霜差不多接好的水,朝蘭姨點點頭:“麻煩您了。”
轉身,很順手的去拿她手裡的燒水壺,卻被她拒絕。
“我來就好。”她明確的跟他劃清界限,“寧教授是客人,不該做這些。”
她剛林紹分手沒多久,也不該想這些,即便她對他有好感。
寧初北一愣,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了她。
程以霜前腳剛把水龍頭關上,後腳黃抒卷就衝進廚房來拉人:“快快快!我剛調好望遠鏡,今晚的月亮簡直絕了!”
被往外拉的人急忙喊停:“可我……”
黃抒卷一回頭,就看見她舉了下手裡有些礙眼的燒水壺。
“要泡茶。”程以霜委屈巴巴的把話說完。
黃抒卷無語極了,想都沒想就把她手裡的燒水壺搶過,遞給了一旁還沒回過神來的寧初北:“都是自己人,寧教授彆客氣,想喝什麼泡什麼。”
“……”
程以霜心態算是崩了,大哥,她剛跟人劃清界限!
“行了,彆磨嘰了,等下月亮都跑了。”話還沒說完,人就拽著程以霜往後院跑了。
看著手裡的燒水壺,寧初北到底沒忍住,直接笑出了聲。
“這是倍率,這是聚焦,握柄是方向。”大致介紹了下望遠鏡的調試功能,黃抒卷指了指鏡孔,示意她趕緊看。
和普通的望遠鏡不同,天文望遠鏡下的月球更加立體,不僅可以看到環形山和隕石坑,還能看見山脈和峽穀的特征。
她嘗試放大倍率,拉近距離看的更細節,卻不料越放大越模糊,光感也跟著增量。
“怎麼糊了?”她不太熟練的調整著,問黃抒卷。
“是不是你放大了倍率?”黃抒卷問她。
“嗯,調了下。”
“我已經調到最適合觀看的倍率了,一放大就會曝光,你嘗試縮小一下倍率。”
在黃抒卷的指導下,程以霜慢慢的調試。
大概七八分鐘後,她放棄了。
“小卷,我好像把月亮弄丟了……”她回頭過來找黃抒卷,卻不料和寧初北的目光撞了個滿懷。
一秒,兩秒……
她忙著扭回頭,假裝無事發生。
“我來看看。”他說著,已經上手調試了。
程以霜給他讓出位置,沒接話,卻掩不住她眼底的波濤暗湧。
也許是因為剛剛經曆了一段失敗的感情,她還來不及重振旗鼓,所以麵對他的靠近總是心生顧慮。怕自己是情傷未愈,借機療傷。又怕這愛情來的太快,到頭來又是黃粱一夢。
男人低沉的嗓音驅散了她混亂不堪的思緒:“今日滿月,光線比較強,所以不是很好調整倍率和焦距。如果想看月亮表麵的細節,最好在半月,那個時候光線較為柔和,更適合觀測。”
盯著他和光同塵的背影,總是挪不開眼,總會想起他遺留在她心底的悸動。
一卷畫,一對耳環,一把油紙傘,和一罐連黃抒卷都稱之名貴的茶葉。
一點一滴,像是深秋慢慢走向了初冬,太陽直射點緩緩向南移動,直至迎來北半球黑夜最漫長的那天,令人幡然醒悟。原來關於他,早就在心裡烙下了印記,隻是時間不夠完美罷了。
沒兩分鐘他就調試好了,讓出位置:“看看。”
她斂下滿腹心事,小步跨回去,彎腰,低頭,抬手去扶望遠鏡。
半空中,兩人的手撞了下,她嚇得立刻抽了回來。
而他滯在原處的手僵了下,很快也跟著收了回去。
小插曲之後,程以霜終於回到原來的位置,觀賞起中秋之月。
“因為月球表麵的岩石主要是玄武岩和角礫岩,這些岩石主要是黑色、灰色或者黑白相間的顏色,所以導致它反射出來的光也是黑白色的。”
因為他的話,程以霜才注意到月球表麵真的隻有黑白灰這三個顏色。
“月球表麵的高低起伏會影響光線的折射,較高的山丘會使更多的陽光反射到地球,而較低或者比較平緩的區域則反射的光較少,導致我們看到的月亮有些地方亮,有些地方暗。”
被他這麼一解釋,她好像有點明白月光的形成:“所以我們看見的是被反射的太陽光?”
“對,月球表麵的反射是形成月光的關鍵,反射率和月球表麵特征有關,不同區域的反射率差異導致月球表麵呈現出不同的亮度和顏色,我們常見的月亮顏色是白中帶灰,就是因為月球表麵反射的太陽光整體上呈現白色。”頓了下,他又說,“有一種石頭叫灰月光,大致是這樣的一個色澤。”
“灰月光?”她倒是沒聽過這種石頭。
“一種寓意新生的石頭,因為散發出來的光澤和月光相似,就像是黑暗中帶來光明一樣,能使佩戴者快速走出困境,重獲新生。”他解釋著。
她扭動著倍率,將月亮放到最遠的距離,看它身上殘留的太陽光輝,不由問了句:“典故?”
“不算。”他說,“民間傳言。”
關於月亮的傳言,她在史書上倒是看過一回,應該是後漢書?
她記得那兩句是這樣說的——時天不謹,則日月赤。大致的意思是說災難源自於人對神的不敬和不信,而這種災難的前兆是血月。她後來查過,古書裡的血月便是現在大家所說的紅月亮。
“你見過紅月亮嗎?”她忽然偏頭看來,問他。
如果要寧初北用一詞來形容那一刻,那就是——星星眼。
他愣了半秒,而後笑,接著點頭,最後回答:“看過。”
“那又是什麼原理?”她好奇著,一雙狡黠的眼睛漂亮的沒話說。
“呃……那個……”
他承認,那個時候他腦子宕機了。
程以霜卻在他半天都憋不出一個字的模樣中回神,是她沒把控好,讓自己的心溜了縫,竟讓他鑽了進來。氣氛有點尷尬,她輕輕咳了聲,自己給自己台階下:“我就是隨便問問。”
可她的隨便問問卻讓他心生雀躍、欣喜、緊張。